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時後, 專案組再次跟奇特裏卡警長碰了個頭。
九尾狐借著熟悉地形,在這座城市裏徹底將自己隱藏起來,警方已經在出城的公路設卡, 隻希望他還沒跑太遠。
忽然,賀霄的手機響了。
他咬了下嘴唇,心裏有了點預感,拿起電話一看,果然屏幕上是“小花”兩個字。
手指停在拒接位置幾秒, 最終隻是按了靜音鍵,就把手機插回褲袋。
程星陽好奇地看了他一眼。
賀霄也看向他, 眉毛擰著, 那模樣像是要跟誰打架。
程星陽:“我要跟同事們碰個頭, 你來嗎?”
感覺不像想來的樣子。
“需要我嗎?”賀霄問。
程星陽說:“無所謂, 你要是有事可以去辦。”
“行,那有事給我電話!”賀霄說著轉身走了, 出門前還背對著他揮了揮手。
程星陽:你還真不客氣。
但對於賀霄, 他願意寬容。
電話鍥而不舍地響,賀霄幹脆把手機徹底靜音, 任憑它一路上“嗡嗡嗡”。
他漫無目的地走在大街上,讓自己混在紛雜的人流裏, 腦海裏一遍遍回**著徐嘉的話。
從七八歲就呆在孤兒院的賀霄能十分準確地把握別人對他的態度,喜歡還是討厭,真誠還是虛偽,雖然他並不在意這個, 也從不會因此改變自己。
他感受得到, 徐景辛對自己的一切熱忱都是發自肺腑的, 可, 自己到底能給徐景辛帶來什麽呢?
好像真的什麽都沒有,除了仗著他的喜歡,給他不停地添麻煩……
賀霄異常煩躁,走路心不在焉,他的電話終於不響了,可隔幾秒又接連震了幾下。
他忍了忍,終於還是把電話掏出來,瞅了一眼。
還是徐景辛發來的信息。
【你怎麽不接電話?】
【跑哪去了?】
【剛才接到蘇連深的求救電話,說他女兒藏在郊外的山上,我現在正帶隊過去】
【定位消息】
賀霄渾身一震。
蘇連深?
完蛋,耽誤大事了!
他立馬攔了輛車往郊外趕,又撥通了程星陽的電話說明情況,然後把定位轉發給他。
等他趕到定位地點時,兩輛橙黃色的救援車已經停在淺褐色的峭壁邊上,幾名隊員正順著一條幾乎看不見的陡坡上山,看來是有目標了。
在車裏留守的老霍一眼看到賀霄,喊了一聲:“哎?小賀,你怎麽來了?”
賀霄衝他擺擺手,順著那條路就往山上衝。
“哎?你注意安全啊!你得戴頭盔啊!這山剛剛還往下掉石塊呢!”老霍跑過來攔住他,同時塞給他一個救援帽。
“隊長上去了?”賀霄問。
“上去啦!你去哪兒了?怎麽老不見人啊?”老霍屬於跟小蒙一路貨色,腦回路一通到底,比竹竿都直,他察覺到賀霄最近有點不對,但不多,好心警告,“我跟你說,隊長今天心情好像不好,一路上也不知道給誰打電話,一直也沒打通,快狂暴了,你說話悠著點,別惹他!”
賀霄:“。”
他深深呼吸完,順著救援隊剛剛上山的路跟了上去。
那甚至不算是一條路,這座山山體主要是由岩石構成,路上全都是小石子,一步一滑。
他像螃蟹一樣手腳並用爬到山頂,就見到顏陽州正抱著小女孩拉拉坐在一塊大石頭上,低頭輕聲安撫著什麽,女孩身上披著他的外套。
白嫩的小臉黑一道白一道的,看不出本來麵目,一雙大眼睛紅通通的,顯然剛剛哭過。
賀霄跑過去:“怎麽回事?他們人呢?”
見到他,顏陽州有點意外,他朝一個方向揚了揚下巴:“在那邊呢!”
