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無臉人② 是他是(3更畢)
“她找你請教問題?嗯,那你說說,她請教什麽問題呀?”
莫邪修長的指尖兒不慌不忙敲著膝蓋,莫愁委委屈屈站著,這場景看起來果然像是夫子考學生。8
“沫蟬找我問,說大自然的動物幾乎個個都有幾手遁形的功夫。比如變色龍之類,或者如枯葉蝶之形……就連咱們狼,也是會依靠毛發的顏色隱蔽於林間或者雪原。”
莫愁一邊說一遍瞥了莫邪一眼。果然見當提到“隱蔽於雪原”時,小爺是真心實意地樂了。道理明擺著:沫蟬說什麽隱蔽於雪原,說的自然是白狼。而整個青岩狼族,純正無一根雜毛的白狼,僅小爺一家,別無分號。也就是說,沫蟬那一刻是獨獨想到了他老人家……
反正看小爺樂了,莫愁方放下了一顆心。跟著小爺這麽久了,他知道什麽時候該說什麽話,用以自保榛。
“你坐下吧。”莫邪果然開恩,“她繞了這麽大圈子,想問的是什麽?”
“沫蟬是問:人是不是也會類似的法子?或者再進一步問,人狼呢……”
“噗!”莫邪一口笑噴出來,俯在膝頭上笑得眉眼妖嬈,“這小妮子,果然給猜著了。業”
莫邪這沒頭沒尾的一句話,莫愁沒聽懂。
“還請小爺示下,沫蟬猜到什麽了?”
莫邪斂了笑容,坐起身,“她在查襲擊胡夢蝶的人。而那個人,是個無臉人。“
莫愁大驚,“無臉人?那豈不是,豈不是……?”
“嗯,是他。”莫邪淡淡點頭。
莫愁覷著莫邪神色,“小爺的意思是,小爺眼睜睜看著沫蟬自己追查,您明知道是誰卻沒告訴她?”
“嗯。”莫邪繼續淡淡地答。仿佛這樣處理是天經地義,而不是袖手旁觀。
莫愁咬嘴唇,“小爺,你怎麽能這樣呢?就這樣還好意思口口聲聲說喜歡她麽?”
莫邪眯眼抬頭,“你覺得我應當告訴她?在她剛剛拿過習題,還沒看清題,更沒有進行思考的時候,我就巴巴地將答案捧在了她眼前?你覺得,這樣才是愛她?”
“呃,當然不是。”莫愁扁嘴。
莫邪起身走到窗邊去,看天上那一輪漸漸下弦了的。
“給她答案,很容易;可是卻會傷了她的自尊。在我等狼族麵前,她原本隻是弱小的普通人類,讓她相信這世上有人狼,有鬼魂,對她來說已經殊為不易;她卻能勇敢地一步一步走來,她的自尊心與成就感,也正一步一步建立起來。”
莫邪回頭望莫愁,“我雖一直守護在她身邊,可是這一切卻都是她自己做的。她雖然害怕,也想退縮,卻從始至終都沒有依賴於我,而是拚盡她自己的努力。”
“小的明白了。”莫愁垂下頭去,其實心下並不意外。莫愁實則反倒擔心之前經曆的一切都是莫邪的大包大攬。
如果不是靠沫蟬自己的努力,那麽將來要麵對更難更複雜的局麵時,或者是小爺不能陪伴在身邊、需要她獨力處理的時候,她又該怎麽辦?
莫邪一笑,“你去看看人類的一篇文章,關於安全距離的:即便是最親近的人之間,也要留出足夠的距離來。就算守護,也要隔著自尊的限度。”
莫愁放心點頭,“由此,小的便也知道,在小爺心中,沫蟬與綠蟻姑娘,是分出了高低的。”
莫邪挑眉,“你才看出來麽?沒想到你也是個糊塗的胚子!”
莫愁笑,“那小爺您跟綠蟻姑娘的婚約……”他緩了緩,“不宜拖得太久,否則沫蟬會傷心。可是卻又著急不得,否則冬家也不好交待……”
“嗯。”莫邪眯起眼來緩緩點頭,“我在守株待兔。”
莫言擒住那眉眼清秀的男子,正待審問,忽地閉嘴。可是卻也還是晚了。遠處灌木叢裏爬起一個土丘來,然後邊走邊扭掉身上的偽裝,走到眼前來露出比晨星還要耀眼的眼睛,向著莫言呲牙一笑,“狀元哥哥,謝謝啦。”
莫言呲牙,“該死的,你是怎麽逃過我的鼻子的?”
沫蟬淡定聳肩,“我知道狼鼻子很厲害,但是人類的腦袋更厲害。”沫蟬回手一指那邊的灌木叢,“若論純自然條件,當然神馬也逃不過你們的狼鼻子;可是呢,我們人類早掌握了根據植物的氣息來研究香水的能耐啦!我來之前,先抹了這種植物氣味兒的香水,還望身上塗了一層泥土膏子……你當然就聞不到我的味兒啦!”
