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四六章 繼續背黑鍋

孫銘前本來是笑嗬嗬的等著看一出師徒相認的好戲,然後再好好的招待招待二郎的“師父”的,沒想到這麽一聽邋遢和尚畫眉的話,馬上怒了,這時候他才不管對方是不是高僧大德了,上前一把就揪住了畫眉和尚袍子領口,嘴裏大叫道:“來人哪!”

本來王家的家人都是要來幫王況挖冰窖的,卻是被王況轟跑了,這些家人於是眼不見問淨的在給王況準備好茶水汗巾及洗手洗臉的水後就有多遠躲多遠去了,試想下,主家在幹活,作為用人卻是在一旁袖手旁觀,這也太不像話了罷,於是為尋求心理安慰,在王況挖地窖的時間段內,家人是都不會現身出來,除非王況叫了。

但現在是孫銘前,那也是不能怠慢的,尤其是如花和秋香兩個原本就是在孫府呆過的,更是熟悉孫銘前的聲音,因此反應最快,在其他用人還沒反應過來這是誰在叫的時候,她們倆已經衝進後院,等看清孫銘前正拉扯著畫眉和尚的袍子後,也尖叫了一聲。

這下可好,原本對秋香這一朵鮮花插到了侯大這堆“牛糞”上心有不甘的男丁們總算是反應了過來,這尖叫聲不光有秋香這朵馬上就要被摘的鮮花的,還有如花這朵沒主的鮮花,聽那尖叫聲,再聯想到之前那一聲似乎是孫東家的“來人哪。”,當下以為自家二郎在後院莫不是出了什麽事情了?否則兩朵鮮花怎麽會尖叫起來?於是乎,有的拎了一壺涼茶,有的抬著椅子,有的看到旁邊桌上的蒲扇抄起就跑,也有更“機靈”的,跑到雜物間裏把家中準備的那副小東家發明的,用來扛病人的擔架給抬了出來往後院衝,他們不能不急啊,這一聲叫人再加上秋香和如花的一聲能刺破耳膜的尖叫聲,讓他們馬上聯想到了可能是二郎挖冰窖出事了,可能還傷著了,所以,但凡是他們能想得到的東西,都順手就帶著了。

王況目瞪口呆的看著衝到院子裏的眾家人及他們手中拿著的各種各樣的家什,這是上演的哪一出?尤其是後麵哼哧哼哧的扛著擔架的那一個,進了院子,也沒細瞅就嚷嚷:人呢?人呢?

秋香和如花也是無語,懶得和這家夥說話,隻是拿手一指,那扛擔架的一看,奇怪道:“二郎不是好端端的麽?難道是這位大和尚出了問題?來來來,大夥搭把手,把大和尚給扶過來。”頓時滿院子的黑線。其他的家人裏,有的就樂了,好麽,這下少了個競爭對手,這個家夥,在如花姐姐那定是判了死刑了。

拉扯著的孫銘前和畫眉和尚也見到了這麽一番景象,孫銘前在吃驚下,手也就不知不覺的鬆了開來,畫眉和尚這才一皺眉:“得虧施主力道不大,否則和尚隻剩的這一身僧衣又要費一番手腳去補了。”完了又衝那幾個抗著椅子拎著茶水的家人笑嘻嘻的道:“啊哈,敢情奉議郎家竟然是如此的好客,怕和尚累著,連椅子茶水都送來了,不錯,不錯。還有這兩跟棍子之間連著的布,莫非是要給和尚擋日頭用的?可也太窄了些,隻能擋一半的日頭,還得改改。”畫眉和尚沒見過擔架,以為那是擋日頭的簾子。

其實畫眉和尚並沒有諷刺的意思,他這也是看出了眾家人的尷尬來,幫他們解圍,那個扛了擔架的突然福至心靈,抄起擔架張開了往頭上一舉走到畫眉和尚跟前,用擔架擋住了日頭,笑吟吟的扭頭衝著一堆石化了的家夥嚷道:“還楞著幹什麽?過來個搭把手,某一個人可舉不了多長時間,還有你,你,你們兩個,趕快去找幾根竹子來撐著,快去啊,想累死某不成?”他嘴吧一呶一呶的指揮著。

