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來說, 火燒雲就意味著第二天會有好天氣。
今天是徐景辛拆紗布的日子,顏陽州早早等在醫院裏,沒多久, 賀霄也載著徐景辛到了。
“早啊徐隊,怎麽樣了?”
“挺好的,沒什麽感覺。”
“那可太好了,今天完你再好好休息一陣吧,邪了門了, 你不在這段時間,一個任務都沒有!”
說話時, 顏陽州的眼睛在麵前兩個人身上轉來轉去。
他發現賀霄今天格外沉默, 可看他倆的樣子也不像鬧了什麽別扭。
甚至於, 在徐景辛下車的時候, 賀霄還繞了一大圈跑去副駕駛擋他的頭,防止他撞上門框。
而徐景辛抓住他的手腕當拐杖, 熟練得讓顏陽州牙酸。
“等會兒啊, 我拿輪椅。”賀霄把他交到顏陽州手裏,從後備箱拿出輪椅, 撐開。
醫院裏的人不多,但管理對比國內還是亂哄哄的。
賀霄左躲右閃地繞開障礙, 總算把徐景辛推上那條通往預約診室的通道。
通道裏,迎麵幾個警察押著一名醫生走出來,那名醫生還穿著墨綠色手術服,斷了一根帶子的口罩掛在一側耳朵上, 露出一張不太符合身份的年輕的臉。
周圍人紛紛看過去, 臉上露出或驚訝或獵奇的目光, 那醫生卻一臉的無所謂, 目不斜視地被警察押著消失在其他人的視線裏。
徐景辛聽出周圍的古怪靜默:“怎麽了?”
賀霄重新把輪椅推上正軌:“哦,沒什麽,有個醫生被警察抓走了。”
徐景辛:“?”
等到了預約好的診室,裏麵的幾位醫生也正在討論剛剛那件事,麵色凝重。
見有患者進來,頭發花白的主治專家轉為微笑:“徐先生,這兩天情況還好嗎?”
“很好,謝謝!”徐景辛熟稔地回答。
其實這一個多星期,賀霄每天都帶著徐景辛來醫院換藥,就隻有昨天沒來,因為今天一早就要拆線了,醫生說沒必要麻煩。
“我們將為你進行係統的檢查,如果沒問題的話,你再在家裏休養一段時間,就可以正常活動了。”老專家邊說邊為他拿掉紗布。
徐景辛眯起眼,努力適應著光線,跟之前的每一天一樣,下意識找到賀霄的身影,又下意識衝他露出微笑。
賀霄抱著肩膀,還了他一個微笑。
“我今後的視力會有問題嗎?”徐景辛問老專家。
“右眼肯定沒任何問題,左眼的創口位置很偏,所以應該影響不大,就算視力有下降,之後戴副眼鏡就可以。”老專家樂觀地說。
賀霄的笑容消失了。
“之前不是說不會有任何問題嗎?”他的語氣實在算不上好。
老專家看了他一眼,沒言語,而一旁的年輕助手插話道:“這本來也不算什麽問題啊,頂多是很輕微的視力下降!”
賀霄聽了想打人。
深知賀霄暴脾氣的顏陽州見狀拉了拉他的袖子,讓他別衝動。
醫生們當然不覺得視力下降算什麽問題,他們見多識廣,早都麻木了,反倒覺得病人家屬的反應太大驚小怪。
徐景辛認識不少醫生,對此接受度良好,賀霄緊張兮兮的樣子更是讓他感受到了親人之間才有的溫暖。
他勾起嘴角打圓場:“以前就有人說我戴眼鏡好看,尤其是黑框的那種。”
賀霄胸口用力起伏,挺難受的,聽徐景辛說出明顯是安慰自己的話,他就更難受了。
徐景辛是因為跟著他去的賭場,他遇險跟自己有脫不開的關係,最後皆大歡喜還好,萬一他真因此落下什麽毛病,那真是會自責一輩子!
