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寧看他的同時,他也在細細打量著安寧。
她身上的衣裙,料子光澤度極好,一瞧就知是當下最金貴的蜀錦。
烏發間的珠花點綴的雖不多,可個個都樣式精致。
看來他想的果然沒錯,安寧在侯府過得很好。
看著看著,他忍不住沉聲道:“寧兒啊,雖然永信侯府很好,你也不能忘了自己的根在哪裏。”
安寧嘴角掀起一抹諷刺的弧度:“寧兒自然不會忘,我有一個可憐的母親,和好賭的父親。”
“你……”
他臉色微變,忍不住想嗬斥安寧,可看到她這副被養得精細的模樣,責備的話語還是咽了回去。
“你母親的死,是我的錯,可我也沒想到剛好就會有一匹馬闖入滿是人的大街!偏偏你母親又正好站在那裏!”
他越說越激動,像是要當著女兒的麵把他內心的委屈一個勁兒地訴說出去。
“你母親走後,我那幾日哭得昏天暗地,早知會這樣,那日我絕對老老實實待在家中不會出去!”
安寧靜靜看著眼前激動的安懷遠,隻是眼眶都紅了一圈兒。
等安懷遠說完了,安寧這才輕聲道:
“是我母親倒黴,那麽多人,馬偏偏衝向了她,可你要知道,我母親當初是站在賭場門外的,若不是你在裏麵,她怎麽會站在那裏?”
“我一早就說了晚些時候會回家,你母親偏要出去尋我!”
“而且那匹馬,對!最主要的原因還是馬,誰能想到它會衝出來,安寧,這一點我也很無奈啊!”
安寧深吸一口氣,關於這些事情,她早就和安懷遠爭執過無數遍了。
再多說也改變不了什麽。
他或許是在逃避,總是執著地辯解。
兩人都靜了下來,片刻後,安懷遠重重歎了口氣。
“安茹她姨娘,素日裏穿金戴銀習慣了,我倒是可以過得差一點,隻是對妻女,我總是不忍看你們吃苦……”
安寧覺得實在荒謬,難以置信地問:“我不是你的女兒嗎?你不忍看我吃苦,就要打起我嫁妝的主意?”
安懷遠沒想到安寧說得這麽直白,登時變了臉色,有些掛不住臉麵了。
他為自己倒了杯酒,仰頭喝下。
“你看看你父親如今狼狽的樣子,寧兒,我不怕你笑話了,但是我要告訴你,你父親去賭場,還是很厲害的。”
安寧聞言,嗤笑一聲。
“你不信?我最近,已經賺了這麽多銀子了。”
說著說著,他伸出了兩根手指。
“二十兩?”
“不!二百兩!寧兒,你再借我八十兩銀子,我得把原先借旁人的銀錢還了,這二百兩才能到我手上。”
嗬……她總算明白了,今日安懷遠怎麽能讓她來這滿江樓一敘。
原來是馬上要有錢了。
安寧不懂賭場上的規矩,更不想了解。
她聽到安懷遠張口就要八十兩,當即怒從心來:“當初母親不幸離世,那匹馬的主人曾賠了許多銀子,全部入了你的口袋,那些銀錢你拿著置辦了母親的葬禮,餘下那麽多,難道你全都給了賭場?”
安懷遠麵對女兒的怒容,抬手撓了撓後脖頸,隨後兩手一攤。
“咱們家之前不是沒有顯赫過,你覺得父親我就守著那些銀子,還能回到過去嗎?銀子生不出銀子來,我總得自己想法子!”
*
此時,門外。
路過的人聽到了這間房隱隱傳出來的爭吵聲,隻是微微停下了腳步,聽了兩句後,又搖著頭離開。
顧玄祁站在一旁,眼底似結了層冰霜。
星宿驚疑不定地問:“爺,您覺不覺得,裏麵那人的聲音,有點像安寧小姐?”
這滿江樓的生意能做到這麽紅火不是沒有道理的,能在二樓走動的人,大多非富即貴。
顧玄祁今日出來,剛與地方富商巨賈談論了些要事,沒想到一出來走了幾步,便隱隱聽到了安寧的聲音。
他今日戴了個玉扳指,聽著隱隱傳來的聲音,他輕輕轉著扳指,表情晦暗不明。
聽不清,隻知道裏麵的人似乎是在爭吵。
星宿猶豫地問:“咱們要不要湊近些聽?”
他本以為顧玄祁會直接拒絕,沒想到他毫不猶豫地走了過去,直接站在門前,就那樣光明正大地聽。
路過的人神色怪異地看了他一眼。
星宿:……
房內,安懷遠滔滔不絕地說著他的想法和賭場裏的規矩,又向安寧保證,這筆錢絕對能回到手上。
安寧聽得頭痛,眼前的人若不是她的父親,她早就不想管了。
安懷遠認真道:“你的嫁妝,我一分都不會少你,以後絕對都還上,甚至還能再為你多備一份。”
安寧聽罷,隻是淡淡地撇開臉。
安懷遠的麵色慢慢陰沉,他嘴皮子都說幹了,安寧竟然還不同意。
他突然就猛地一拍桌子,大聲道:“安寧,那些銀子就算真如你說的那樣有出無回,我日後就算是乞討去,也一定把銀子還你!”
安寧有些失望,平靜地看著安懷遠說:“父親,你以為我是不想給你銀錢?父母養育之恩,我這輩子或許都還不盡,可你低頭看看身上的傷吧,我不想你再進那種地方了,明明從前不是那樣的……”
說著說著,安寧的聲音有些哽咽。
隨後,她倔強地轉頭,用手掩著麵。
在她的記憶中,父親儒雅斯文,待人客氣,閑時就愛看些詩詞,練字。
她的母親會愛上曾經的父親,一點都不奇怪。
可等他成了商人之後,身上不免地沾染了許多商賈之氣。
可她以為人是不會變的,尤其是待她溫柔有耐心的父親更不會變。
眼前這個暴跳如雷的男人,當真是她的父親嗎?
安懷遠沉默良久,有些頹廢地捂著臉。
“我回不去了,你隻要……給我那些銀子,我日後都不會再問你要一點銀錢。”
安寧情緒有些崩潰,拿出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淚水。
又是一陣沉默。
門外的星宿聽到裏麵沒了聲音,有些害怕,輕聲問:“怎麽沒聲……了……”
話音剛落,顧玄祁眼裏慍色愈濃,突然伸手直接推開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