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輛警車閃著警燈, 從崎嶇不平的山路上呼嘯而過。
眼前,熟悉的半塌山脊由遠及近,讓徐景辛不由得攥緊了拳頭。
M城外的神廟, 真的是自己想的那樣嗎?
之前他趕到警察局去找程星陽,說明情況後,程星陽極為重視,讓奇特裏卡警長幫忙調查這座神廟,但收獲不多, 拜托M城的同事去看,說是神廟早已經人去廟空了。
車裏, 程星陽反倒安慰起了臉色幽怨的徐景辛:“徐隊長, 這件事確實有點奇怪, 但目前來說, 一切隻是推測,你別太焦慮了。”
他覺得這人的神經繃的太緊了, 像是隨時能斷掉似的。
徐景辛意識到自己的失態, 輕輕呼出一口氣,稍稍後靠在椅背上。
“程組長, 案子還沒有進展嗎?”他試圖用閑聊緩解情緒,不料, 一開口就戳到了敏感話題上。
程星陽頓了頓,對他表現出了百分之百的包容和信任。
“我們順藤摸瓜,追蹤到三名可疑的當地醫生,我們有證據證明他們直接參與了Organ的犯罪過程, 而且在警察登門的時候, 這三名醫生全都失蹤了, 家人都說不知道他們去了那裏, 正常上班,人晚上就沒回來,而且都是同一天。”
這算是比較重大的發現,徐景辛疑惑:“家人都不知道?該不會……被滅口了?”
“起初我們懷疑他們是為了逃避刑罰,跟家人串通好的,可經過突審,他們的家人口徑一致,相互之間給出的線索毫無漏洞。”程星陽有點遺憾地說,“所以,我們認為有被滅口的可能。”
徐景辛歎了口氣,樣子有點難受。
程星陽安慰:“他們幾個都不是什麽好人,別往心裏去。”
徐景辛看了他一眼,心想好像確實是這樣。
身為醫生不去救死扶傷,利欲熏心地去幫惡人做下殘忍的罪行,死了也活該。
車子在公路上疾馳,開了將近三個小時,等D市警方連同專案組驅車趕到時,M城已經派出警力對神廟及周邊展開了調查,當地警方負責人跟奇特裏卡警長寒暄幾句後,對他們說明情況。
那名警長捋著大胡子說:“大門是開著的,我們裏裏外外搜查過了,什麽也沒有,神官也許隻是突然有什麽事,帶著神廟裏的人出遠門了,我覺得你們是不是思慮過甚了?”
一進這座神廟,徐景辛的心情就變得無比壓抑。
那鎏金的塔尖,那由於地震而傾斜的門梁,那還沒來得及重新堆起來的巨大祭祀香爐……
當時救援時他們在神廟裏多有安全感,現在就多揪心!
徐景辛熟悉地形,帶著程星陽裏裏外外轉了幾圈,果然如大胡子警長所說,沒什麽特別的。
他不理解:“如果隻是有事出去,有必要一個人也不留嗎?再說,為什麽大門沒關?”
程星陽點頭,低聲說:“別聽他們的,他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們自己查。”
但,現實就是,神廟裏空空如也,沒有一點異樣。
整整半個下午,當地警察都開始變得懈怠了,三三兩兩在陰影裏躲著太陽,頗有怨言。
徐景辛漸漸產生了自我懷疑,低著頭不吭聲。
程星陽也沒什麽辦法,他這些天一直在尋找賀霄和楚禹,同時還尋找寧珩和跟Organ有關的蛛絲馬跡,焦頭爛額的,他也沒有太多時間浪費在這個莫名其妙的神廟裏,畢竟奇怪是奇怪了點,但未必跟他們的案子有關。
他拍拍徐景辛的背:“要不,回去吧?讓當地警方幫忙找線索,可能再用些時間會給出你想要的答案。”
他的話雖委婉,但徐景辛聽得出,他是放棄這條線了。
“抱歉,沒幫上什麽忙。”徐景辛歎了口氣。
程星陽笑笑:“徐隊長,你已經幫我們不少忙了!”
