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楊偉民千方百計想保住學生,往外每轉一個學生,他的心就空一點,以至於到現在他最害怕聽到的兩個字就是‘轉學’。後來他為了保住天河小學到處找關係,可沒想到他的努力反而讓天河小學撤得更快。

他本以為學生都撤走了,校門也關了,隻要學校在,桌椅板凳在,那麵五星紅旗還在,不管等多久,天河小學還有重新開門教書育人的機會,可萬萬沒想到又會出這樣的岔子。

天河小學真是命運多舛呀!常言道盛極必衰,可在楊偉民眼裏,天河小學從來都沒有達到過鼎盛時期。

他剛到天河小學的時候,學校隻有兩間房,一間大一點的當教室,小一點的是老師辦公室。辦公室裏沒有桌子,用一塊土坷垃代替,教室裏連桌椅板凳都沒有,誰家孩子來上學,就從自家家裏搬桌椅,各家桌椅大小不一,形態各異,教室看起來不像學生學習的地方,倒像是雜貨市場,亂七八糟。

學校空間也極其有限,這兩間房就是學校所有的家當,無大門,無操場,甚至連廁所都是借村裏人的廁所。

後來鄉村教育發生了重要的變化,幾個村集資聯辦小學,修起了帶玻璃窗戶的磚瓦房,教室寬敞明亮,桌椅板凳都是清一色的實木桌椅,桌椅麵光滑,油亮亮的,每個教室安起了洋爐子,教室裏暖烘烘的,冬天學生們也不再挨凍受屈了,而且還修了氣派的大門,寬敞的操場以及廁所。

本以為天河小學會越來越好,搭上新時代的快車道,也許不假時日就會有一棟現代標準化的校舍拔地而起,可令楊偉民萬萬沒想到的是隨著教育資源的傾斜,農村青壯年人口外出務工人員的增加,以及城鎮化的加快,天河小學的學生逐年減少,遞減的局勢呈指數級斷崖式下降,以至於到了後來竟然到了關門歇業的地步。

事情往往以人不可預料的方向發展變化,在楊偉民看來,天河小學到了這一步,已經算是到了她的最低穀,沒有再遭受不幸的可能了,萬萬沒想到還有更壞更糟糕的事情發生。

“楊老師,你怎麽不說話了?”江夏仰著臉問。

江夏的問話拉回了楊偉民的思緒,他仿佛從長夢中醒來一般,瞬間老了好多歲,揉了揉酸脹的眼睛,垂頭喪氣地說:“老師也不知道。”

頓時整個宿舍陷入沉默,每個人都心事重重,但最痛苦的還是楊偉民,他曾經親手給即將要轉學的學生送轉學申請;親手將天河小學僅剩的幾名學生的檔案送到了中心小學;親手關了天河小學的大門。楊偉民之所以這麽做,有著對現實的無奈和對局勢無法掌控的妥協。其實在他心裏一直曾幻想著天河小學重新開門的那一天,也許十年,甚至五年之內會再一次“學生滿座,書聲琅琅。”然而大隊書記的這個決定徹底摧毀了他的美夢,他能不傷心,能不難過嗎?

天河小學是楊偉民心靈的寄托,是靈魂棲息之所,他本想著退休了,老得教不動書了,哪怕天河小學一個學生沒有,他也願意拄著拐棍‘爬山涉水’去看看學校,坐在校園裏回憶曾經的美好,可不曾想一切希望都落空了。

......

楊偉民一下午坐在辦公室裏一點精神都沒有,本子和筆就在他眼前,他僅一個字未寫,放學了,他聽到校園裏的喧鬧聲漸起,而後回歸平靜;辦公室裏有人來了又走了,他仍然坐著沒有動,直到張旭來辦公室催促他要鎖門了,他才昏昏沉沉地出了辦公室,下了樓,迷迷糊糊騎上摩托車。他盡量放慢車速,好拖延回家的時間。

以往他隻要一出辦公室,就風馳電掣地往家趕。今天他隻想回家晚一些,再晚一些,這樣就見不到大隊書記張金寶,晚見他一天,甚至一晚上,天河小學就能多存在一天。

楊偉民一路上走走停停,沿街走過的時候,有老人聚在一起下象棋,他停下車,跟著觀棋的人一起為雙方加油鼓勁;還有老人坐在凳子上悠閑地拉著二胡,他忍不住駐足靜聽......

出了東街街口,已沒什麽人家了,路兩旁樹林裏樹上的樹葉幾乎都掉光了,黑魆魆的,太陽早就落了山,天漸漸要黑下來了。楊偉民再沒有什麽借口可以逗留,隻得騎著摩托往家趕。到了村口他覺得摩托車發動機的聲音怎麽這麽大,他像做賊一樣溜到家門口,側耳聽家裏倒沒有外人的聲音,他這才放了心,剛要敲門。

院門嘩啦一聲開了,老伴坐著輪椅立在門口,臉上有不悅之色。

楊偉民推著車往裏擠。

“你還知道回來呀?也不看看都幾點了?飯都涼透了,真不知道你一天在學校忙什麽?”

張秀蘭話說的生硬,但楊偉民聽得出來,她句句都是關心他的話,他明白等人的滋味,今天心情不佳,連電話都沒給老伴打一個,她生氣是應當的,甚至隱隱還感覺到有一種自豪感,或者說被人關心著的幸福感。

楊偉民放下摩托車,趕緊跑過來推張秀蘭,壓低聲音問:“張金寶來過咱家沒有?”

“六點多來了一回,七點又來了一趟,見你不在,就走了,還說讓你回來就去他家,他有很重要的事跟你說。”張秀蘭說:“我估摸著還是天河小學的事,你吃了飯趕緊早點休息吧!誰一天天的管他那些閑事。”

楊偉民覺得老伴說得有道理,張金寶真是想要天河小學想瘋了,他以為他楊偉民為傻到把學校親手交給他,做夢呢吧!

“我去給你熱飯,你洗把臉。”張秀蘭說著用手推著輪椅就要去廚房,被楊偉民攔住了。

“你歇會兒吧!我自己去。”

話音剛落,門上傳來急促的拍門聲,楊偉民不知道為什麽突然一激靈,說不上是害怕還是緊張,反正聽著勾魂般的敲門聲,楊偉民心突突的。

“誰呀?”張秀蘭問。

“老嫂子,是我呀!張金寶,我看到楊老師回來了,你給我開開門。”

張秀蘭瞪著眼睛看楊偉民,意思是怎麽辦,這門還開不開。

楊偉民搖搖頭,示意張秀蘭說讓她告訴張金寶他還沒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