沫蟬想到前兩天跟莫愁去請教關於“遁形”的問題,就特地問過該怎麽用氣味兒來逃過狼鼻子……莫愁的答案當然是最權威的啦,所以她就成功逃過莫言的鼻子啦!
哼,真有成就感啊。真想大喊一聲:愚蠢的狼……
沫蟬跟莫言這裏說得熱鬧,那跪倒在地的清秀男子則盡量低地將頭垂下去。沫蟬清冷笑了一聲,“別藏了。再藏,我也是能看見你原本是有眼睛鼻子嘴的!”
莫言聞言也微微挑眉,接下來便笑了。原來這一回,他是給這小妮子當槍了。
沫蟬蹲下,惡狠狠盯著那男子,“無臉人先生,久仰了。不過我看你的綽號要重新解釋:說你沒臉,不是真的沒有五官;而是沒臉見人吧!”
那男子被激怒,抬起頭來也同樣惡狠狠回瞪沫蟬。
莫言輕輕淡淡咳嗽了聲,那男子便隻好再收起狠戾來。
沫蟬就笑了,“既然你都不肯對我自我介紹一下,那就由我來說吧:閉月先生。”
閉月被莫言捉到,已很狼狽,更沒想到的是被一個人類小姑娘張嘴就叫出名來,刹那間驚得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須知,他是影人,極少在公開的場合拋頭露麵;即便是拋頭露麵,也是以無臉人的形象出現。所以縱是狼族也沒幾個人能一眼就認出他,更不能一下子就叫出他名字來的!
“你是怎麽知道的,昂?!”他俯伏在地,卻高昂頭顱,很嚇人啊……
沫蟬卻輕蔑一哼,“有什麽難度麽?我們人類,就算三歲的小孩子也能發現。”
莫言都挑眉,輕輕撇嘴。
沫蟬注意到他不肯苟同的神色,回頭瞪他一眼,繼續收拾閉月,“你襲擊胡夢蝶那晚是中秋之夜,正是人間月亮最圓的那一晚。試想一般的毛賊都不會選那一晚,因為那晚月色太亮,會讓賊人沒有安全感;可是你偏偏就那晚出現,足以證明你有能力躲避月色,甚至反而是越有月色越開心!”
“之前我就已經見過沉魚落雁了,她們的名字引起我的注意,原來沉魚落雁說的不是麵容的美麗,而是讓我想到字麵意思:一個將魚按進水底淹死,一個則把天上的大雁給打落下來……我就想,剩下的閉月羞花兩位,就也一定會與名字有所關聯。”
“就這麽巧,中秋月圓之夜便出現了一位看不見五官的人,來襲擊我的好朋友——閉月先生,我想這個人除了你,就再不會有第二個人了。”
“閉月閉月,字麵看來是人太美,讓月亮都自慚形穢地躲起來,讓人看不見月亮的真容——實則用在你們身上,則要相反。是在有月亮的夜晚,你們的麵容非但不會被月光照亮,反倒會被月光幫忙隱藏,看上去就像無臉人一樣。”
沫蟬說完自信一笑,伸手拍閉月肩膀,“我說的對吧?”
閉月悶哼,可是麵上卻也不能不流露出欽佩之色來。沒想到一個凡人的小姑娘,竟然這樣簡單就看穿了他。
晨光漸亮,別墅區裏已經有早起的老人,以及遛狗的人。狗鼻子靈敏,望向這邊剛想吠叫,卻一眼瞧見一身黑衣立在晨霧裏的莫言,就都嚇得不敢吱聲了。甚至都不敢往這邊邁步,任憑主人怎麽扯脖鏈子都不好使。
沫蟬看見也樂了。狼是狗的祖宗,一萬五千年前從狼轉化而來,所以狗看見狼自然敬畏。沫蟬朝莫言笑謔,“真威風。”
莫言氣得磨牙,“再威風,也被你一個人類丫頭給利用了……你說我現在怎麽覺著,我跟那被人類牽著當寵物的狗,同病相憐啊?”
沫蟬笑,卻沒理他,伸手拍閉月的肩膀,“走吧,我請你吃早餐。我知道你還不服呢,我到時候邊吃邊給你講,我是怎麽明白你名字的關竅的。”
閉月也小心地凝望別墅那邊一眼,便起身。綠蟻也在那邊住,如果被綠蟻知道他已經壞了事,恐怕要更麻煩。
小小早餐攤,四邊的幾張桌子還都空著,沫蟬大口喝粥,不管不顧地發出呼嚕嚕的聲響。莫言朝天翻了個白眼兒,卻還是將自己碗裏的粥又倒進她碗裏去。沫蟬含著粥樂,“你甭朝我翻白眼,我是真餓壞了。我昨晚上跟你說完保護小蝴蝶的事兒,我自己就先跑這兒來埋伏,等著你和閉月來。”
“姑娘我自己一個人在野地裏趴了整夜啊,餓死了!”
