江暮起身, 扶桌邊坐下,攥緊了手,再一次閉眼。

睜開時仍是一片紅。

他的神色越發森然, 手上逐漸用力,掌心下按住的桌子咯咯吱吱, 繼而“轟”地一下, 四分五裂。

又一揚袖, 那床也轟隆倒塌。

他的手上浮起微光,向四周看去, 那手攥了又鬆, 鬆了又緊握,須臾後, 他再一次閉眼,重新睜開時, 眼中緋色稍稍變淺,但依然未散。

他輕喘了一口氣,搖搖頭, 身形一轉,浮光散去,屋內已不見了蹤影。

天亮後,蓮先小心翼翼來叩門,半晌無人應聲。

下人們過來禮貌相勸:“平日尊者若醒來,會叫我們的,他沒動靜應當還沒醒, 您要不……先別打擾他?”

蓮先沒再敲門, 可是他不信主人是沒醒, 想及昨晚他看自己的眼神, 隻道是生自己的氣了。

為什麽生氣,因為……那個許千闌吧。

許千闌有什麽好,主人為何偏愛他?

趁著主人還沒醒,他得去問問。

他找了半晌才找到許千闌的住處,可人這會兒不在,許千闌上午要給弟子們授課,今日正好是戶外課,他正在那殿外空處給弟子演示如何運用劍氣。

蓮先尋個隱蔽位置等著,越等越冒火,等了一上午那課程才上完,他想問問的心情儼然變成了想找找麻煩。

之後竟然還有課後提問,弟子們問題特別多,又讓他等了許久。

那想找找麻煩的心情變成了想罵,想打,想一決高下,你死我活。

終於等到了下課,許千闌往回走,還沒走幾步,他跳出攔住。

這是個竹林,在授課大殿旁邊,也是回月眠殿的一條小路。

許千闌被擋了路,見到他不知為何心中一跳,但麵上十分淡然:“你有事?”

“有事,我要跟你決鬥!”蓮先亮出法器,一朵粉紅色的小蓮花指向眼前人。

“我說過不會跟你比。”許千闌白了他一眼,“你有這閑心,去討好你主人去,跑來跟我爭什麽,我又沒去招惹他。”

“哼,主人那麽喜歡毛茸茸,我花了好大的精力才讓我的幻形獸有實體,可他居然連摸都不摸我一下,一定是因為你,他是不是天天摸你?”

許千闌的臉頓然紅了:“我的幻形獸沒有實體。”

“那……”對方驚愕,“那你豈不是讓他看得著吃不著?”

“你……你不要亂說話。”許千闌的臉更紅。

“他吃不著為什麽還對你這麽好?”蓮先更覺惱怒,“我哪裏比不上你,你的幻形獸到底是什麽樣子,讓我看看。”

“你說看我就會給你看嗎?”許千闌冷聲道,繞過他往前走去。

“想走,沒那麽容易!”蓮先手裏的荷花一甩,赫然一道粉紅流光襲來,許千闌側目,身形一閃躲過,微有驚訝,這仙子蓮靈力不低,可以說勝過仙門大多數人。

他剛站穩又是一道靈決襲來,掀動林間風,帶來肅殺之氣,他執劍擋住,劍扣一彈,便要拔劍。

這動靜引來了眾人,旁邊大殿還有別的仙尊授課,見狀連忙勸道:“千闌,他是師叔靈寵,宗主交代過要禮讓他啊。”

許千闌聞言一頓,那劍又彈回劍柄之中,然而對方絲毫不收勢,又是一襲,他因收劍沒有抵擋,被這道靈決打在了肩膀上,踉蹌後退了一步,肩膀傳來刺心的痛。

“你也就這點本事啊。”蓮先挑眉道,“我昨天沒說錯,你身上就是有魔氣,你什麽來曆,嗯?”

“你胡說!”許千闌最不喜歡被誣陷,聽此話憤然抬眼,“哢嚓”一聲,長劍還是出鞘。

“嗬。”對方一揮荷花,道道靈決若如流光揮來,許千闌旋劍擋住,也引靈決而去,對方變換了招式,那蓮花瓣一揚,變成道道利刃,許千闌一一擋回,飛身而上,一劍削斷了蓮花杆。

蓮先震驚,甩掉蓮花,猛地往後退了步,身形忽而一變,一隻白色獅子踏風而來,向他一吼,振聾發聵,圍觀者連忙捂住了耳朵。

那獅子亮出利爪,猛地往前衝,許千闌一躍躲過,揮劍擋住他攜來的強風,眼看獅子又是一撲,他再一閃躲開,於竹林之上凜然回首,轉劍之際,身後赫然一隻黃白相間的大老虎,眼中洶洶若有火燃燒,一改平日沉睡之態,隨著許千闌的劍式,嘶吼一聲,飛騰而起,山也似乎搖了一搖。