這時候眾人也才反應了過來,就連原本不打算搭理他的如花,也含羞帶笑的瞟了他一眼,這一眼,頓時讓他充滿活力,腰杆子挺的筆直,仿佛就這麽站上一天也不會累似的。

於是眾人便都動了起來,將椅子挪到了當成遮陽棚的擔架下麵陰影處請畫眉和尚坐下,原來在冰窖邊上就有給王況準備的椅子和茶幾,本來是放在樹下的,也挪了過來請孫銘前坐下,又給孫銘前和畫眉和尚斟上了茶水,拿著蒲扇的也在一旁扇了起來。

等到拿竹杆的家人回來七手八腳的將擔架在竹杆上捆紮好後,王況就讓家人們全都下去了,接下來他和畫眉和尚的對話,可能會涉及到一些小秘密,還是少一點人知道為好。

等用人們都散了,也沒多餘的椅子,王況一撩袍子,順勢就在他先前搬上來的一摞磚上坐了下來,盯著畫眉和尚:“大和尚找上門來了?”

“嘿嘿,莫急,莫慌,和尚來不為別的,就是想看看,這些年裏傳說是和尚的徒弟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還是不是當年那個肯為了給和尚填肚皮而爬到樹上掏鳥窩的孩子,如今人也見到啦,和尚也就放心了。”畫眉和尚呷了一口涼茶,沒等王況說話,就嘖嘖讚到:“這茶好啊,清香怡人,還真不愧是灶神星君下凡搞出的。”

王況這才明白,孫銘前剛剛為什麽動怒了,敢情他是先找到孫銘前,說自己是王況的師父,孫銘前這才領了他過來,結果畫眉和尚和王況的對話裏,分明就不是師徒關係,所以孫銘前以為和尚騙了他,是個來騙吃騙喝的,這才發怒。

孫銘前的怒火其實還是沒消的,不過他也聽出了點眉目來,二郎很早就認識這個和尚的,而且外界也是傳言二郎是這個騙子和尚的徒弟,這人一上了年紀吧,八卦心就重了些,尤其是孫銘前現在已經年近六旬,正是“返老還童”的心態,這麽一聽,耳朵就支楞了起來,二郎小時候的經曆,他也是蠻好奇的。

“怎麽,難不成大和尚您以為況是妖魔鬼怪投胎不成?”王況眯起了眼睛,手指頭又開始在膝蓋上有規律的彈著。

“和尚我本來是不相信這世上有生而知之的人,如今見到施主,也就信了。甘羅七歲可為相,難道其他人就不成?隻是施主做得也忒不厚道了些,這些年和尚我是不堪其擾啊,那些老友們每次見到都要問關於你的情況,你說,還讓和尚怎麽個清修?”畫眉和尚沒有正麵回答王況的問題,而是繼續喝了一口茶,感慨道:“怎麽不給和尚上你剛搞出來的那個什麽仙人茶呢?”

“哧!”王況忍不住笑了起來:“你一個不持戒的和尚,談什麽清修?既然不持戒,當是入世修罷?”一個能吃自己上樹給他掏來的鳥蛋的和尚,腰上掛著的紫紅葫蘆,裏麵裝的王況才不相信那是水,十有八九就是酒來著,這樣的和尚,不會是那種遁世的和尚,應該是遊戲於人間的。這樣的和尚,其實看得很開,是屬於真正的放下了,而不是那種在寺廟裏一邊裝著清高,一邊還占據了大量的良田不夠外,還要讓信徒們捐香火的和尚所能比的,難怪李老二一邊說是要大興佛法,一邊還要扶持道家來和佛門搶香火,如果當年沒有七十二棍僧救秦王的事情發生,恐怕這時候的佛門應該是舉步維艱了,興佛法,不過是為了報答當年的恩情罷了,其實李老二對佛門占據了那麽多的良田很是有怨言的。