徐景辛環視神廟高高院牆外的遠山近樹,目光惆悵。
多年來的救援工作讓他早就習慣於發現問題並很快解決問題,像現在這樣,明明手裏攥著一條線,卻怎麽都扯不出線的另一端,讓他覺得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作為案件的主要負責人,程星陽比他還愁。
在楚禹失蹤後,上頭給足了壓力,但他從警十幾年,什麽難辦的案子都見過,他的心態還是比徐景辛要穩得多。
他深知,有些事,急是急不來的!
兩個人肩並肩地往前院走,程星陽剛想再勸徐景辛幾句,忽然,腳步停住了。
他側著腦袋,眼神跟徐景辛對在一起,注意力卻沒在他的身上。
徐景辛想到了什麽,後背瞬間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咚咚——當——”
院子某處傳來微弱的敲擊聲,不仔細聽根本聽不出來,節奏很慢,有一下沒一下的,很明顯,發出聲音的人沒什麽力氣。
兩個人分辨了一下,同時看向一個方向。
那是一個巨大的金屬爐子,類似香爐,上麵掛著五顏六色的彩條,像是這個宗教過節時才用到的東西。
隨著敲擊聲,那些彩條一顫一顫的產生了共振,卻向兩個人證實了——不是幻覺!
他們一起跑過去,圍著那個金屬製品轉了幾圈,可是什麽都沒發現。
徐景辛看了看程星陽,程星陽看了看徐景辛,他們在對方的眼睛裏看到了一絲不確定。
程星陽:“如果按照Organ的一貫作風……”
徐景辛:“地下?可是入口在哪兒?”
程星陽皺眉,用對講機招呼前院的偵查員:“有發現,都到後院來!”
又是一番地毯式的搜尋,最後還是大胡子警長從警局拿來了探測儀,找到了地下室的入口。
地下室,果然又是地下室!
鐵門打開,警察們如臨大敵,舉著槍一點點順著通道往裏麵搜查。
空的。
跟其他的兩處藏匿點一樣,這處位於神廟地下的藏匿點五髒俱全,那些斑駁的不明痕跡讓人腳底發涼。
徐景辛堅持跟程星陽一起下去。
不知道為什麽,他有種必須親自下來的感覺。
幾名警察簇擁著程星陽和奇特裏卡,慢慢往聲音發出的地方靠近,徐景辛跟在他們身後,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
肮髒汙濁的空氣讓他窒息,前麵的敲擊聲間隔越來越長,讓他頭皮一陣陣發麻。
警察按部就班地往前搜索,終於,他們來到了走廊盡頭的那扇門前。
似乎是聽到了走廊的淩亂腳步聲,敲擊聲停止了。
兩名穿著防彈背心的警察如臨大敵地背靠著門外的牆壁,而程星陽親自舉著槍,跟他們進行短暫的眼神交流後,猛地拉開鐵門。
鐵門沒有任何阻滯地打開了。
幾個人看向門裏,同時愣住。
楚禹奄奄一息地癱在門前,眼睛了無生氣地眯著,渾身像是被抽掉了骨頭,隻有拳頭富有使命地攥得死緊。
他的左側肋骨上插著一把匕首,半個身體被血染紅,從牆角開始,地麵上清晰地呈現著他的爬行軌跡。
程星陽血都涼了,大叫一聲“楚禹”,收起槍撲到他身邊。
有人衝過去圍住楚禹,有人跑出去叫擔架,有人警惕地在周圍房間繼續搜尋,徐景辛愣愣站在原地,跟周圍格格不入。
怎麽會這樣?
楚禹傷成這樣了?
賀霄呢?
他們不是同一時間失蹤的嗎?
徐景辛的嘴唇顫抖著,一肚子的話想問,卻開不了口。
楚禹還保留著少量的意識,他看清楚程星陽,突然就滑下了兩行淚。
“別擔心,楚禹,你不會有事的!”程星陽安慰,“能說嗎?怎麽回事?他們捅傷了你?他們人呢?”
