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二人品茶賞雪時, 應梧玉在岑潭兮麵前,拿著小冊子,眉飛色舞道:“二師兄封印幽冥燈的事兒, 你知道嗎?”

“知道啊。”

“你就沒什麽表示?”

“這個……”

“不是說幽冥燈能召喚妖邪嗎,這可是救了修界啊, 難道不應該告訴大家嗎, 不應該讓他們都來稱讚師兄嗎?”

岑潭兮想了想:“應該有不少是知曉的。”之前許多宗門接收寶器宗弟子, 而仙萊島又有許多修者在場,眾人盡管當時不知道那些魔物是什麽, 但師叔在仙萊島有簡單解釋過幽冥魔物, 後來大家相互了解打探,也來微明宗又問過, 慢慢的也就清楚了。

那幽冥燈的由來,用處, 有哪些組成,都封印在哪裏,怎麽封印的, 現在幾乎各宗門都知道。

紅蓮簪被封印後有人過來表示過感激,當然,大家也都知道了幽冥燈被抽去了火靈,有不少人問那火靈不知所蹤,要不要緊。

江暮說不用再去找火靈,許千闌如實轉達給岑潭兮,岑潭兮也照實告知眾人, 眾人都覺是許仙尊封印了魔物, 聽他這般說, 也就都放了心。

應梧玉把他那記滿了的冊子舉起來:“我想給師兄辦個慶功宴, 邀修界眾人到場,師兄做了事就不應該被埋沒,他應當受到所有人的尊敬讚揚,要讓大家都來為他慶功,你覺得怎麽樣?”

岑潭兮還沒說話,他又補充道:“你跟二師兄認識這麽久,難道你不了解他的心性嗎,他雖然沒吭聲,但其實是喜歡被人誇著捧著的,一有人誇他讚他啊,他就神采飛揚的。”所謂敵人最了解彼此,應梧玉以前沒少針對許千闌,針對多了,反而把他那一些小心思都把握了。

“這個……”

“別猶豫了,就按照我說的辦吧,此事交給我,放心,我一定會將慶功宴辦得風風光光,一定會讓二師兄在修界備受尊重,也會讓他在百姓中口口相傳,青史留名。”

他難得幹一件好事,岑潭兮沒阻止,由著他去了。

應梧玉平時很閑,啥事兒沒有,就一門心思投入到這慶功宴上,先廣發請帖,然後開始研究慶功宴放哪兒辦,在微明宗未免太俗套了,得換個很特別的地方,還有那封印在四方的魔物,是不是也應該大家讓見識一下,開開眼界?

他忙得上下翻飛,勁頭十足。

當然了,宴會主角必須得知會,別到時候二師兄不幹,那不就白準備了。

二師兄對他沒好臉色,他讓岑潭兮去說。

岑潭兮把這事告知,許千闌道:“不用了吧。”功勞其實都是師叔的,他隻不過有所參與。

但,也算是為天下蒼生盡了一份責吧,他還是很自豪驕傲的。

岑潭兮看著他含笑的嘴角,神采奕奕的雙眸,高束的發隨風飛揚,是意氣風發,是年少輕狂,是如火熱烈的俠氣。

應梧玉沒說錯,他這個二師弟是如此地朝氣蓬勃,他喜歡被人稱頌,也配得上世人的讚揚。

他定聲道:“要辦。”

要讓你站在最高處,受世人敬仰,留千古美名。

許千闌抿抿嘴,沒有再拒絕。

等人走後,他趕緊去了流霜殿,還沒走進就道:“師兄他們要為我辦慶功宴呀,聖君你才是功臣,那個,雖不能直接說是你封印的,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應該受眾人敬仰的人是你。”

這話說完他微頓了下,想到聖君當是不缺這些敬仰吧,那大城小鎮中,水闕聖君廟數不勝數。

不過,多一些也沒關係啊。

細雪還未停,飄飄灑灑落在庭院水榭,在那水中輕旋須臾,便融入不見,而庭中的桌上,覆了一層薄薄的白。

江暮站在屋簷下賞雪,他披著厚厚的裘衣,輕聲咳了幾下,將凍涼的手縮回在衣裏,水形人浮出來,給他遞上個手爐。

天一冷,他實在是很難捱,風稍一吹,就是入骨的寒涼,冷得每一個骨頭都在戰栗,最近胃口也越來越差,連方伯做的飯也吃不下去了,入夜時常許久才能睡著。

他聽見風風火火的腳步聲,又聽得那由遠及近的說話聲,不自覺浮起笑,而眼中卻添幾許悲意,擺擺手,讓水形人散去。

許千闌走到他麵前:“師叔去嗎?”

他含笑看著來人,這麽冷的天,對方沒有添太多衣服,就比之前多了一件絨衣,他火氣大,大概不怕冷,但江暮依舊幫他攏了攏衣領,溫聲道:“我不去了,你去吧。”

來人的笑意微收,點了點頭:“那好吧。”

正是夜晚,許千闌仍不好意思多留,事情已說完了,就準備走:“那師叔您早點休息。”

“千闌。”江暮叫住他。

他轉身:“師叔還有事嗎?”