閉月盯了她一眼,眼裏也仿佛流過笑意和欽佩。
莫言扯了根牙簽剔牙,也聳肩一笑,“嗯,連我都沒想到。”
沫蟬呼嚕嚕喝光了兩碗粥,這才打這嗝抬眼望閉月,“吃飽了。有力氣給你講故事了。你好好聽著,不許打斷我。”
沫蟬便給閉月講了一個古宅鬧鬼的故事,自然就是小富的事兒。隻是沫蟬略去了具體的地點和姓名。她心中雖然懷疑閉月也許與劉郎有關,卻不敢肯定,於是不想提前泄露了小富的存在。
“……那個花園裏有一麵白牆,坐北朝南,月上中天的時候一片雪白。”沫蟬想著那晚獨自對著粉牆時候的感受,還有點毛骨悚然的,“那片刺眼的白花花啊,挺瘮人的,我那晚上一下子想起白骨的磷光……”
閉月看著她,有點傻,仿佛不知道這人類的思維又發散到哪兒去了。
沫蟬瞄著閉月的反應,有些氣餒。分明他像鴨子聽雷一樣,半分反應都沒有。難道,真的是錯了?
沫蟬繼續說下去:“我那晚覺得白牆白得瘮人,可是早晨看過去才發現,原來那麵牆根本沒有那麽平整和潔白。因為是荒頹了多年的園子,所以那牆斑駁,白灰都快掉光了,看上去就是一麵灰突突的土牆。”
沫蟬轉眸盯著閉月的臉,“於是我就想到你的臉了。原本也是有眼睛鼻子嘴的,隻不過善於借助月光,那麽從某個合適的時間和角度看上去,就像平整得什麽坑窪都沒有了。就剩平整的一張大餅。”
“大餅……”閉月聽著直皺眉。
沫蟬:“呃,要不我換個形容詞。我們人類還有個挺好聽的詞兒,叫‘臉如滿月’,送給你吧。十五的月亮,你就是臉如滿月。”
閉月細長的眉眼,所有的神色都隻是因沫蟬這些評價而起,而無太大的波瀾。沫蟬的心便咕咚沉到了底兒——看來真的錯了。找到了搶劫胡夢蝶的真凶,可惜他卻不是她要找的劉郎。
沫蟬歎了口氣,伸手朝他:“鑽石手釧呢?還給我。我就饒了你,不報警了。”
閉月卻搖頭,“不在我這裏。”
沫蟬一拍桌子,“你給綠蟻了?”
閉月沒再答話。
沫蟬氣得望向遠方,“行,那你就回去告訴你主子去,她不是給我埋下幾道習題麽?閉月你這一道,我解出來了。羞花那道,我也一定能解出來!回去告訴你主子,我定勝她!”
沫蟬回到家,倒頭就睡。媽跟她打了個招呼,說是出去了,她也沒顧上回答,聽見門響就昏昏沉沉地睡過去。
夢裏又看見安南縣天上的那輪琉璃月,看見小富的那張大餅臉緩緩與琉璃月重合。真正的“臉如滿月”。
然後沫蟬在夢中落淚,呢喃著,“小邪,我輸了。”
“你沒輸。”小邪在夢裏安慰她,“你不是破解了閉月,贏了綠蟻麽?”
沫蟬使勁搖頭,“我在乎的,其實不是贏不贏綠蟻;我想要的,是要幫小富完成她的心願……我贏不贏還有足夠的時間,可是小富卻已經在那破落的宅子裏等了百年。”
“小邪我真笨,是不是?笨就笨吧,還自以為是,以為捉住了閉月,就找到了劉郎;可其實,根本就錯了。”
小邪伸臂抱緊她,“傻丫頭,誰敢說你笨?以你凡人智商,你已經做到如此地步,還有誰敢說你笨?”
隱隱約約,聽見他悠長的歎息,仿佛說:“……便是舞雩,都未必能及得上你。”
沫蟬實在太困了,心神終究被睡魔拖走。她隻是在夢裏顛三倒四地想:腫麽最近,夢裏的小邪的感覺,這樣真實嘞?
閉月被沫蟬揭開,閉月回去便向綠蟻請罪。綠蟻聽了便冷笑,“我不怪你。我既然給她設下謎題,本也是期待她能解開的。否則如果真的隻是一個愚蠢的人類,我對她費過的心思豈不是白費了?”
“這個遊戲,這樣玩兒下去才更有意思。”綠蟻抬眸望閉月,“她還跟你說過什麽沒有?”
閉月猶豫了下,還是將沫蟬給他講的那個古宅鬧鬼的故事複述給了綠蟻聽。
綠蟻聽了便笑了,手指輕輕敲著桌麵,“如此說來,她怕是將你當成一個什麽人了。那你去找她,跟她說,你就是她想要找的那個人。我倒要看看,那個故事裏,究竟藏著什麽。”
閉月領命而去,沉魚擔心地提醒,“夏沫蟬猜到閉月沒關係,婢子擔心的是,二爺竟然甘心被她驅使。如果不是二爺幫忙,就憑她怎麽可能捉得住閉月。小姐要想辦法離間了二爺與她才好。”
“嗯。”綠蟻點頭,“這件事看來是該著手了。”
綠蟻瞟了沉魚一眼,沉魚想了想便會意,“落雁已經埋伏在江寧醫院了,大小姐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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