由於失血過多,楚禹的反應相當遲緩,過了半天,眼神才變得複雜。
他的嘴唇動了動,程星陽連忙湊過去,隨即眼睛張大,連握著楚禹的手都鬆開了。
他下意識回頭看了徐景辛一眼,徐景辛立刻緊張地繃緊了身子。
那種眼神,讓徐景辛意識到,事情似乎走向了不同尋常的發展,並且跟自己有關。
不,不可能跟自己有關,那就隻能是……
他忍不住跑過去蹲在楚禹身邊,盡量不去看他身上幾乎沒柄的匕首,顫著聲音:“楚禹,你挺住!”
楚禹的眼神恍惚了一下,花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他是誰。
門外鬧哄哄的抬來擔架,楚禹被小心地運走,徐景辛滿心都是擔憂,為這個勇敢的男孩子,也為那個消失了的人。
他快瘋了。
程星陽用古怪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剛要隨著擔架離開,卻被一把拉住了胳膊。
“程組長!你是不是有什麽話想對我說?”
程星陽做了幾次深呼吸,盡量讓自己平靜下來。
“剛剛楚禹說,賀霄跟Organ的人走了,是他動的手,賀霄放棄了他。”
“什麽?”徐景辛愣了一下,像是沒聽明白。
“徐隊長,我不確定賀霄為的是什麽,現實就是,他跟Organ的匪首‘北溟’一起走了,走之前還給了楚禹一刀,差點要了他的命。”程星陽頭大,“這件事我得跟國內匯報,太嚴重了,太惡劣了!”
徐景辛震驚的說不出話,像是一台中了病毒的電腦,思維一秒內徹底崩潰。
程星陽同情地看了他一眼,轉身要走。
“等等!”徐景辛攔住他,聲音顫抖得像是寒風掃過的葉子,“我不信,程組長,不可能!你了解賀霄的!他不會的!”
程星陽搖頭:“事實擺在這裏……”
“如果賀霄想要殺人,何必用刀子,就算用刀子,按楚禹中刀的位置,隻要拔出刀子,幾分鍾內他就會死!可是賀霄沒那麽做,他一定是被脅迫的,他根本不想殺楚禹,否則楚禹根本……”
他語無倫次地說著,突然一回頭,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指著牆角。
那邊的陰影裏有一灘血泊,血泊裏落著一團繩子。
“你看,你知道楚禹解繩子很厲害吧?賀霄也知道!他要是想殺人,怎麽會給他求救的機會?再說……”
他越說,程星陽看他的目光就越是憐憫。
“徐隊長,這個出血量,一定傷到髒器了,楚禹恐怕廢了……”程星陽說,“所以,在有確切證據前,別再用一些不切實際的猜測替人開脫了。”
徐景辛閉上了嘴,他覺得在對方眼裏,自己或許像是個正在乞討的乞丐,胡攪蠻纏的可憐蟲。
他低下了頭。
見狀,程星陽理解地拍拍他的肩膀,安排偵查員徹底對地下室進行勘察,然後快步往外走去。
楚禹在他的手下被傷成這樣,他也有推卸不掉的責任,還不知道房總指揮那邊要經曆怎樣的炮火打擊呢!
才一被抬上救護車,楚禹就徹底陷入昏迷,程星陽這邊要組織調查,人手不太夠,就把目光瞄向了徐景辛。
再怎麽說他也是自己人,比當地的陌生警察靠譜得多。
徐景辛義不容辭地接下了這個任務。
他坐在楚禹身邊,看著他毫無血色的皮膚和髒的不像樣子的頭發,簡直想象不到他和賀霄這陣子都經曆了什麽。
救護車盡量平穩地行駛在路上,徐景辛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楚禹,這麽短短的幾十分鍾,他仿佛被人狠狠踹下懸崖,困在深淵裏,再也見不到天日。
他仍然是相信賀霄的,但程星陽點醒了他,麵對這樣的楚禹,他再也沒法替他找任何借口。
這就是現實。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