江暮在這漫天雪雨之下,笑了笑,手指拂過眼前人一縷發,又由它從指端流走:“我要走了。”

細雪紛飛,天地好像突然沉寂無聲。

許千闌頓了好一會兒,試探著問:“走哪兒去?”

“回水天之幕。”

“去……幾天?”

江暮淺笑著搖搖頭:“我不再來了,這裏的事情已經做完了。”

許千闌的神思若被抽離,一陣入骨冰涼,他惶然上前一步。

院外有人叩門:“許仙尊,請您去試一下衣服,專程為您定做了慶功宴上的衣飾,要您試試合不合適,不合適還要改。”

江暮努努嘴:“去吧。”

許千闌不動:“你什麽時候走?”

“馬上。”江暮笑看他,“不會再見,也不必告別,洗滌之術要經常練,不可偷懶,去吧。”

許千闌還是不動。

江暮拉了一拉他的頭發:“聽話。”

許千闌隻好怔怔後退一步,垂眸轉身。

雪落在他的肩,他的神思流轉,心絮起伏,那似乎在某個不經意間萌生,又被不知不覺按回去的思量若如花朵無可遏製地盛開,如青草漫無目的地生長。

他頓住腳步,又回頭。

江暮依舊笑:“去吧。”

他卻不動,攥了一下手,手指絞著衣帶:“能別那麽快走嗎?”

江暮的聲音略微沙啞,欲笑,卻先悲:“我……不能留下了。”

低頭的人手上一頓,那衣帶自手指垂落,許千闌擠出一些笑意,又有點窘迫:“對不起,我……我忘了,你在下界會身體不適。”

其實不是來下界之後才身體不適,但江暮沒有解釋。

許千闌不抬頭,手重新攥緊衣帶:“那……假如說,我以後飛升了,去找你,你會見我嗎?”

江暮沉思了須臾,微浮嘴角,眼中仍有一絲悲意閃過:“好啊。”

“真的。”許千闌這才抬眼,眼尾泛紅,可眸中又有光彩,“我肯定可以飛升的。”

“嗯,我相信你。”

“那……聖君你飛升用了多少年?”

“額……七千年。”

“啊,這麽久?”

“你也許用不了這麽久呢。”

許千闌深吸了一口氣:“我爭取不用。”

“好。”江暮拂了拂他睫羽上沾的一點雪,深深看著他,而後,將他擁入懷中。

原不想多言離別,但他要回頭,那就,好好告個別吧。

他緊緊擁著懷中人,一吻輕輕落在那眉梢。

懷中人愣了一下,亦抬手將他抱住。

半晌後,江暮鬆開懷抱,清淺一笑:“我走了。”

他不再看眼前人,輕柔的聲音浮**,又緩緩飄遠。

許千闌呆呆地靜立著,看那身影消失在了眼前,若星辰隨風散去。

他在這屋簷下,抬眼隻能望見這漫天雪落。

夜色深沉。

岑潭兮在睡夢中忽覺殿內立著一人影,他驚駭起身,看到師叔的身影,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又揉了揉。

江暮淡淡道:“你沒看錯,是我。”

岑潭兮驚愕,不是,師叔是怎麽半夜悄無聲息站到他這裏的?

江暮眯了一下眼睛,這寢殿裏所有的燭燈便疏爾亮起。

陡然的光讓岑潭兮又嚇了一跳,不可思議地看著來人:“您……”

“我是水闕聖君。”

岑潭兮驀地抬頭,一瞬間神思流轉。

諸多畫麵浮現,不知曉時沒有留意,而此時細細回想,很多時候都有跡可循。

他帶著無比的震驚,惶然下跪:“聖君……”

“感念這些時日的照拂。”江暮道,“若無意外,你仙門劫難當是已解。”

岑潭兮又是一驚,連忙叩首:“多謝聖君。”

“你不必客氣。”江暮頓了一下,“但……還望節哀,令堂肚裏的孩子,將會是死胎。”

下跪的人驚愕抬眼。

“我要走了,珍重。”江暮的話音落下,燭燈忽而熄滅,人已經消失於這大殿之中,留岑潭兮一人,還沒反應過來,他恍惚之間還是覺得是夢,思量了一會兒,忙不迭跑到流霜殿。

雨雪紛飛,庭院中水榭上浮了一層白,屋簷下的燈輕輕晃動,隻有許千闌回首,哀戚一笑。

殿內再也沒有師叔的身影,那不是夢。

仙人來過,又離去了。

天徹底亮了。

許千闌深吸了一口清晨的空氣,大步往外走去。

清早的山頂空寂,弟子們都還沒起,他執劍而動,以劍氣聚靈力,靜心修行。

練到太陽升起,山門開始熱鬧了起來,上早課的弟子們三三兩兩,談笑風生,食堂裏冒氣了縷縷白煙,陽光粼粼照在仙山,雲層之上的水汽泛起霓虹。

作者有話說:

雖然好好告了別,但沒有分開七千年,他們過兩天就又見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