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天壽山
英傑的設計和樣衣終於做完了。這個漂亮女人為了證明自己的實力,眼睛都熬紅了。我看著她的傑作很驚詫,特別是女職員的三件套,那種時裝化的粉調子配上時尚化的設計,讓人有一種非常職業化的感覺。
“英傑,你專職做職業裝太可惜了。”我敬佩地說。
“很多單位的職業裝,職員不太愛穿就是因為設計有問題。職業裝一定要體現企業的文化凝聚力,職員愛穿職業裝就是凝聚力的體現。”英傑旖旎地說。
“英傑,這個設計即使不過關,我也心滿意足了。”
“你是老板,隻要你滿意,我就沒白忙活。”
望著英傑那由於熬夜而泛著淡淡青色的眼圈,我心裏湧出一種難以言表的深情。我望著她,她也用一種異乎尋常的閃爍著灼熱光芒的眼神凝視著我,我趕緊避開她那雙深情的大眼睛,心裏怦怦地跳個不停。
我知道我和英傑不能發生任何關係,我不想玷汙這份友情,盡管骨子裏我對這個女人胡思亂想過很多次,但我一直用我的靈克製著自己的肉。為此我還暗自得意我是純潔的,至少我和英傑的友誼是純潔的。
我和英傑開車又去了皇後購物廣場,這次我沒給丁劍英打電話,而是英傑直接與顧助理聯係的。到了廣場籌建處,我也沒進去,英傑一個人拿著樣衣和設計方案去見顧助理。我在車上給遲小牧打電話,讓他叮一叮丁劍英。
“丁劍英這小子從來沒忽悠過我,這次就是不吐口,連頓飯也請不出來,我看有點懸。”遲小牧為難地說。
“我不管,他要是不辦事,這個朋友你就別處了。”
“啥時候去北京啊?”遲小牧故意轉移話題。
“這幾天隨時都可以走。”
“那好,明天吧,明天早晨早點走,開我的奔馳,順利的話,中午就到了。”
“好吧,就這麽定了。”
我掛斷了手機,又想給袁子惠打個電話,轉念一想,算了,不告訴她,給她一個驚喜。我正猶豫著,英傑走了過來,我從她興奮的臉上感到設計方案有戲。
我趕緊給她開了車門,她上了車後,我連忙問:“怎麽樣?”
“顧助理評價很高,但他決定不了,最後這二十多家的方案都得上董事會。”
“英傑,辛苦你了。”
“雷哥,我太累了,陪我散散心吧。”
“好,從現在開始我全陪。”
我一看時間還早,便問:“英傑,你想去哪兒?”
“去天壽山吧,我想看看秋天的紅葉”
天壽山在東州的東部,距市中心二十公裏,一路上黑水河迫不及待地撕裂原野向遠方艱難地奔去。我開著車向天壽山疾駛。
英傑的表情有些飄忽,讓人捉摸不透,她目視田野,溫柔微妙的眼神好像浮在水上的藍色睡蓮,我仿佛聞到了這睡蓮淡淡的清香,不,這不是睡蓮的清香而是英傑身上縈繞著的體香。這體香源自心靈,這心靈是愛的源泉,愛是在愛的人的心靈裏,而非在被愛的人的心靈裏。愛有時不一定是互動的,因為愛有時因得不到被愛的互動而痛苦。我卻因給不了英傑這種互動而內疚。
純潔的愛是含蓄的,是無言的,正因為有了這樣的愛我們所做的一切並不一定出自必要,出自理智,往往沒有任何必要,而隻是出於情感。
天壽山地勢既不高,也不陡峭,卻鬱鬱蔥蔥,長滿了樹木,蒼勁的鬆,古老的柏,挺拔的杉,還有葉色似銅的山毛櫸,珍貴而驕傲的銀杏、香檀。
我和英傑把車停在山腳下,拿上照相機,沿著山間小路往後山走。進入森林,立刻感到進入了另一個世界,太陽放射出燦爛的光輝,透過濃密的樹葉留下一簇簇斜斜的光束,陰鬱的大森林裏像有無數戀人在傾心交談,發出燃燒似的躁動。
