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噩夢?夢遊(1)

不知道是什麽時間,栗致炟進入了夢鄉,他是和著衣服在客廳的長沙上睡下的。說是睡下,並沒有睡死,他的大腦皮層還在思想,還在活動,還在回憶滴血的往事。他逆水暢遊過曆史的長河,返回到了三十年前的那段時光:

栗致炟初戀的姑娘韓秀清,就像她的名字一樣,秀麗而清純,雖然那名字很是俗氣和普通,可是,秀清姑娘可不是個俗氣普通的女性,她有信仰、有抱負、有追求,有著她無邊無際的美麗幻想和向往。秀清姑娘又是一個善於思考,敢說真話又堅持正義的女性。她與栗致炟,不,應該說是與栗衛紅談說愛之時,愛以寫書來表達綿綿思。也許,有些話,特別是感,隻是靠口頭語的交流是不夠的,遠不如書信箋更能傳遞這種深沉和愛戀。年輕的癡的男女,無論是處於耳鬢廝磨朝夕相伴的同居王國,還是兩相分居天各一方的世界,這種飛來飛去的書,總會成為二人天地中超越一切的精神享受。姑娘對小夥子的感是真摯的、誠實的。她對他,無話不談,不僅是在訴說愛,也在傾訴疑問,探索人生,切磋問題。那書就寫得洋洋灑灑,豐富多彩。有幾份書竟然寫進了對“**”的質疑。年輕的好奇的韓秀清姑娘在問戀人衛紅哥哥,她鬧不明白這場革命的目的。為什麽要打倒那麽多的走資派,那些走資派原先又都是大家尊敬和信服的領導,怎麽說變就變,成了對立的敵人;還有,那牛鬼蛇神的概念是啥,為什麽那麽多原先與常人沒有區別的人一下子變成了牛鬼蛇神。她還問她的衛紅哥哥,為什麽大學要關門停辦,她自小學畢業時,就向往著美麗的大學。她鬧不懂,為啥到了自己該上大學的年齡,大學會不再招生……姑娘的問題是真實的,心地是純潔的,小夥子卻回答不了這種提問,但是他已經覺察到這是不應該提出的問題,因為他隻知道一個大道理,對國家和中央的指示隻能不走樣地執行,不能去問為什麽要執行。他隻是小心翼翼地把一封又一封書保存起來,這不是一般的信劄,這是愛的印證,他對愛也是忠誠的。

考驗是否真正忠誠的時候來了,那是幾所大學開始招收工農兵學員的喜訊傳來的時候,已經停辦了七年的高招工作,打著教育改革的旗幟,由一些重點大學開始嚐試改革的新途徑。招收的大學生,套上了工農兵學員的紅色光環,它鄭重地告訴世人,這是有別於舊教育製度下的大學生的,兩者之間本質的區別是,新一代的大學教育路線是為工農兵的,老的舊的大學教育路線是為資產階級的,它表現在招生的方法上。舊的招生錄取標準幾乎是一紙定乾坤了(考分決定成敗),新的工農兵大學生的錄取程序則是這樣的:自願報名、群眾推薦、領導批準、學校複審。當然,考生也需考試,但更重要的是政治、是政審,並不是自願報名的人都有資格進入考場,第一關是群眾推薦,推薦的權威實質是考生所在的基層的黨支部,對一個知青來說,就是他所在的大隊的黨支部,黨支部的紅印隻要蓋在那張考生申報表的群眾推薦欄裏,再寫上同意推薦四個字,這一關就過了,因為基層黨組織是代表群眾的。第二關是領導批準,對一個過了第一關的知青來說,第二關就是他的大隊所在的公社了,公社代表領導,隻要公社的大紅印在那張表格的領導審批的欄目中蓋一下,再寫上同意批準的字樣,第二關就過了。這時候,一個準大學生就走至大學的門前,下一步,隻要沒有意外況,大學的複審關就闖過了,知青就成了新型的工農兵大學生。無疑,這種質變和飛躍對成千上萬的知青來說,都具有不可表的**,沒有哪一個知青不做這種美夢,沒有哪一個在農村荒野摔打的年輕人不渴望跨入大學深造。

這種跨入大學的質變還表現在知青將帶著先前的農村戶口一道進入城市,使那戶口前邊的農村二字變為城市二字。還有,當工農兵大學生修完三年的課程走出校門時,他原先的知青身份就變成國家幹部身份。不論修什麽專業,不管學習成績高低,一律是幹部,而且是國家的,因為國家已將他們列入計劃,每個月由國家財政為他們放工資。可以想象,企望進入大學的人是何等眾多,競爭拚搏的態勢是何等激烈,這種競爭又不像“文革”前報考大學的競爭,隻要憑考試成績就能一決雌雄。這種自願報名、群眾推薦、領導批準、學校複審的招生弄法,競爭打拚起來形式就更為豐富多樣,內容也斑駁陸離,手段則毒辣險惡,隻要能達到目的,一切都不在話下。隻是怨孩子們不講規則嗎?也許是知青的身份使他們遭受了過多的苦難,實在不想再受這種罪啦!也許是這束曙光點燃起已熄滅的理想烈焰,使落魄的心靈爆出扭曲的激。目的是一樣的,為了改變命運,手段卻是五花八門。就在栗衛紅報名上大學的三天之後,大隊黨支書叫他來談話,他也正想找支書談談心,他是追求進步的,他寫過入黨申請書,他總是靠近組織,聽組織的話。這時候,他知道自己更需要組織的關心和幫助。傍晚時分,他走進了大隊支書簡陋的辦公室,一張兩鬥桌,一把破椅子,一個土炕,支書坐在椅子上,出吱吱扭扭的響聲,他坐到土炕上,支書從抽屜裏拿出三四封信,對他說,這都是揭韓秀清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