喜歡歸喜歡,徐景辛的態度始終不明確,他不覺得自己真有那麽大的魅力。
他猜,徐景辛對自己更多的是出於感官上的欣賞。
可能是因為自己的臉符合他的審美,也有可能因為腹肌夠硬,對特殊群體有著特殊的吸引力,就像他手機裏存著那個十八線小明星,也不可能真想跟他發生點什麽,就是看看。
至於他對自己好,完全是出於他本心裏的善良,他一直希望拯救自己這個誤入歧途的同胞,所以,當發現自己並不是真的誤入歧途的時候,他很欣慰,但卻也變得疏離了。
賀霄表麵上大咧咧,實際上一向很有自知之明。
但其實,他還是想稍稍努力一下的。
隻是現在還不是時候,即便是努力,也得等他的任務完成以後再說。
全套的眼部檢查花費了足足一個多小時,快結束時,門診大樓外麵又吵起來。
顏陽州趴診室窗台朝下看,見到一大群人吵吵嚷嚷,跟醫院的安保人員發生衝突。
“怎麽回事啊?”他嘀咕。
拿著幾張診斷報告的助手剛從外麵回來,隨口回答:“上午手術台上的病患,家屬找來了,醫院有麻煩了!”
賀霄問:“怎麽了?出醫療事故了?”
老專家苦笑一下,讓徐景辛從裂隙鏡上下來。
“要說這事都奇葩,有人換上手術服冒充醫生給病人做手術,等我們醫院的醫生和護士進去的時候,手術都做到一半了。”
“冒充醫生?沒人發現嗎?”
“說的就是呢!雖說進手術室身上都捂得很嚴實,但也不可能認不出來,可偏偏,麻醉助手是個醫大實習生,前兩天才來的,認不全人,而那個冒充醫生的還讓她給自己當助手,你說多過分?聽說手術的時候,無論是從流程還是技術都跟正牌醫生沒區別,再說,誰能想到會出這種事?那孩子可真是慘!”
老專家當然是替自己醫院說話,三個人都認為,就算其他的能冒充,手術流程這種東西,非專業人士也冒充不來。
但是,怎麽會有人會冒充醫生給人做手術呢?
賀霄頗感興趣地問:“手術成功了嗎?”
老專家撥了一下稍長的劉海,無奈:“患者要做的是闌尾手術,可是,那個人卻割掉他一個腎,要不家屬也不能鬧得那麽厲害。”
聽到“腎”這個字,賀霄整個人瞬間切換到一種靜止狀態。
徐景辛也愣了一下,似乎聯想到什麽,看向賀霄,他剛剛滴了藥水,視力還有些模糊,但分明能看到賀霄的脊背僵硬地挺著。
“為什麽要割腎呢?”徐景辛假裝好奇,替賀霄問。
“不知道,警察直接把人帶走了,據說是看著挺正常的一個人。”老專家不解地搖搖頭。
這時,助手說:“剛剛聽手術室那邊的人說,他在被警察抓走之前,嘴裏念叨著什麽‘我會了’之類的話,還在笑,可能是有點潛在的精神問題。”
顏陽州鬆了口氣:“哦,原來是精神病啊,不然也太可怕了!”
徐景辛左眼的視力的確有點下滑,但不嚴重,老專家建議他在讀書或者長時間看電子產品的時候戴上適合度數的眼鏡,看遠處倒是沒什麽太大影響。
徐景辛沒半點恢複光明的喜悅,在顏陽州拿著驗光單子跑醫院的配鏡室配眼鏡的時候,他問心不在焉的賀霄:“我能幫你什麽嗎?”
他指的是警方那邊。
賀霄後知後覺地把目光從窗外移到徐景辛身上,這才發現他不知道注視自己多久了,尷尬地笑了一下:“你看出來了。”
“我像是個傻子嗎?”徐景辛差點翻白眼,“需要找奇特裏卡警長問問嗎?”
賀霄反問:“你跟他關係很好?”
“打過幾次交道,挺不錯的人!”徐景辛說。
賀霄回憶了一下那天滿懷豐收喜悅搬走一箱飲料的棕皮警長,覺得徐景辛的判斷應該沒問題。
“好,那你幫我問一下,盡量……”
“盡量表現出好奇。”徐景辛點頭,“我懂。”
他掏出手機,賀霄卻攔住他:“不急。”
“怎麽?”雖然不明所以,徐景辛還是把手機拿在手裏,沒撥出去。
“才兩個小時,肯定還沒審完,打聽不出什麽,過陣子吧!”
徐景辛想了想,對他豎起大拇指:“專業!”
賀霄笑笑,繼續沉默。
***
從醫院出來,徐景辛被送回家,賀霄就坐著顏陽州的車回到救援隊。
他跟遇到的同事打招呼,然後徑直回到自己的宿舍。
沒救援任務的時候,下午兩點以後救援隊是休息待命狀態,小蒙早就好利索了,賀霄進門的時候,他正抱著電腦大殺四方。
“奶我奶我奶我,母牛,給我套盾!”小蒙吼了一嗓子,一抬眼,就看到了賀霄,“霄哥!回來了!”