森林中的空氣是甜甜的,不時有什麽鳥在“啾啾”鳴叫,一隻毛茸茸的山鬆鼠瞪著烏黑滾圓的眼睛,鬆蓬蓬的大尾巴高高地翹在身後,像扯起一張示威的旗子。
我剛要快速追過去,英傑笑著說:“別追,我給它照下來。”
我隻好站著不動,英傑把鏡頭對準小鬆鼠哢嚓一聲,小鬆鼠“嗖”地竄進樹林跳走了,我和英傑被它逗得哈哈大笑,我認識英傑以來還從未見過她這麽開心過。
感情有股陶醉的力量,這種陶醉使我對英傑更加深了一層敬意。這種敬意讓我的情感更真實更強烈。
深秋了,滿眼都是金黃色,前麵閃出幾棵大楓樹,舉著被秋風染紅的葉子,在微風中搖曳,發出輕輕的“嘩嘩”聲。我和英傑來到楓樹腳下,從地上撿起幾片紅葉。
“秋風裏楓葉不過是楓樹哭紅的眼睛。”我傷感地說。
“不對,”英傑嬌嗔地反駁道,“我記得一位作家說過,楓樹並不追求鬆樹的常青,楓樹的紅色不是秋風的威逼,而是它自己的願望,在該落葉的時候慷慨而去,為新的綠葉讓出位置。但在落葉之前,楓樹會蘊足了全身的血液,升華到葉子上去,做一次總的、最後的爆發。染紅了層林,染紅了秋天,也染紅了人的心靈!雷哥,一個人如果對美的本質一無所知,卻想創造美,那怎麽可能呢?”
我被英傑的話驚呆了,我對美的本質一無所知嗎?是啊,也許在官場上的人呆久了,心靈就變得機械麻木,不是沒有能力發現美,而是沒有膽量發現美。你的心裏隻想一件事,那就是理解領導意圖,領導的意圖理解了,可是生活的意圖卻失去了,更不用說理解老百姓的意圖。
也許英傑是說者無意,可是我這個聽者的心靈卻受到極大的震撼。過去我把仕途看得太重,甚至生活就等同於當官,以至於離開官場以後,我對生活的基本特征都一無所知,又怎能理解美呢?
英傑可能看出來剛才的話說重了,便打趣地說:“雷哥,給你講個笑話吧。果農發現一個小男孩在偷蘋果,便生氣地說,小壞蛋,敢偷我的蘋果,你等著,我去告訴你爸爸!小男孩一點也不害怕,他抬頭向樹上喊道,爸爸,有人要找你。”我一聽哈哈大笑。
翻過天壽山就是龍尾湖。龍尾湖是坐落在林壑深處的一座狹長的湖,由於酷似龍尾而得名。湖很小,不能用煙波浩渺來形容,也不能用碧水茫茫來比喻,隻能用粼粼小波,淡綠微漪來描述。嚴格來講,它算不上湖,隻能叫池塘。水也是由泉水和雨水而形成。但碧綠透明的湖水,像一隻富有感情的眼睛,閃動著含蓄和深遠的光波,狹長的湖兩岸草木叢生,樹木林立,有柳樹、槐樹、野山梨樹、楓樹、山楂樹……樹木倒映在水中,與水草相映,越發顯得幽靜,靜得讓人有些恐懼。
湖麵上有十幾條鐵船是供遊人遊玩的,然而由於這裏偏遠,很少有人到這裏劃船,所以龍尾湖更像是一個野池塘。湖麵被一個小夥子承包了,這十幾條船就是他的。我和英傑走到船前,看見湖邊大樹上綁著一張吊床,那小夥子正鼾聲如雷。
“哎,兄弟,這船怎麽租?”我大聲問道。
一連喊了好幾聲他才如夢方醒,一骨碌爬起來睡眼惺忪地說:“租一次二十元。”
“二十元劃多長時間?”
“隨便。”
於是我和英傑上了一條船。說實在的,我已經很多年沒劃過船了,記得第一次劃船是與楊娜談戀愛時,結婚後就再也沒有劃過。不過,我的劃船悟性很高。
起初英傑坐我的船還很害怕,過了一會兒,她發現我劃船又快又穩,便興奮地說:“看不出來,你還是劃船高手。”
“你盡管放心,我不僅船劃得好,還是遊泳好手。我遊泳還是在山東老家小清河裏學會的。”我得意地說。
“小清河有多大?”
