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身相護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我看到澹台謹早就醒了,正背著手站在窗外,似乎若有所思。

他看到我醒來,眸子一沉,溫柔地道:“妤是,昨晚睡得可好?”

我恬然一笑道:“很好啊,隻覺得有點累,嗓子也不舒服。”

我對鏡一照訝然道:“眼睛都有黑眼圈了,是不是好醜啊皇上?”

他勉強一笑道:“妤是怎麽會醜呢?對了,馬上就是秋獵的時候,朕覺得你常在宮中很不開心,不如一起去散散心如何?”

我猶豫道:“可是臣妾不會騎馬啊!”

他笑道:“無妨,到時候你們宮妃就站在一邊看,為朕助興。”

我高興地點頭:“好哇,臣妾終於可以一略皇上的雄姿了!”

西林皇家獵場極寬,山連山,林擁林,青山綠翠連綿好幾裏。將近中午,天氣越發風和日麗起來,雲朵柔軟綿白,好似新從棉地采積的棉花堆。天地之上,上是澄澈蔚藍的萬裏晴空,下有碧綠如洗的新草,正被朗朗清風吹得漣波起伏。在遠處樹林前的草地上,幾隊驃悍的羽林衛肅然站立,因皇帝狩獵整個圍場都已戒嚴。

皇家狩獵最隆重的是春獵和秋獵。因春天萬物生長,正值哺育之時,不宜大獵因此秋獵才是大獵之時,自然是辦得隆重之極。

所有的宮妃哪有不雀躍,都換上緊身袖箭的獵裝,也各自像模像樣地配了一把小弓和母馬作樣。

小李子道:“皇上,時辰差不多了。”

澹台謹身著戎裝,騎著一匹純黑的烏稚馬上,那馬矯健昂然、雄姿勃發,聞言側頭一笑,“嗯,一會日頭就大了,先讓他們先去敲金鑼。”

皇家狩獵的規矩,先用金鑼聲響來圍困樹林的小獸。小太監們得令下去,衝到樹林裏吆喝著敲打金鑼,林子裏間發出一聲聲鹿鳴,又有野兔竄動的聲音,仿佛一個巨大的會說話的大布袋子。場麵十分熱鬧,蘭芷看得稀奇,忍不住問道:“這般大動靜,豈不是早嚇跑了?”

我渾身都做銀白的綢衣裝扮,腳上蹬著寶藍色攢珠小靴,晃眼看去,倒好似一個清風玉樹的秀美少年。

聽聞她的話,淡淡一笑,“若是狐狸之類自然不行,自然早就偷偷溜掉,象梅花鹿、野兔子,都是些笨家夥,被金鑼震的頭暈才好獵殺。”

蘭芷恍然大悟,點了點頭。

雖然眾宮妃都是作樣,但卻有出類拔萃者,便是鏢騎大將軍之女宋雪珍,她眉眼英挺,一身箭服,氣壓全場女子。

此刻正接了太監放的弓接在手裏掂量了一下,嘴角笑意有些自嘲,“不大不小,剛好合手,回去掛在床頭也很相宜。”

那雙胞胎之一的常綠蕊在旁邊“嗤”的一笑,挑眉道:“我們也就拿在手裏玩玩罷了,能獵什麽?不過是跟在皇上後麵看熱鬧罷了,姐姐以為自己真能獵虎嗎?”

隻聽“嗖”的一聲,宋雪珍抬手一箭,不偏不倚,正好射在常綠蕊的馬蹄邊。那馬兒吃驚,頓時嘶聲仰空半裏起來,旁邊羽林衛慌忙上前,好不容易才將馬而製服。

常綠蕊早驚叫著跌倒,嶄新的衣裳上沾得全是塵土,好不狼狽,眾人都大笑起來,連澹台謹也覺得有趣,特別看了宋雪珍一眼,宋雪珍卻臉色冷漠,並不示好。

常綠蕊待到站起來看清小箭方向,氣得恨恨咬牙,卻被妹妹拉住,她想要說什麽卻又賭氣扭了頭去。

隻見一人冷笑道:“難道隻有你會射箭嗎?來人,擺靶!”