賀霄衝他點了下頭,把小背包往**一扔,脫鞋。
就聽小蒙跟電腦對麵說:“咱們剛才說到哪了?對對,麵基,哪天啊?下個月?行,沒問題,到時候誰放鴿子誰是狗!那說好了啊,就這樣,我先下了,我室友回來了!”
接著,小蒙關了遊戲。
“霄哥,我可想死你了!”看那樣子,就差給賀霄來個親熱擁抱了。
“想我?”賀霄笑著問。
“嗯,我傷都好了,你上次答應教我打拳呢!”小蒙用力揮了兩下拳頭,有模有樣的,“我以前當消防員的時候就羨慕特警和特種兵什麽的,總感覺賊牛!”
他一動,胸前的銀白金屬吊墜也跟著晃,造型很抽象,依稀能看出帶著兩隻牛角。
賀霄揚了揚下巴:“那是什麽?”
小蒙不好意思地撓撓腦袋,把吊墜拎起來給他看:“我們遊戲公會的LOGO,會長掏錢定製成吊墜,每人一個都寄過來了。”
賀霄最近發現小蒙這類人有點意思,帶著點中二,卻很真摯。
在他們眼裏,網友跟現實中真正的朋友沒區別,甚至因為一些虛擬的戰鬥,讓他們之間的感情不輸於現實中真正的戰友。
“挺好看的,怎麽給你寄過來的?”
“國際快遞!”小蒙開心得像是得到糖果的小朋友,“會長先寄給母牛,母牛又給我寄過來。”
賀霄想到他們之前的對話:“剛剛聽你說要跟他們見麵?他們飛過來?”
畢竟有任務在身的小蒙不可能因為見網友這種事突然請假回國。
“啊,不是,我們公會在N國有三個人,加我四個,他們三個是同一所學校的留學生,在M城那邊,我打算下個月請假過去跟他們見一麵。”小蒙憨笑著,“就是我總喊母牛的那個人,ID叫‘愛梅特母牛’的那個,專門給我加血,哈哈——”
賀霄不很理解,但看他很期待的樣子,想必,他們對他來說的確是很重要的人吧!
一下午,賀霄靠在窗邊看小蒙打遊戲,時不時按亮手機看一眼。
終於,晚上的時候,徐景辛的電話打過來了,他們講了好長時間。
徐景辛把從奇特裏卡警長那裏得來的消息幾乎一句不漏地學給賀霄聽。
奇特裏卡是個實誠人,自覺跟徐景辛關係不錯,而且,似乎當地警方的保密意識並不很強,所以,徐景辛輕而易舉就套出了上午醫院裏的具體細節。
過程大體跟老專家描述的差不多,有一點令徐景辛毛骨悚然的是,那個人的精神並非出了他所想的那種問題,而是近乎於一種被洗腦的偏執。
在警察的審訊室裏,他毫不掩飾自己,甚至覺得十分光榮。
其實徐景辛在幾小時前就得到了情報,那個冒充醫生的家夥不是嘴硬的人,很快就全說了。
隻是,得到的消息讓他消化了好一陣,才忍著反胃給賀霄撥了這通電話。
他盡量讓自己的開場白表現得沉靜:“說起來連我都不信,那人家境相當不錯,平時很宅,手術時卻一板一眼的,連實習生都沒看出來他是冒牌貨,據警長說,他們調取手術室的監控看了,真是挑不出一點毛病。”
賀霄問:“他從哪兒學的?”
“視頻,他說他迷上了這種切割人體的技術,非常想親手實踐一下,完全控製不住自己的欲望。”徐景辛頓了頓,跳過這個變態的心路曆程,說重點,“出國以後我才知道有暗網這麽個灰色地帶,據那個人交代,他前陣子沉迷一個叫Organ的網絡,organ你知道吧?內髒的意思,這個網絡裏全是給活人摘除器官的視頻,據說,器官提供者大部分都不是自願的……”
說到這裏,徐景辛停住,他聽到了賀霄用力抽氣的聲音。
“怎麽了?跟你要查的東西有關嗎?”
“嗯,你繼續說。”
“Organ收費不菲,會員製,加入會員一年以上或者有過消費記錄的賬號才有付費觀看這些血腥視頻的權利,而視頻也分等級,他見過最貴的一場直播視頻,有人為那台手術出了十萬刀,平時的話,最便宜也要一百。”
賀霄抓住重點:“什麽消費記錄?”