“我小時候小清河跑拖船、走汽艇,遺憾的是現在已經幹掉了。”
“誰能保證這龍尾湖有一天不會幹掉呢?”英傑傷感地說。
英傑這麽一說,我突然覺得這個不起眼的天然小湖在這大森林中越發珍貴了。我在東州住了這麽多年,從未聽說過這個龍尾湖,今天在這片大森林裏不期而遇算是一種邂逅,這種靜靜的、淡淡的、清新的感覺真好。
我的疲憊和滄桑感漸漸消失,小船滑過湖麵,湖水被衝**起陣陣波光,陽光隨著這些小波浪跳躍。小船**漾在湖邊,清清的湖水把錯綜盤結的草根、葦莖洗刷得嫩白,濃鬱的清香沁人心脾,青蛙在大片的水葫蘆葉上跳躍,紫色的小花密密叢叢。我揪下一朵小紫花遞給英傑。她明亮的眸子裏閃著幸福之光。
我慢慢地劃著小船,突然英傑叫了起來:“雷哥,雷哥,你看。”
我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隻見不遠處的岸邊,一棵插在湖水中的沒有樹皮的樹幹,被陽光曬得幹白,一個巴掌大的綠色的小烏龜趴在樹幹上,它長著綠色的三角形的頭,一雙小眼睛裏透出黑亮的光,它穿著一件墨綠色的格子“外衣”,油光閃亮,像是將軍身上的鎧甲。這隆起的“外衣”上有十來個近似六角形的格子,像個棋盤。
“雷哥,這小烏龜太可愛了,你把它抓起來,帶回去吧。”英傑激動地說。
我慢慢地讓小船靠近小烏龜,厚厚的水草纏住了雙槳,我試圖用力劃過去,槳把水攪得混沌一片,小烏龜像什麽也沒發生過一樣,靜靜地趴在樹幹上曬著太陽,不時用一雙小眼睛看看我,好像在說,笨蛋,就你也想抓住我?
這時英傑不停地給小烏龜拍特寫,我緊張地說:“英傑,你先別拍了,我先把它抓住。”
於是我身體前傾,一隻手抓住水中的樹幹,另一隻手去抓小烏龜,小烏龜看見我的手慢慢伸向它,脖子像安了彈簧一樣,長長地伸出來回頭看我,當我的手剛剛觸到它的硬殼時,它卻一下子鑽進了水中。
英傑看我笨手笨腳的樣子,有些怪罪地說:“真遺憾,要是抓住了該多好啊!”
這時,有人喊:“大哥,看到什麽了?”
我回頭一看是那個租船的小夥子劃著一條船過來了。
“是一隻小烏龜。”我用手比畫著說。
“這湖裏小烏龜很多。”小夥子笑著說。
“是野生的嗎?”我好奇地問。
“野生的也有,但大多數都是信佛的人放生的。”
我聽了以後心裏有些慚愧,這小烏龜剛剛有了自由,險些被我剝奪,最起碼我打擾了它的寧靜。連小烏龜都渴望一份寧靜,何況人呢?
天壽山的確算不得山,龍尾湖也算不得湖,英傑也不比醜兒,算不得紅顏知己,但是我卻感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至真、至善、至美、至純。這種感覺有些曲高和寡的清苦,卻又是那麽輕鬆,輕鬆得就像手中剛剛撣落的煙灰。生命就像一個自然的流程,春花秋月,夏雲冬雪,低穀和**都是未知的,能把握的就是剛剛邁出的這一步。生命的意義就在於下一步,因為誰也不知道人的一生要走多少步,讓下一步更加精彩就是我的理想。
我和英傑離開龍尾湖的時候,已經是夕陽西下了,暮靄之中,那五彩斑斕的落葉,那入秋不衰的各種野花,那紅的楓樹、黃的山楊,各式各樣濃豔的色彩連同四麵鬆杉凝翠般的濃綠都淡了,化作一派迷蒙的白色,如同一支漸行漸遠的山歌,在我心中撩起一股淡淡的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