它的腳下若有火焰,那毛發隨風而動,兩獸因各方靈力而決鬥,不是撕咬之態,各有章法,那老虎起先還有忍讓,躲著獅子的攻擊,而後,又猛地狂吼一聲,周邊突然浮起火焰,它自火中而去,踏在白獅子之上。

白獅被逼落地,化回了人形,蓮先撲在地上,回頭高喊:“我輸了。”

老虎於半空停住,火勢收起,回到許千闌身邊,繞著他轉了一圈,舔舔爪子,身形漸漸變淡,慢慢地消失不見。

許千闌提劍走來,冷冷站在蓮先麵前,一劍斬開他身邊巨石。

那巨石瞬間碎裂,地上的人顫了顫,什麽話也不敢說了。

他收劍入鞘,轉身離去。

這場決鬥讓眾人看得震撼,周圍人大氣也不敢出。

那之前勸他的仙尊後來沒有再吭聲,而且還為之前勸了一下,導致許千闌受傷而後悔,那蓮花先來挑釁,憑什麽不讓人還手呢?

按千闌的脾氣,隻是把他打退,沒傷他,已經是非常忍讓了,大抵還是看在師叔的麵子上。

許千闌離開後,沒有回去,他去了議事大殿,將劍收起,冷著臉垂首而立:“師兄,我打架了,你處罰吧。”

岑潭兮當即站了起來,瑟瑟發抖:“你毀了哪個山頭?”他上午在這裏兩耳不聞窗外事的處理要事,這會兒還沒得到消息,而且也不是山中大事小事都會第一時間來跟他匯報,各仙尊都擔的有事務。

“沒有毀山頭,就是打人了。”

對方麵色稍微和緩,但還是驚慌:“你把誰打死了,不會又是哪個宗主城主島主吧?”

“沒打死,也沒打傷,但就是打了。”

“那就好那就好。”岑潭兮拍拍心口, “這有點不好辦,不過沒事兒啊,有師兄在,隻要你不是無緣無故打人,師兄給你善後,你到底打的是誰啊?”

許千闌眼眸微暗:“昨日化形的那仙子蓮。”他說完,靜待責罰。

然而半晌沒聽到聲音。

他疑惑抬眼,看師兄沒有什麽慌亂之色,就……還挺淡定的。

岑潭兮點頭:“沒事,回頭我帶你去跟他道個歉,向師叔陪個禮,回去吧。”

許千闌驚愕:“你不罰我?”

“他是師叔的靈寵,這個,讓師叔罰吧,師叔怎麽罰你由他說的算,你自己去找師叔領個罰,去吧。”

“可是,昨天你不是說他很珍貴,要我們都要對他以禮相待嗎?”

“咳咳。”岑潭兮左看右看,在他麵前壓低聲音道,“他再珍貴,有你珍貴嗎,我認識你多少年了,認識他才幾天啊,難道你讓我向著他啊?”

許千闌一愣,鼻子發酸,頓了一會兒才道:“那也不能失了公正,不可徇私,還是要按規則來的。”

“我知道,我沒有徇私啊,你打了師叔的靈寵,本也該由師叔責罰,他如何罰你,我……就不幹涉了,但他對你挺好的,應該不會重罰吧。”

“我也不知道。”許千闌垂眸。

“走吧,我跟你一起去見師叔。”岑潭兮拉住他,他的胳膊一抬,肩上的傷頓時讓他倒吸一口涼氣。

岑潭兮蹙眉回頭:“你受傷了?”

“沒有。”他連忙將手別在身後,“打人打的我胳膊都痛了。”

“真沒受傷?”岑潭兮不大信,“讓我看看。”

“沒有,真沒有,我什麽時候騙過你。”許千闌再一躲。

“好,你要是不舒服,千萬別隱瞞啊。”

“嗯,我知道。”

兩人一並去到流霜殿,下人們說,師叔還沒起來。

“怎麽回事,是不是昨天睡晚了?”岑潭兮道,“得了個靈寵那麽興奮嗎?”

“也許是吧。”下人道,“昨晚聽到尊者房中有動靜,好像是桌子倒了的聲音,**也有動靜,但他夜晚一向不許我們進,我們沒敢問。”

“桌子怎麽會倒,**能有什麽動靜?”岑潭兮聽不明白了。

而許千闌惶然瞪大了眼睛。

那些你為什麽讓他看得著吃不著的言語無法遏製地又湧進耳中,他的腦子轟然空白,心思起起伏伏。

好半天才恍惚回神,聽岑潭兮正猶豫著:“要不要叫醒師叔啊,算了,還不到晌午,讓他再睡會兒吧,我們先走,改天再過來。”

許千闌垂眸思量片刻,穩定住翻湧的心絮,道:“我既然來領罰的,哪裏還能挑上日子了。”他往前一步,挺直脊背,跪在那寢殿前,“我在此等候。”

“千闌……”

“我做錯了,應該如此,師兄您請回吧。”

“哎……”他跪在此等候領罰是應該的,岑潭兮確實不好勸,隻好在旁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