徐景辛沉默幾秒,說:“除了提供視頻外,他們還有一個版塊,叫做匹配。”
“匹配?”
“對,他們不是隨便摘除別人器官的,比如腎髒,據說是配型成功才會摘除,然後轉運出去,居然還他媽的能拿出以假亂真的捐贈協議!”徐景辛握著手機的掌心有點冒汗,他終於壓抑不住憤怒,語氣也變得高昂起來,“剛剛說的,視頻的價格差,你知道為什麽嗎?”
“為什麽?”
“定製!觀眾可以加價給這台手術加項目,比如,有觀眾老爺要求不給受害人麻醉,那就把人綁牢了活生生割,或者,在按計劃割完器官後,有人加錢繼續提其他要求……價格最高的那場,那個被摘除了眼球的女人在麻藥勁兒過後,在手術台上被一刀一刀割死了……”
徐景辛喉頭有些發緊,同時他聽到對麵的賀霄吞咽口水的聲音。
“劊子手都沒他們殘忍,是吧?”他艱難地說,“最讓我無法接受的,你知道是什麽嗎?”
“是什麽?”
徐景辛沉默幾秒:“那些器官提供者,什麽人種都有,網站的視頻,每一個點擊率都至少幾千次……這說明,每次起碼有幾千個人在觀摩同類的死亡……真惡心!看起來,每一個視頻Organ都能收入十萬刀以上,一邊賺販賣器官的錢,一邊賺直播觀眾的錢,王八蛋!當然,恐怕這才是他們鋌而走險到處綁架人的原因……”
“綁架?”賀霄明顯一愣,他不記得自己對徐景辛說過類似的話。
“你記得我說過的蔣昆嗎?他哥哥就是被綁架的,那些人有很強大的武裝,說沒有組織,我不信……”
賀霄張了張嘴,沒發出聲音。
徐景辛沉默一陣,說:“賀霄,我不知道世界上還有多少這樣的陰暗角落,如果這也是你的目的,我希望你能把他們全抓住,需要任何幫助的話,直接跟我說!”
一陣更加長久的沉默之後,賀霄回了一個“好”字,就掛了電話。
通話結束後,徐景辛靠在躺椅上,閉起眼睛。
暗網是他從來沒接觸過的領域,他從不知道,世界上還有這樣的黑暗。
滿世界的黑暗裏,他仿佛看到一條陰溝,溝底有無數黃白的蛆蟲扭來扭曲,在一塊塊不明物體上鑽進鑽出,發出滑膩的水聲。
上方白光驟然亮起,像是教堂穹頂灑下來的聖光,卻怎麽也照不進那片黑暗。
白光中仿佛有個模模糊糊的聲音,像是在呼喚他的名字,又像是在重複簡單的囈語。
他想聽得更清楚一點,腳步緩緩往前挪動,可那聲音卻又飄到了更遠的前方,他繼續朝前,突然腳下一空落進深溝,身體控製不住地急速下墜。
徐景辛渾身一抖,猛地睜開眼,入眼處,是不太清晰的房間。
他恍惚了一瞬,才反應過來,那是他的眼睛在作祟。
肚子裏發出抗議聲,他想起來自己到現在都沒吃東西,已經是晚上八點多了。
他沒胃口,吃不下。
上次吃不下飯還是在某個煤氣爆炸現場,一整條街麵被掀開,爆炸中心那兩棟樓完全坍塌,廢墟下幾乎找不到完整的人,他們用了兩天兩夜,才把廢墟清理“幹淨”。
其間,慘烈的景象讓所有救援人員都食不下咽,甚至有兩名消防小戰士當場吐了,吐完又繼續跟他們一起搜救清理。
噩夢讓頭有點疼,他揉了揉額頭,突然聽到桌邊的手機提示音響了一聲。
拿起來一看,是“你霄哥”。
【鹵肉和鹵蛋放在冰箱裏,加熱再吃】
【鹵蛋不能放微波爐,會炸/笑哭】
【用蒸鍋】
【好好吃飯,早日康複/讚】
徐景辛盯著屏幕看了一會兒,直到屏幕暗下去,才笑了一聲。
他強打精神去了廚房。
果然,在冰箱裏放著一大盆鹵肉,還有一盒鹵蛋,聞起來還挺香,真不知道賀霄的廚藝怎麽進步的那麽快。
看這分量,就像怕他一個人在家餓死似的。
徐景辛明明就是會做飯的,但兩次受傷都是賀霄來家裏照顧他,現學現賣也有模有樣,徐景辛覺得他可能是體會到了當廚子投喂的成就感。
不過,他的心裏總算是從一下午的抑鬱中解脫出來。
用盤子盛了一碗隔夜的米飯,往上麵蓋了幾塊鹵肉和兩枚鹵蛋,上鍋蒸的時候,打開另外的灶頭燙熟幾棵青菜。
等盤子裏的鹵肉飯熱好的時候,菜也好了,他把它們一根根鋪在盤子一側,又理了理造型,掏出手機就著剛才的通訊界麵,“哢嚓”拍了一張發過去。
一碗精致又營養的鹵肉飯!