賀霄目光朝那邊望去,果然看到幾點橘紅色在樹影間晃動,看起來有點不詳。
“怎麽回事?”
“小姑娘說,她爸爸把他們藏到這裏就離開了,兩個人等了好久,她姐姐說去周圍看看,結果掉到了山縫裏。”
“啊?還活著嗎?”
“在下麵呢,人好像沒大事,但是弄不上來,徐隊他們正想辦法呢!”
聽到這裏,拉拉又“嗚嗚”哭起來,顏陽州連忙拍她的背,他都安慰到詞窮了,就默默陪著小姑娘聽她哭。
賀霄踮腳一看,發現人群中的徐景辛居然開始脫衣服了。
他一慌,趕忙撒丫子就往那邊跑。
他撞開正往徐景辛腰上綁繩子的薑餘和小蒙,抓住他的肩膀大吼:“幹嗎你!又想親自下去?”
徐景辛一見到他,頓時火大。
他猛地把人用力推開:“你他媽怎麽不接我電話呢!”
賀霄語塞,跟他互不相讓地對視幾秒,率先敗下陣來,撇開目光。
徐景辛一愣。
周圍人相互對視,眼裏內容不盡相同,但基本上都帶著點秒懂的意思。
一時間,周圍隻有風過樹梢的沙沙聲。
唯一不太懂的小蒙摸摸腦袋:“那個,隊長……”
他指了指旁邊垂直向下的山縫。
薑餘差點跳起來,繼續幫徐景辛打繩結。
賀霄按住他的手:“幹什麽?非得他親自下去不可?”
語氣不善,眼睛裏明晃晃寫著:你們都是廢物嗎?
薑餘露出牙疼的表情,看向徐景辛。
徐景辛氣呼呼盯著他,嫌他來晚了還多管閑事,但還是解釋:“山縫太窄,隻能容一個人,得頭朝下下去把孩子拉上來。”
賀霄大聲嚷嚷:“那你就更不能下去了!讓他們下啊!”
徐景辛比他大聲:“你看這裏有人下得去嗎?”
賀霄下意識看向周圍幾個人。
薑餘,身高187,體重160+,膀大腰圓。
小蒙,身高194,體重165+,虎背熊腰。
薄呈,身高189,體重170+,人高馬大。
……
在他們中間,身高184,體重130的徐隊長就顯得相當苗條清秀。
賀霄的目光落在誰身上,誰就不好意思地低下頭,頗有“我是廢物”的自覺。
“顧小安呢?”他突然想起來一個更合適的人。
薑餘:“隊裏,隊裏留守呢,來不及了……”
賀霄無語地掃了他一眼,甩開半敞的外套,伸手就去扯徐景辛腰間的繩子:“我下!”
徐景辛下意識拽住繩子:“幹什麽,這不是你的工作!還不趕緊去找蘇連深!”
“警察已經把這一帶封鎖了!”賀霄死死抓住他的手,“徐景辛,你眼睛才好幾天?倒著下去?你瘋了嗎?你不怕自己瞎了?你能不能讓你媽省點心!”
徐景辛呆了一下,這才想起來,縫合過的眼球或許真的承受不住那麽大的壓力。
他的心裏瞬間湧起一股暖意,剛剛幾十通電話沒人接引起的憤怒都平息下去不少。
他不再爭了,任由他拉走繩子,想了想,又抓住他話裏的重點問:“我媽?她跟你說什麽了?”
“沒說什麽,老老實實過你養尊處優的少爺生活多好,作什麽呢!”賀霄不想跟他掰扯私人情感問題,“繩子給我,咱倆身材差不多,你能下去我應該也能!”
“你……”
“別廢話了!別忘了我以前是幹什麽的,我什麽訓練沒上過!”
徐景辛不跟他爭了,他咬著嘴唇,總感覺賀霄忙忙叨叨往身上係繩子的動作十分倉惶,像是在躲著他。
絕對不對勁!