“果然是能說出佛祖心頭坐,酒肉穿腸過的人,和尚我這還是第一次聽說什麽入世修的說法,不過這入世修的說法倒很貼切,不枉和尚我替你背了這麽多年的黑鍋。”畫眉和尚嘿嘿一笑,取下自己腰間的紫紅葫蘆,拔了塞子,喝了一口,歎道:“幫你背黑鍋也不是沒好處的麽,至少,杏花村的那一對掌櫃夫婦對和尚我是恭恭敬敬的,這酒就是他們孝敬的,嘿嘿。”

“慢來慢來,大和尚你可別冤枉人,況什麽時候對外宣稱過是您老的徒弟了?嘴巴長在別人頭上,況難道還要一個一個的去堵了他們的嘴不成?三人成虎啊,你懂不懂?我看你啊,是遊戲風塵慣了,都不會動腦子了。”

“哧!動腦子?這什麽意思?莫非奉議郎以為人的所有心思都是腦子想出來的?”畫眉和尚揚了揚眉毛,王況這才發現畫眉和尚的眉毛形狀竟然非常像是毛筆頭,敢情他這畫眉二字從這得來?

王況這才注意到,自己一個不小心,就將後世的研究成果給直接拿來用了,這個時代並不是認為腦子是思維器官,而是以為所有的思維活動都是由心髒來完成的,或許是畫眉和尚對自己的關注度夠高,才發現這一個問題,以前王況也曾在其他人麵前說過不少次的“動腦子”,卻是沒人發現這一點:“這還不簡單?大喝尚你現在努力想問題,努力的想,等想完後,你在感受一下,是不是頭暈暈的?如果不是,那麽你回想一下,以前你總有想問題想很長時間的時候吧,是不是會想得頭疼欲裂?若不是由腦子想的,用腦過度了,又怎麽會頭疼欲裂呢?這就和你長途跋涉後雙腿又酸又疼是同一個道理。”

“嗬,果然如此,奉議郎這麽一說倒也能通,看來,某今兒算是來對了,這黑鍋啊,還得再背下去咯。”畫眉和尚突然的笑了,衝王況眨了眨眼睛。

“如此多謝了。”王況籲了一口氣,雖然他不擔心被人說是妖孽,大唐的不管是佛門也好,道家也罷,還沒迂腐到後世那種以為凡是妖就必是壞的,就必須除之而後快的地步,這從許多此時流傳的傳說中就能看出端倪來,民間才不管你是什麽妖啊怪的,隻要你是為民的,那就是好的。但不擔心並不等於說王況不在意,畢竟他現在是個官身,又有爵位,萬一真的要被世人傳出自己是妖孽而被李老二所忌憚,那可不是什麽好事,現在畫眉和尚既然主動的肯幫自己背了黑鍋,以後就不用再考慮這方麵的影響了。

而孫銘前在一邊是聽的雲裏霧裏的一知半解,他隻聽明白了二郎不是這畫眉和尚的徒弟,而且二郎似乎還是生而知之的,不過當王況解釋了用腦子的理由後,他不得不相信,二郎真的是生而知之,這麽說有點誇張,但有一點他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二郎善於觀察和思考問題,他所會的那些,幾乎十有八九恐怕就是從以前聽來的奇聞異事裏思考推敲而來。

孫銘前就不知道這畫眉和尚本來滿是興師問罪的口氣的,怎麽到了後來就主動的承攬了幫二郎背黑鍋的活,願意繼續冒著二郎的師傅了呢?

王況倒是有些明白,以畫眉這個真正放下一切的大德,恐怕先是自己和悟能說的“佛祖心頭坐,酒肉穿腸過”的話傳到他的耳裏,讓他引起了共鳴,而接著是自己剛剛的一句入世修又讓他有了認同感,同時,也是自己這副身子的前任小時候為這和尚上樹掏鳥窩的因果。

反正不管怎麽說,有人願意幫自己背黑鍋就行。王況從來沒有認為畫眉和尚是那種欺世盜名之人,如果是的話,幾年前流傳出來的自己是一個邋遢和尚的徒弟的話傳遍天下的時候,他就該找上門來,或者說揭下李老二的詔書跑到長安去享受榮華富貴了。