對麵幾乎是同時就回複了一個超大號笑臉。
寶象街的街角,賀霄對著屏幕上的超大表情包看了一會兒,頂著微涼的夜風,快步走進圍牆陰影裏。
野驢酒吧。
今天賀霄來得比上次晚,舞池裏的人們已經開始跟著DJ的節奏群魔亂舞,狂放的節奏點配合著燈光,有種妖冶詭異的美感。
賀霄瞥了那些明顯磕嗨了人一眼,冰冷的目光巡視過各個角落,最後在吧台邊上不起眼的位置看到了楚禹。
跟上次的傲嬌氣質不同,今天的楚禹指尖夾了支細煙,正跟一個長相俊秀的男人談笑風生,他的眼波在光怪陸離的燈光下風情萬丈,連賀霄這半個直男都有點招架不住。
楚禹在煙缸裏撣掉煙灰,一抬眼,就隔著舞池看到賀霄,臉上的笑容慢慢收起,把頭扭向那個俊秀的男人,輕輕推了他一把。
然後,賀霄就看到那個男人臉上帶著不解和惶恐對他解釋什麽,楚禹卻一直擺手趕人,滿臉不耐煩。
賀霄露出好笑的表情,以始作俑者的身份,目睹了一場約p失敗的全過程。
等那個男人被趕走,賀霄在眾目睽睽之下走到他剛才的位置坐下,跟酒保要了杯檸檬水。
楚禹托著下巴衝他拋了個媚眼:“喲,帥哥,跑酒吧來喝檸檬水?成年了嗎?”
賀霄走得口幹,灌了一大口,然後在酒保看好戲的眼神裏不慌不忙地說:“成沒成年你上次不是試過?”
楚禹哈哈大笑,是真笑,他就欣賞賀霄隨時隨地能接上話的樣子,敬業!
等笑夠了,他在煙缸裏掐滅煙頭,對酒保說:“這位帥哥的檸檬水記我賬上!”
酒保點頭,曖昧地看著兩個人走進昏暗通道裏。
賀霄目不斜視地經過幾對擁吻的情侶,跟著楚禹來到上次的房間,看來這房間他包下來了。
門一關,楚禹問:“怎麽突然過來了?”
“耽誤你好事了?”賀霄笑著揶揄。
楚禹尷尬地笑了下:“哥,雖然我是為了工作,也不太想讓同事看到我那樣子。”
這話一出,賀霄也意識到自己的玩笑有點無聊,於是說了聲:“抱歉。”
又委婉地問:“沒挨欺負吧?”
“嗐!”楚禹擺擺手,大咧咧的樣子示意沒什麽,“隻有我欺負別人的份兒,放心吧啊!有事嗎?”
“你調查的怎麽樣了?”賀霄坐到沙發上,掏出手機。
“上次你說的那個人,不在城裏,家裏人也不知道他去哪兒了。”楚禹說。
“你時時刻刻盯著?”賀霄詫異。
明明人在這裏混得風生水起,怎麽那麽篤定外麵的事呢?
楚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讓別人幫我盯著呢!”
“你有其他幫手?”
“花錢請他的鄰居幫忙啊,難道要自己盯梢?”楚禹瞪圓眼睛,理所應當地問,“那不是要熬死?”
上次差點熬死、因為缺少睡眠反應變遲鈍差點被人發現、最後還是挨了一槍的賀霄:“……”
他覺得自己離成功可能差的隻有格局!