我轉眸去看,原來是京城富商之女古舒若,被澹台謹封為貴人的秀女。

她一身桃紅的緊身箭裝,與宋雪珍的一身白衣形成鮮明對比,似乎在有意爭鋒一般。

澹台謹不由得停下馬,且不開獵,饒有興趣地道:“想不到朕的後宮中巾幗不讓須眉啊。朕倒要瞧瞧你們的本事。”

九塊朱紅的箭靶已經擺開,有人在不遠處檢查著距離,古舒若脆聲道:“皇上,臣妾若是射的好,還請皇上記得賞賜。”

澹台謹微微點頭:“好。”

古貴人回首朝澹台謹嫣然一笑,春花般燦爛的笑顏帶著幾分少女的嬌憨,手上的金線鹿皮手套華美精致,襯得雪白若素的鴿羽尾鏃愈加螢光奪目。邊上的小太監隨著她的步子遞箭,“嗖嗖”聲不斷的利風掠耳,箭靶周圍的人已經叫好起來,除了最後一箭壓著紅心邊線,其餘八箭都是支支皆中。

“皇上……”古貴人腳步輕盈的跑回來,臉上略有些不好意思,微垂螓首道:“想來是臣妾力氣不夠,最後那一箭有些不大正,讓皇上和諸位娘娘見笑了。”

“已經很難得了。”澹台謹笑了笑,吩咐重重的賞賜下去。

燕妃那邊看去,故意笑道:“原來古貴人也擅射騎,不知道跟宋美人哪個更好些?”

皇後微笑道:“皇上,不如讓她倆兩人比試一番如何?”

宋雪珍似乎心情不錯,嫣然一笑,“嗯,好啊。”

她那樣暢快的笑起來,水波瀲灩的明眸似有繁星盈光,橫波流盼、靈動如光,聲聲清笑好似水珠散在樹林之中。

她拂開太監捧上來的嶄新鹿皮手套,“帶著這東西費事,不用了。”

又吩咐了幾句,小李子便命人按吩咐準備,箭靶上的殘箭並不拔下,而是往遠處挪開三十步,又相互間隔開甚遠的距離。

宋雪珍瀟酒的翻身上馬,長鞭一揚,隻聽遠處卻傳來歡鼓似的快馬踏蹄聲,那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近,似一道飛馳而至的劍光迎風奔來。

快馬上的女子白衣翩飛,如臨風玉樹,隻見她腳扣鞍踏側身坐立,反手自馬腹箭筒內迅速取箭,九道白光瞬間脫弦而出,去勢如電,“咄咄”之聲連發不絕,靶上白光飛濺,原先的殘箭竟被新箭逐一射落!

古貴人終於轟然動容,眾妃更是驚訝的說不出話,場中一陣安靜,宮人們怔了半日方才覺出要該稱讚,趕忙大聲叫好起來。

宋雪珍不疾不徐的策馬過來,金燦燦的霞光更襯出她英姿逼人,似無盡水波流轉。她居高臨下騎在馬上恍若神祗一般,淡淡的朝下掃視一圈,在遇到楊選侍敬服的目光時,方才微微一笑,翻身下馬。

我心中讚歎她的英勇,但是依她的氣勢,似乎誌不在奪寵,隻是想壓壓古貴人的風頭罷了。

澹台謹重賞了宋雪珍,這才又一通鼓響,隻見眾王親貴族策馬奔馳,去捕獸去了。

“妤是,來,和朕共騎一馬捕獸。”澹台謹朝我伸出手。

我轉眸,看了看四周宮嬪豔慕的目光,嫣然一笑,將手交給了他。

他身上有淡淡的龍涎香襲來,讓我微微不適地拉開了距離,但奔馳起來的速度卻讓我不得不和他緊緊接觸。

他暢意奔馳,目光冷冽,彎弓搭箭,突然射出,隻聽嗖一聲,箭破空而去,直直地射中一頭奔跑的梅花鹿。眾人轟然叫好,大聲讚揚。

他微微一笑看著我道:“妤是,待朕為你獵一張虎皮作冬衣如何?”

我被風吹得睜不開眼晴,說不出話來,隻能點頭。

兩人正在奔馳之時,突然一匹烈馬狂過來,正朝著樹林沒頭沒腦地奔過去。

我愕然一怔道:“是燕妃啊皇上。”

澹台謹疑惑道:“她怎麽奔得這般快?”