而畫眉和尚卻是沒有,就連富來在各地的分號,建林酒樓在各地的分號他都沒去找過,本來不說別的,至少他隻要找上門去,至少一身像樣的僧服各分號總會給他置辦上幾套吧?但他剛可是嘀咕說身上的是唯一的一套。或許,杏花村的孝敬是他唯一的一次打了自己的名頭去,可能是實在窘迫了,不得已而為之,又或者是正要來找自己討說法,提前要點利息也是有可能的。

杏花村可是年年都要送幾次酒過來,上次送酒還是春耕時候的事情,來人卻是沒說到畫眉和尚,可見畫眉和尚找上杏花村也是最近一兩個月的事,如今杏花村已經是池州最有名的山野酒家,到池州而不去杏花村的,會被人笑說沒到過杏花村就不算是到過池州。可能畫眉和尚多半還是慕名而去,結果無意中讓杏花村的掌櫃認了出來也不定。

反正麽,這事算是有了個結果,王況有點感慨,這才是真正的大德。

畫眉和尚這次來也就為這事,既然已經談好,大和尚起身拍拍屁股就要走人,王況問道:“大和尚,真的還要遊戲人間?不尋思著找個廟好好的安頓下來?”

“安頓?去哪?去南山我那‘洞府’?天天被人參拜?老衲可受不了,還是現在的日子自在,不過,以後恐怕不能再這麽悠閑了,幾個老友,老衲還得避著點呢。”

王況啞然,畫眉和尚說的是實情,現在他主動的幫自己背起了黑鍋,以後的日子就沒這麽悠閑了,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樣的遊戲風塵,而如果隻要他一在某處安頓下來,消息很快就能傳了出去,上門尋他的人絕對不少,尤其是那些個豪門大閥,拒絕又不好拒絕,所以,幫自己背下黑鍋的大和尚,隻能是居無定所,四處漂泊了,除非他願意改頭換麵才行,但以畫眉和尚的性子,要讓他規規矩矩的安定下來,很難,這就像一個自*由慣了的人,突然的你不讓他到處跑到處動,絕對會鬱鬱寡歡的。

“也好,況不勉強您老人家了,但至少,總該歇息兩天吧?”王況心有愧疚,自己可以說是讓一個本來悠閑的人突然的背負上一個對他來說是個枷鎖的名聲,見畫眉和尚有要走的意思,就挽留道。

一旁的孫銘前也想明白了畫眉和尚願意主動背黑鍋對王況來說意味著什麽,也是極力的挽留,說是若大德不願意拋頭露麵,就在他家或者是王家的院子裏深居簡出也好,不料畫眉和尚又是一樣那毛筆頭模樣的眉毛,黠笑道:“若是如此,這黑鍋背與不背有何區別呢?勿需多言,老衲也不是為的奉議郎,老衲為的是奉議郎為天下百姓民生的心。去了,去了。”

王況也是無奈,這是最好的結局,等於是說畫眉將以一己之力,扛下所有對王況的猜測,既然他肯主動背黑鍋,以他的性子,定是要做得十全十美的,恐怕從此後,這個高僧將高調出場,到處留名了,隻為的是證實王況他確實有這麽一位師父存在,而且他也將迎來許多原本針對著王況的陰謀,至少,李胖子的注意力將轉移到這大和尚身上去不少。

沒有辦法,王況隻好將身上揣著的那一塊艾葉綠遞了過去給大和尚:“憑此物,在建林酒樓,山外山及林家鋪子和富來的所有分號,都能得到傾力相助,大和尚你不坊將其掛在腰上。”既然大和尚願意幫自己背黑鍋,山外山是自己的告訴他又有何妨呢?但魏小五的人馬卻是不能說的,所以讓他掛在腰上,魏小五的人見了就知道這是需要看顧的人了。

“嘿,瞧不出,山外山也是你的?這塊石頭倒也不錯。”畫眉和尚也不推辭,接過了艾葉綠胡亂的栓在腰上,仿佛就隻是一塊普通的石頭而已,然後,頭也沒回,揮了揮手就衝門口走去。

走了兩步,突然停了下來,一拍腦袋,“瞧這記性,差點忘了,這是給你的。”說完,伸手從懷裏掏出一件事物遞到王況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