請人盯梢理由也很簡單,隨便編一個對方欠自己錢什麽的,想必在這個貧窮的國度有很多人喜歡拿錢打小報告。
分明就是很簡單的事,可他卻沒想到,看來,進行過專業學習的警校學員跟半路出家的退伍兵在辦案方麵完全是兩個層次。
他決定跳過這個讓他想抓頭的話題,開始用手機撥號。
“我有發現想跟房總匯報,跟你借個地方。”
賀霄對電話另一端的房總指揮匯報了Organ的事,楚禹在一旁聽得目瞪口呆,手指被一口沒吸的煙頭燙了一下。
原來不知不覺煙已經燒完了。
楚禹丟掉煙頭,用力甩手。
賀霄下意識盯著他略有些滑稽的動作,對電話裏繼續說:“目前隻能了解到這麽多情況。”
對麵的中年人聲音沙啞:“足夠了,我們會立刻追蹤這個叫Organ的網絡,看來這個案子已經超出了我們的預計,賀霄,你們要注意安全!”
“明白,房總!”賀霄回應了一句,問,“房總,蘇連深那邊調查得怎麽樣?”
“這個人沒什麽問題,Z省人,皮鞋生意起家,後來改行給國外做電子元件,賺了大錢,幹脆去外國建廠了,大概是因為那邊用工便宜。”房總指揮說,“個人財產,銀行流水,征信,親友關係,排查了整整三天,沒問題!”
通話結束後,賀霄皺起眉頭。
蘇連深沒問題,難道真的是直覺出錯了?
他不是想憑直覺辦案,隻不過,他覺得身上的疑點有點多,如果是巧合的話,那也太巧了。
他搖搖頭,打算暫時把這件事擱在一旁,畢竟那麽大的工廠,一時半會兒跑不掉。
又跟楚禹聊了一會,他起身準備走人。
楚禹驚訝:“哎?怎麽話說到一半,說走就走了?”
賀霄:“我今天開始回救援隊住了,本來就是偷偷溜出來的,太晚了不好。”
楚禹做出了解的表情,接著看了下表,狡黠一笑:“你這會兒出去,外麵的人會笑話你的。”
賀霄愣愣地看了他好一會兒才懂,笑得無可奈何。
他用力敲了一下楚禹的腦殼,氣道:“小家夥,自己注意安全吧你!”
***
第二天中午,一輛黑色悍馬開進救援隊的院子,熟悉的車牌讓門衛直接蹦起來。
昨天顏副隊還說隊長會在家再休息一陣子,怎麽今天就跑過來了?
正值午飯時間,人都紮堆在食堂裏,徐景辛才一出現,本來就亂哄哄的食堂一下就炸了。
所有人都圍到徐景辛身邊,關切之情溢於言表。
顏陽州震驚:“徐隊,醫生不是說還要休息一陣子?你怎麽跑來了?”
徐景辛一邊笑著跟大家打招呼,一邊回答:“在哪兒都是一樣待著,一個人在家裏還挺無聊的,這邊熱鬧。”
薑餘敲著飯盆:“隊長你是不是想我們了?我們都想去看你,可顏副隊不讓,還說誰要是敢去打擾你,就罰他吃阿虎和阿豹的狗糧!”
旁邊一堆“就是就是”的附和聲。
徐景辛的麵頰抽了抽。
阿虎和阿豹是他們從國內帶來的搜救犬,就養在院子裏。
顏陽州這家夥,怎麽老想吃自己的瓜?
他若無其事地:“我這不是回來了?好得不得了,謝謝大家關心,都去吃飯吧!”
眾人一哄而散,柳元落在最後,衝他靦腆地笑了一下:“隊長,歡迎歸隊!”
徐景辛拍了下他的背:“謝了!”
柳元就端著飯盤走了。
徐景辛盯著他的背影,問顏陽州:“這幾天隊裏有事嗎?”
“沒事兒,簡直是放大假的程度!”顏陽州說。
“那可好了,咱們沒事幹,就代表天下太平!”
兩個人有說有笑去窗口打了飯,顏陽州就自然而然地朝賀霄那邊走去,徐景辛眼神晃了下,隻好跟上。
剛剛徐景辛進來的時候,就隻有賀霄沒過去迎接,他隻是禮節性地站了起來,等大夥兒解散後又坐下了。
賀霄跟小蒙麵對麵坐著,大口扒飯,突然感覺到斜對麵有人坐下,抬頭一看,是顏陽州,接著就看到徐景辛朝自己走過來,於是就往旁邊挪了挪。
等徐景辛坐下,他嘴裏的飯也咽下去了。
“怎麽不多休息幾天呢?”他問。
徐景辛笑:“醬肉吃完了,沒飯吃,來食堂蹭飯。”
賀霄:“……那你飯量見長哈!”