這時後麵又奔過來一匹快馬,跟隨燕妃奔去,馬上坐得卻是崔惜朝,他驚叫道:“皇上,燕妃的馬驚了!”

“什麽?”皇上微微皺眉:“快去截住瘋馬!”

我和澹台謹趕到的時候,燕妃已經嚇得麵白如紅,被崔惜朝緊緊地抱在懷裏。

想起他們上次的幽會,我靜靜地盯著崔惜朝,似乎要從他的臉上找出答案。

崔惜朝看到我們來,急忙放下燕妃,彎腰道:“請皇上放心,燕妃的馬隻是受了驚,燕妃已經被臣救下,平安無事。”

燕妃撲到澹台謹懷裏嚶叮道:“皇上,臣妾嚇死了!”

澹台謹皺眉道:“你不會騎馬便不要騎,這樣逞能,萬一傷了怎麽辦?”

燕妃委屈地說:“臣妾隻是想騎著玩玩,誰知道這馬狂性大發,一騎上去狂奔,臣妾製也製不了……”

我回頭看時,卻發現那馬已經撞死在樹上,可見方才的情況有多危險!

但是平白無故馬為何發狂?

我微微疑惑但不便說出來,隻裝作不知道。

澹台謹好生安撫了幾句,命崔惜朝將燕妃送回去,又帶著我去找獵。

燕妃目光幽怨地看了他一眼,又狠狠地剜了我一眼,才不甘地離去。

因為已經跑得遠了,我們出了皇家圍獵的場地,澹台謹索性提議往裏麵走走,因為平時太多人跟著反而拘束,好不容易沒人跟要好好玩一玩。

兩人沒有騎馬,踩著枯黃的樹葉手牽著手向林子深處走去,我隨手摘下花朵,編成花冠,戴在頭上。

他癡癡地看著我道:“真美,妤是,你就精靈一樣美!”

我輕笑一聲,掩唇向樹林深處跑去。

還沒轉身,隻見澹台謹斷喝一聲:“妤是,不要動!”

我急忙站住,驀地,一股腥臭味從背後拂來,我的身影被一個巨大的黑影籠罩了起來。

一頭覓食的熊,正人立而起,搖搖晃晃地逼近我。

“別出聲,別呼吸!”澹台謹緊張地說道。

我屏住呼吸,隻覺得那股腥味越來越近,一顆心在腔子裏砰砰直跳,直欲跳出咽喉。

抬眸,看到澹台謹的慌張的表情,眸中滿是驚魂未定的恐懼,以及身子,帶在不可遏止的顫抖。

他是自己在害怕還是擔心我?

我竟然忘了恐懼,不自覺地想到。

突然澹台謹轉身就跑,餘下我一人孤零零地對著熊口……

一抹冷笑溢現,我以為他真的變了,大難來時,不過爾爾。

隻可惜,我沒有拿到解藥……

還沒想完,隻見那熊嗷一聲叫,竟然棄我而去,朝澹台謹發足狂奔飛撲過去。

我驚愕萬分,不明所以,隻是拔足追了過去。

澹台謹怒道:“站住,你快往回跑,別跟過來。”

一語末了,隻見那熊揮掌劈去,澹台謹練過武功,忙舉臂格開。

哧一聲,那明黃的衣袖被扯得稀爛,露出了胳膊。

可是,還未等我平息心中的驚濤駭浪……澹台謹已經反守為攻,一掌向熊的心髒擊去。

我看著他的身影,張了張嘴,一句‘小心,卡在喉嚨裏,欲吐不出。

那熊甚是結實,這一掌對它紋絲不傷,反而激起了他的怒火,熊大吼一聲,對著澹台謹當胸一爪。

鮮血的味道濃鬱地溢出,雖然澹台謹穿有護身的軟甲,但仍被被抓得鮮血淋漓。

我瞧著他與熊搏鬥,心中卻有萬千念頭轉過。

救,還是不救?

