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上八點,飛機降落在平洲機場。
褚冉接過時溫的行李箱,又遞過來一杯熱可可,讓他緩解一下飛了十個小時的疲勞。車在外麵等著,褚冉沉默地帶路,是萬家那輛常用的商務車。
距離上次離開已快一年,時溫從未想過自己還能回來,還能乘坐同一輛車。
車子直到開進醫院,褚冉都恪守著助理的職業道德,時溫不問,他絕不多說一句話。
他們到的時候,手術已經開始了。
時溫坐在手術室外,空曠的走廊冰冷幽長,他大腦有些發木,看見景清的時候,一瞬間的想法竟是“還好”。還好有人陪著他,還好有人在意他。
萬重為沒有那麽十惡不赦,至少對時溫之外的人,都有天道好還的說辭和理由。時溫心想,至於他對自己做的那些,從沙漠回來之後,就算兩清了吧。
如今他生了病,他來看一看,求個安心吧。
加上祁望,三個人坐在一條長椅上說了會兒話,都是關於萬重為的病情和手術情況。
祁望拿了兩杯高熱量奶茶,遞給時溫和景清。自己也拿了一杯,咕咚咕咚往下灌。很甜,很熱,一大口下去,很解壓。
祁望一杯熱奶茶下肚,突然說:“你失聯那天,他本來定好了第二天手術。”
時溫和景清同時停下吞咽的動作,景清詫異地看過來。時溫沒抬頭,他在聽。
“專家什麽的都準備好了,連頭發都剃光了,接到你師兄電話,他病號服都沒脫就上了飛機。”祁望很平靜地描述著,“他那時候已經很不好了,一折騰,整個人都垮了。把你救出來之後,怕你發現異樣,沒等你醒就走了。”
“之前跟人打個架都要去你那裏賣慘,真有事兒了,跑得又慫又快。”
祁望眨眨眼,有些好笑,卻笑不出來:“回來的路上我問他,要是找不到你怎麽辦,他說找不到就一直找,找到為止。不管你發生什麽事,變成什麽樣兒,他都接著。”
“別的我不知道,”祁望看了一眼時溫低垂的眉眼,在他心裏紮下一刀,“要是找不到你,他這個手術是不會做了。”
“回來之後養了一個多月,身體才重新達到手術條件。”祁望說。算是側麵告訴時溫,為什麽從沙漠回來之後萬重為就沒了消息。
不得不說,祁望是個話術高手,寥寥幾句正中紅心。時溫本就心腸軟,這下幾乎白了臉。
“其實手術方案早就定下來了,你離開平洲之後,他沒什麽心思在這上麵。幾乎每隔十來天就要去一趟M國,找各種機會接近你。”
“聖誕節……他也來過是嗎?”時溫突然開口。
祁望一挑眉,輕輕歎了口氣:“你發現了啊?我早就跟他說,老是這樣搞跟蹤,遲早被發現,到時候下場更慘。他才不管,又是改名字,又是投你們研究所那項目,看到你和別人約會,還發脾氣砸東西,跟有病一樣。”
時溫皺了下眉毛,像是反駁了一句:“沒有約會。”
祁望充耳不聞,他老板在裏麵生死未知,他不說完憋得慌:“事兒都堆到一塊了。你那個約會對象打了他,引發顱內高壓,剛開始沒事,後來已經壓迫到那根畸形腦血管,手術不能再拖了,他才肯回來。
還有他那次過敏休克,也是因為顱內高壓引起的,不是因為亂吃東西。等回來之後專家診斷完才知道,他還挺開心,覺得在你那裏賴了幾天賺大了。”
祁望說完這些便停了,他不能站在道德製高點上強求時溫原諒或者怎樣,萬重為都沒有這個資格,他更沒有。他隻是要把自己知道的這些說完,至於之後兩個人的路怎麽走,他說了不算。
樓上病房有一間休息室,景清讓時溫上去休息,這場手術將耗時五六個小時,他和祁望輪流守在這裏就可以了。時溫沒再堅持,他確實挺不住,飛了那麽久,又聽了那麽多話,心裏和腦子一樣是一團亂麻,唯有躺下是他唯一的渴望。
他一躺下便沉入昏睡中,直到中午被祁望叫醒。