那一大盆肉,可是他昨天淩晨四點去市場搶的最新鮮的肉,足足四五斤,就沒了?再說,還有二十個鹵蛋呢!
小蒙笑了兩聲:“隊長,你是回來盯著霄哥的吧?我得舉報,他不老實,昨晚後半夜才回寢室!”
“好哥們啊!”賀霄瞪起眼睛,對小蒙的主動投誠表示深深鄙夷,然後以牙還牙,“我也舉報,這家夥在熄燈後打遊戲打到後半夜,我回來他還沒睡!”
顏陽州無語了:“你倆幼稚不幼稚?兄弟就是要互相出賣嗎?那一起寫檢討怕不怕?”
賀霄跟小蒙同時嚎了一聲,引來好幾道視線。
徐景辛笑著夾了一筷子食堂大媽最拿手的紅燒豆腐,仔細品嚐,心裏卻不是滋味。
明知道賀霄肯定是為了Organ的事出去找楚禹了,但一回憶起楚禹看賀霄的眼神,就感覺酸溜溜的。
而在被賀霄虛晃一槍之後,他有點搞不清楚了。
以前,他堅定地認為賀霄是直男,還跟顏陽州扔過狠話,既然他跟楚禹不是那種關係,那應該……確實是直的?
就算生病期間賀霄對他再好,也不過就是想多盡一點做朋友的本分而已,換做是隊裏的任何一個人,也會用相同的態度悉心照料他!
他徐景辛不撩直男!
所以,又變成死結了!
不情願歸不情願,但他計劃好的事還是要去做,他一大早出門,跑了一上午,總不能因為莫名其妙的醋意就白忙活。
更何況,這裏是賀霄和楚禹的戰場,自己作為同國公民,應該盡力幫忙!
眼看賀霄像被狗攆一樣扒完了飯,端起盤子就要走,徐景辛趕忙出聲攔他:“賀霄!你去我辦公室等我一會兒,我有事跟你說!”
“啊?”賀霄回頭猶豫片刻,點頭,“哦,好。”
食堂的人一波波走光了,徐景辛抱著急切的心情,總算是配合著顏陽州的節奏吃完了這頓飯。
真不明白,一頓白菜豆腐,怎麽就吃出了全牛排大餐的感覺。
等到看清楚顏陽州臉上那一抹促狹笑意的時候,徐景辛才明白這家夥是故意的。
徐景辛在心裏大罵一聲“可惡”,臉上卻保持微笑:“陽州,你先去忙,我一會兒來找你!”
他發現,除了在賀霄麵前之外,自己的“別扭症”在其他人麵前並沒有好轉。
跟顏陽州分開後,他小跑著踏上樓梯,往自己辦公室走,一隻手插在上衣口袋裏,不時摩挲著裏麵的東西,心情和腳步一起輕快起來。
賀霄正盯著茶幾上晃來晃去的機械擺錘發呆,見到徐景辛進來,他抬手按住擺錘,站起來。
“隊長,什麽事?”
對他的陌生態度,徐景辛很不適應,他下意識反手關上房門。
他輕輕呼出一口氣,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自然:“你昨晚去見楚禹了?”
賀霄點頭:“去了。”
不等徐景辛說什麽,又接著說:“就是……昨天那件事,我去他那邊給國內打電話,在其他地方聯絡上級的話,怕被人聽見。”
徐景辛像是得到了某種奇怪的安撫,七扭八歪的心緒一下就安定下來了。
“哦,對,我也考慮到了,你住隊裏可能不方便。”說著,他從口袋裏掏出早就準備好的鑰匙,上麵還包著一張紙,“我有一間公寓,是剛到這邊時買的,但是住不太習慣,就換了現在那棟房子……嗯,我上午讓租客搬走了,你隨時可以搬過去住。”
賀霄沒接他手裏的鑰匙,漆黑的眼眸流露出複雜情緒。
“隊長,你……”
“隊長”這個稱呼從賀霄嘴裏說出來,讓徐景辛的心裏很不舒服,明明前天看空間站的時候他還嘻嘻哈哈的,一口一個“小花”的故意煩他,突然,這人就像轉了性。
回憶起來,似乎從昨天早上開始,他就沒聽到他的玩笑了。
怎麽了?