他顧不上周圍隊員們都在,忍不住沉聲質問:“賀霄,你為什麽不接我電話?”
賀霄詫異地回頭看了他一眼,沒言語,轉頭朝山縫走去。
他以為當著這麽多隊員的麵,徐景辛不會沒完沒了追究這種問題的,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就隻能逃避。
徐景辛變了!
他不敢回頭,總覺得背後那道視線火辣辣的,還透著幾分幽怨。
如徐景辛所說,這條山縫看起來是不久前形成的,足有六七米深。
兩邊的斷茬兒都是新的,最寬的地方也不過四五十公分,小蒙他們那種肩寬背厚的身材還真下不去,就連賀霄都是完全貼著山壁在下移。
因為這陣子經常下雨,山縫裏充斥著潮濕的泥土氣息,加上他是倒栽蔥下去的,呼吸都很困難。
他摸著山石,一點點被放到坑底,借著漫射進來的日光,能看到角落的小女孩瑟縮著,嗚嗚咽咽地哭聲也跟著清晰起來。
“朵朵!”賀霄招呼她,聲音柔緩,“你受傷了嗎?你抓著叔叔的手,叔叔帶你上去好不好?”
朵朵抬起頭,山縫裏黑漆漆的,他看不清賀霄的臉,有點害怕。
“爸爸,我爸爸還沒回來……”
“我先帶你上去,爸爸可能很快就回來了。”賀霄腦袋充血十分難受,說話聲調都變了。
沒想到,朵朵居然搖頭:“爸爸說,隻能相信穿橙色衣服的叔叔。”
賀霄今天外麵穿著短袖格子襯衫,剛才嫌礙事脫了,現在隻穿著一件緊身黑色T恤。
“穿橙色衣服的叔叔在上麵呢,正幫我拉著繩子,他身體不舒服,所以拜托我下來救你。”賀霄一邊喘著氣,一邊好聲好氣地哄,“你不記得我了嗎?在你爸爸的工廠裏,我們在倉庫裏見過,你跟你妹妹在集裝箱裏,記得嗎?”
朵朵眨了眨眼睛,點點頭。
或許是那段恐怖太過深刻,當時在火場裏的幾位叔叔在她心目中宛若天神,讓她光是提起來就倍感安心。
她終於鼓起勇氣一點點挪過來,踮腳跟賀霄的手拉在一起。
賀霄緊緊握住那雙冰涼的小手,大喊:“拉我們上去!”
徐景辛在上麵一聽,立刻指揮小蒙他們一起拉繩子。
賀霄的身體遮住光線,烏漆嘛黑的什麽也看不見,他雙手拉著朵朵的兩隻手,也沒法像下來時候一樣慢慢摸索山形。
兩個人的身體緩緩上升,才起來一小段,他的後腦勺一下子就撞到了一塊突出的岩石上,撞得眼睛都冒星星了。
他痛哼一聲,感覺熱乎乎的血從發絲間滲出來,淌到臉頰上的時候就變涼了。
“慢點!”擔心傷到小孩,他大喊一聲,接著把朵朵往上提了提,讓兩個人距離更加靠近。
他用身體替朵朵探路,幾乎是擦著兩側的山壁上來的,偶爾被凸出岩石硌得皮肉生疼。
朵朵又瘦又小,在他的庇護下完好無傷,兩個人就這樣磕磕絆絆地被拉上地麵。
徐景辛見到人安全被拉上來,心裏一塊石頭落了地。
他跑過去幫忙拉人,在看到賀霄滿臉的血時,心疼的都揪了起來。
“撞到了?”他趕緊打手勢讓小蒙去拿急救箱。
“嘶——”賀霄摸了摸傷口,直抽氣,嘴上還說著“沒事”。
他身上的黑T恤變得破破爛爛的,從刮開的口子裏能看到裏麵皮膚上的血道子。
注意到徐景辛的目光,賀霄稍微側了側身子,大咧咧地:“沒事兒!就是石棱子有點多,手上拉著人也沒法探路……過幾天就好了,沒事兒!”