祁望說手術算是成功。但他臉色看起來並未因此鬆懈,時溫便知道還有其他問題。
他們到了主治醫師辦公室,景清已經和醫生說了一會兒話。等他們坐下,醫生把之前說過的又簡要介紹了一遍。
一大堆專業術語摻雜在談話中,時溫聽不太懂,但大體意思明白。
Galen大靜脈畸形,先天性的,病死率很高,治療困難,需要多次分期手術。景清說萬重為很小的時候進行過一次手術,效果還不錯。原本計劃就是成年後再進行二次手術的,但他回了平洲,有很多事要做,也有很多巴不得他死的人虎視眈眈,就一直拖著,反正除了偏頭疼也沒太影響生活,漸漸地他就更不在意了。
現在的手術算是徹底解決了隱患,但手術成功隻是第一步,後期恢複情況難以判斷。
醫生有些沉重,告訴他們,要做好有後遺症的準備,比如病人術後出現認知障礙的幾率很大,可能需要長時間藥物和高壓氧治療,還要進行認知功能訓練。 除此之外,偏頭疼和幻聽的問題也會存在,可能會加重也可能會緩解,具體程度要看恢複情況。
午飯是下午三點多吃的,在景清房間裏。
景清把湯盅打開,拿勺子攪了攪,推給對麵的時溫:“喝點湯,補氣血的。”
時溫接過來,沒說話,事實上他不知道該說什麽,隻能慢吞吞地一口一口喝湯。
景清歎了口氣,說了一件時溫不知道的事:“你買好機票要來的時候,我讓醫生轉告他,那時候他已經在做術前準備了。後來有個小護士出來說,病人一直在哭,可能是太害怕了。”
“跟個小孩子一樣,”景清低低笑起來,回憶裏那個圓圓臉的孩子麵龐清晰起來,“也不是,他還是小孩子的時候,都不害怕手術,現在怎麽可能害怕呢。”
“他是太後悔了。”
後麵的話沒了,但他們都知道什麽意思。
“他遲遲不肯手術,也是因為最害怕出現認知障礙,記憶力缺損下降、定向力計算力都會出現問題,通俗來講,就是感知遲鈍變成了笨蛋。” 景清很直白地說,語氣也平常,沒有故作試探或者賣慘,“雖然重為很不甘心,但如果他不記得你了,倒是正好,你清淨了,可以過自己的生活。”
頓了片刻,他又說:“隻是有些遺憾。”
愛情災難也好,甜蜜故事也罷,都是兩個人抹不掉的過去,是獨屬於兩個人的回憶,如果這些都沒有了,那麽那個原原本本的萬重為,好的壞的萬重為,就不在了。
萬重為在術後第三天醒來,有沒有變成笨蛋現在看不出來,但感知遲鈍卻是真的。
醫生說這已經是術後恢複的理想狀態了,比想象中好很多,但要完全康複,仍然需要很長一段時間。
時溫臨走之前見了萬重為一麵。
他躺在病**,嘴唇很白,意識還算清醒,但瞳仁難以聚焦,不太能認出人來,也說不了話。
時溫坐在床邊,看著他,久久說不出話來。
說什麽呢?說祝你早康複,說謝謝你救了我,說你做的那些事讓我依然很害怕很恨你,說我現在隻想安靜生活希望你以後不要再用各種名目打擾我了。
最終真正能說出來的不過一句“沒事就好”。
“我回去了,”時溫站起來,椅子發出輕微的聲響,“再見。”
他轉身往外走,手指壓到門把手上,往下按,身後突然傳來聲音。
“阿溫,”一把嘶啞的嗓子,說得磕磕絆絆,但情緒很急,“……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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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心機狗術後重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