他想問,又不知道用什麽立場,按說,人家現在對自己的態度沒毛病。
他是國內來的警方臥底,而自己,算是配合他演戲的知情群眾?無意中被他發展的線人?
他強壓下心底不該有的念頭,把鑰匙往前伸了伸:“拿著吧,別拗了,正經事要緊。”
賀霄遲疑了幾秒,接下鑰匙:“好!”
他展開鑰匙外麵包著的紙,上麵寫著一個地址,也在寶象街,應該離這裏很近。
收起鑰匙,他問:“隊裏這邊,怎麽說?”
“沒關係,交給我吧,你跟小蒙他們不一樣,你是臨時從本地招聘的,不在隊裏住也不算違反規定。”
“行,那謝了!”
仿佛徹底接受了事實,這回賀霄倒是顯出了幾分爽快,徐景辛的心情也跟著輕鬆起來。
賀霄眼睛在他臉上短暫流連一瞬:“那行,我去宿舍收拾東西,現在就搬過去!”
上午經過兩小時嚴格的體能訓練和例行技能培訓,下午到了自由活動時間。
賀霄回到宿舍的時候,網癮少年小蒙又在操縱著自己的人物,一邊放技能,一邊跟網友插科打諢。
“母牛,奶死我幾回了?你等見麵的,新賬舊賬一起算!”
“咱就是說,手這麽黑就別開BOSS了,啥?我啥時候比你黑了?”
“我開下一波怪了啊!”
“哎?母牛,你他媽幹啥呢?奶我啊!我靠——”
隻見小蒙劈裏啪啦一通狂按鍵盤,最後掙紮無效,畫麵終於還是變成了死亡灰白色調。
不知道是不是小蒙的鍵盤敲的太響,賀霄感覺周圍的空氣都跟著震**了幾下似的,他抬頭看了一眼晃動的吊燈,又繼續低頭收拾東西。
“愛梅特母牛——你大爺——”
小蒙跟另一名輸出型隊友氣呼呼地重新跑副本,愕然發現另外三個隊友同時變成了離線狀態。
“別急,他們宿舍可能斷網了,咱們稍等一會兒!”這會兒,小蒙反倒有耐心了,不停按著跳躍鍵,跟另一個玩家在一起蹦蹦跳跳,還讓人物在空****的副本裏比著各種動作。
賀霄一直沒打擾他,他在想徐景辛。
這人,怎麽就這麽好呢?
他今天又一次被打動,感覺再繼續下去,自己毫無疑問會從C變成S,可是,不行……
昨天Organ的種種消息潑了他一身冷水,連同心底那簇剛剛騰起的小火苗,一起給澆滅了。
他一度認為隻要完成任務功成身退,就可以對人生中第一個產生特別情愫的人發起猛攻。
然而,當他發現他跟同事們即將麵對的勢力比想象中的更要龐大時,他再次從徐景辛身邊退縮了。
暗網中那股形成產業鏈的勢力像是一片深不可測的海洋,他不確定自己能在這片暗流洶湧的海掀起多大浪花,又或者,直接無聲無息被吞沒。
他意識到自己這次任務肯定比之前想象的更加凶險,這夥人有組織,有武器,有渠道……
也終於能理解國內高層為什麽不找本國警方合作了,有這樣實力的組織,收買個把意誌不堅定的警察,不是輕而易舉麽?
這種情況下,他就更加不能把軟肋暴露給任何人!
他收拾東西的動作不由得加重了,帶著一股狠勁兒。
小蒙終於意識到身後有不尋常的動靜,一回頭,看到賀霄正在打包收拾東西。
“怎麽了霄哥?要搬?”
“嗯,到外麵去住。”
“為什麽呀?”小蒙一臉的“是不是我不夠好”。
賀霄笑了一下:“沒事兒,去跟個朋友一起住,每天會按時上下班。”
“哦——朋友——”小蒙拉著長音,又換成一副了然神情,“昨晚的朋友吧?交女朋友了?”
賀霄沒肯定,也沒否定,幹幹地笑了一下。
突然,樓裏的警鈴響起,播報聲清晰地傳到每一間屋子。
“據地震台網監測,距M城六十公裏處的山區在兩分鍾前發生裏氏7.1級地震,震源深度10公裏,M城暫時失聯,請相關人員立刻進入備戰狀態,隨時準備趕往支援!”
賀霄把背包扔回**,看向有點發木的小蒙,他胸前的牛頭LOGO吊墜被他擦得鋥亮。
作者有話要說:
入v啦,感謝大家一如既往的支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