他不想徐景辛為這點小傷難受,就沒像以往那樣跟他插科打諢,等頭沒那麽暈了,立刻站起來找襯衫外套。
“我去問問朵朵情況。”
“不用問了。”徐景辛說,“拉拉說,前兩天她媽媽被人帶走了,又過了很長時間,蘇連深抱著她們從一個黑黑的地方跑出來,跑了很遠,一直跑上山,蘇連深讓她們不要動,說很快就回來,如果要是有穿橙色衣服的叔叔過來,就喊他們,後來蘇連深走後,聽到我們開車過來,朵朵想去山邊看看,卻不小心掉進了山縫。”
“所以,蘇連深給你打完電話就離開這裏了?”
徐景辛點頭:“是這樣,可是我不明白,他為什麽要把女兒放在這裏?”
“他是為了引開追兵。”賀霄蹙眉,“這麽久沒回來,也沒再聯絡你,蘇連深應該是被抓住了。”
徐景辛張了張嘴,臉色有些發白。
任誰都想得到,逃跑之後被捉回去,凶殘的Organ肯定不會讓他好過。
他喃喃:“我是不是來晚了?”
“不是,是我的錯!”賀霄咬著牙。
他心裏莫名湧起一股無名火,對Organ,也是對他自己。
為什麽不及時接徐景辛的電話呢?
他轉身就往山下跑。
徐景辛沒想到他說走就走,趕忙喊:“你傷還沒處理呢!”
“不用了!我得趕緊去找程組長!”
徐景辛站在他身後,沉默幾秒,突然喊他:“賀霄,你為什麽不接我電話?”
賀霄停下腳步,轉身看他,看到他略微有些發暗的目光。
“……”
“你到底為什麽一直不接我電話?我他媽以為你死了!”徐景辛執拗地要答案,“你可不可以不要不接我電話?哪怕……”
“接!接接接接接——我接還不行嗎!”賀霄扯著脖子亂叫一通。
在這場毫無意義的尊嚴戰中,他輸的底兒掉,在薑餘等人曖昧注視下落荒而逃。
徐景辛並沒因為賀霄的妥協而放鬆心情。
他感覺到賀霄有心事,跟上次鬧矛盾不一樣,這次,他不僅躲著他,甚至還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雖然他初識時候的無賴性格是偽裝出來的,但本身的他也是個開朗的人,他到底怎麽了?
徐景辛看著隊員們忙忙碌碌地給兩個小女孩處理外傷,喂水和食物,自己卻像個雕塑一樣杵在原地,眼睛還時不時往賀霄消失的地方飄。
很快他就抓住了關節所在。
他說:老老實實過你養尊處優的少爺生活多好,作什麽呢!
他還說:能不能讓你媽省點心?
看看時間,這會兒徐嘉應該下飛機了,於是撥通她的電話。
毫無意外地,知道了真相的徐景辛跟徐嘉在電話裏大吵一架——他指責徐嘉幹涉自己的私生活,而徐嘉罵他不識好歹。
總之,跟大部分強勢母親和叛逆兒子吵架一樣,他們不歡而散。
在回城的路上,滿心抑鬱的徐景辛接到了程星陽的電話。
這位有過一麵之緣的專案組組長親自打來電話,客氣地說想要拜托他一件事。
因為他們要搜山,抽不出人來照顧朵朵和拉拉,他想拜托徐景辛幫忙照顧兩個孩子一晚,明天有時間的話,他會派人去接她們,去跟母親見麵。
徐景辛心不在焉地答應了,在聽到程星陽提到“派人來接兩個孩子”的時候,他竟然開始發散思維,想來的會不會是賀霄。
他覺得自己應該跟賀霄道個歉。
因為自己母親的失禮。
麵對麵的那種。
等等,賀霄算是專案組成員嗎?
他突然有點手癢,想現在就給賀霄打電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