若是他就此死了,我也大仇得報,但是皇後呢,燕妃,還有肖夫人,卻仍然可以逍遙法外,還有浩,也無藥可解。

我想的這功夫,澹台謹已經三兩下爬上一棵大樹,熊見他跳到了樹上,站在樹下,用力拍打在樹杆,大樹劇烈的晃了兩下,樹上的枯葉,撲籟籟的往下掉。

熊一邊使勁搖晃著腦袋,獸性更是急劇膨脹,揮著碩大的熊掌,狠命的拍打樹杆,發泄憤恨。

我知道再任由熊繼續拍打下去,這顆大樹一定會倒下。

我回頭就跑,一邊奔跑一邊氣喘籲籲地想,他一定要支撐住,他現在不能死,要死也須由我親手殺死!

“救命,救命啊……”我因奔得急了,心疾複發,叫聲也斷斷續續的。

還好因為澹台謹外出甚久不歸,羽林郎早就命人來尋,此刻見到我,便忙扶住問皇帝在哪裏。

我指著樹林深處,道:“熊,速救皇上……”

一口氣上不來,心砰砰直跳,然後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再醒來的時候,自己已經身在淑華殿,我吃力地起身,問道:“皇上呢!”

蘭芷低聲道:“皇上受傷了,太醫開了藥要皇上休息,皇上執意不肯,一直守在娘娘床前,剛才才離開一會。”

我心中一動,便要起身去探望,不料簾子一響,卻看到澹台謹臂上纏著白紗走了進來,看到我起床立刻緊張地道:“還不快躺下來,你有心疾怎麽不告訴朕?你看你為了救朕急得都休克了,太醫說這心疾最不能激動的,嚇死朕了!”

我柔婉地道:“若皇帝為救臣妾遇險,臣妾於心何安?便是有心疾也顧不得了。”

他看著我,忽然問道:“你這心疾是如何得的?”

我淡淡一笑道:“忘了,可能是先天的吧。”

澹台謹道:“太醫說你這身子受過極大的損害,恐怕是憂神傷身才得了這個難纏的病。朕這就吩咐下去,命她們不要擾你,更不準拿事情刺激你。”

我眼中有淚,輕聲道:“如今因為我,弄得皇上差點遇險,宮裏宮外不定怎麽說臣妾呢,現在又放這麽一道聖旨,豈不被人說我是妖妃誤國?”

澹台謹臉色陰沉道:“這項國是朕的天下,誰敢多言?你隻管安心養病才是,別的不必操心。”

這項國是他的天下,所以他寵愛你時你便是寶,不愛你是你死也沒人管。

我的目光越過雕花的窗戶,遙遙地望向窗外,心亂如麻。

“皇上,長公主病了,皇後娘娘請你過去看看。”小李子小心地說。

澹台謹好聲安慰我道:“妤是,朕晚點再來瞧你。”

我溫柔地道:“皇上身上的傷還要多休息才行,不必來回奔跑看臣妾了。”

待澹台謹離開後,顏熾才上來道:“驚馬的事,我打探了一下,不過不但燕妃的馬死了,連馬廝的小太監也短了命。瞬間變成無頭無緒的迷案,以至事情無可查尋。”

我靜默了片刻,道:“隻怕事情不是這麽容易了解的。”

顏熾忙道:“是啊,那燕妃雖然看起來膚淺,心思卻極縝密,竟說馬雖死了,屍身總還在罷?帶人剖馬屍,驗馬胃。

這一驗果然有發現,原來那馬兒死的早,胃裏東西來不及消化,竟從裏麵找出不少辟邪香。宮中為驅蟲避鼠,常備辟邪香於殿角銅盒內,其中罌子桐有大毒,虎目椿亦可殺蟲。人畜食之少許,則會內腹漸漸灼熱,口舌幹燥,繼而引發行為狂躁不安!這才是燕妃失足的真正原因。”

我冷冷一笑道:“看來是有人想要她的性命。咱們且坐山觀虎鬥,看看他們還能怎麽鬧。”

小蝶插嘴道:“這宮裏真是人多事非多。別的不說,隻說昨天的狩獵,各宮的主子娘娘們都在爭豔鬥奇呢。”

我淡淡一笑也不多言,隻命顏熾他細尋訪解藥的下落。

這幾日因澹台謹養傷晚上便不便來淑華殿中,到了晚上,屏退了眾人,我才重重地歎了口氣,仔細地打開一個錦盒,抽出裏麵的一個碧綠沉沉的玉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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