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枯藤花③ 不必你知曉

沫蟬家。

秦雅親自招待來訪的曾大狀。

“外子的這樁案子,都拜托曾律師了。”

秦雅親自給曾大狀沏茶,茶葉雖然普通,茶器也並不精致,可是秦雅姿態優雅、細節完美。

曾大狀一笑,“伯母千萬不要這樣客氣。沫蟬是我們一家人的恩人,我早已將她當成自己的親妹妹。伯父的案子,我當成自己家人來辦。膈”

“那太謝謝你了。”秦雅這才放心。

曾晨明凝著秦雅,欲言又止。秦雅看出來了,便頷首,“曾律師你有什麽想問的,便問吧。”

“伯母,不是晚輩故意刺探您老的私事,而是此事也許會形成重要證據——伯母認識朱清航麽?脂”

“朱清航?”秦雅約略思忖,“不知道曾律師說的這個人,從前是否在地質大學學習過?如果是的話,那我倒是認得。那是我同校的小師弟,我們曾經一起做過野外地質勘探,有些私交。”

秦雅疑惑望向曾大狀,“隻是他後來便出國深造,我們之間就斷了聯絡。不知道曾律師怎麽會提起那麽久遠的故人?他又與外子的案子,有何關聯?”

曾大狀猶豫了一下,“伯母,請原諒我直率:我想知道朱清航是否追求過您?”

“有。”秦雅麵上紅了一下,目光卻清寧依舊,“隻是我當時沒有當真。我不喜歡比我小的男孩子,況且我當時全部心都在外子身上。外子才華橫溢,讓我無法移開目光。”

秦雅如今的身份是家庭婦女,再加上病弱,於是曾大狀原本以為這樣的秦雅也許不會直麵這個問題,卻沒想到她如此利落。

曾大狀便釋然而笑,“伯母,果然有其女必有其母。”

秦雅直刺問題中心:“曾律師莫非懷疑朱清航與外子的案情有關?”秦雅轉了轉念,不由得一笑,“曾律師該不會將我們三個的關係,想象成三角戀吧?”

曾大狀麵對這樣的老人家,難得地臉紅了紅,“伯母,隻因朱清航與你們一家人的關係有些過多巧合,讓我不得不多想一想。”

“我明白。”秦雅歎了口氣,“隻是希望曾律師不要將此事告知沫蟬,以免那孩子多心。”

這麵曾律師跟秦雅詢問朱清航的事,那邊張律師也又去探監三書。

兩人關於案子談過必要的話,張律師狀似無意問,“你的言談舉止之間頗有些歐洲人的做派——你是海歸麽?”

三書訝了訝,隨即一笑,“沒有。不過見樣學樣罷了,現在網上英劇美劇都有的是。學來擺擺樣子,至少跟趙四公子之流吃飯的時候,不至於被小看了。”

張律師跟曾大狀稍後會合在一起。

聽完張律師的複述,曾大狀眼睛一亮:“朱清航大學還沒畢業便被公派到歐洲去留學。畢業之後也留在歐洲多年。我現在有理由懷疑,三書的歐洲人做派,就是來自於對朱清航的模仿。”

張律師也是一擊掌,“三書指證夏子然的一大理由,就是所謂偶像的力量。那麽隻要我們從邏輯上證明,朱清航也是三書的偶像,那麽老師上述的推測,自然便能形成證據鏈了!”

曾大狀緩緩一笑,“就算三書不想承認朱清航也是他偶像,但是他們的工作關係也會成為我們的佐證——朱清航是他的頂頭上司,職場上自然難免言傳身教,隻要我們能證明三書後來在職場上慢慢崇拜了朱清航的,這也一樣可行!”

張律師擠眼一笑,“師父好像已經有許久沒這樣‘坑害’過人。”

一句話說得曾大狀也沉默下來,許久才說,“我們做律師的,讓客戶打贏官司才是最重要的,所以我當年為了贏,坑人害人的事情沒少幹。可是自從小雪出事,我老婆神智出現問題,我便覺得是上天在懲罰我。”

“從那以後我收手向善,不再為了贏而不擇手段,而且每年大部分時間都用在無償的法律援助上……可是這一次,我卻要重施故技。”

張律師點頭,“師父我明白。隻要有理由讓法官相信是朱清航為情而通過三書陷害夏子然,那麽夏子然就有機會出來;否則我們實在找不到那個隱藏在三書背後的主使人。”

“沒錯。”曾大狀目光也堅毅起來,“先陷害朱清航,將夏子然救出來;我們接下來再想辦法替朱清航脫罪。”

朱清航被警方傳喚,當日決定羈押。

朱清航對此表示抗議,卻已知無法脫身。在見過律師之後,他還要求見一個人。

負責審訊的劉二星當聽到朱清航想見的人是莫邪時,也微微驚訝了一下,“你怎麽會想見他?”

“這是私事。對不起警官,對此我無可奉告。隻是如果警方不允許此人來見我,那我便不會招供任何事。”

劉二星征得關闕同意,電聯莫邪。

莫邪到來,劉二星在探視室外,伸手點了點莫邪的肩膀,“你小子小心點,千萬別落什麽把柄在我手裏。”

莫邪氣定神閑一笑,“我能有什麽把柄落在劉警官手裏?隻要劉警官不故意拿捏我的把柄就好了。”

劉二星眯起眼睛笑,“以為你能混進特別小組,你就跟我們警方站在同一立場上,所以你就安全了?莫邪,我告訴你,每年我們警方係統內部也會揪出許多內鬼的,懲治起來半點都不會手軟。”

莫邪聳肩,“劉警官是在警局的地界裏,對我這個無辜平民進行言語恫嚇麽?”

莫邪說著隨便指了指頭頂幾處角落,“那幾個監控探頭,會將你我此時的情形攝錄下來的。劉警官,我這是為你著想。”

劉二星猛地推開會見室大門,“進去!廢話少說!”

會見室房門關嚴,劉二星依舊餘怒未消。

廖可叼著根牙簽踱過來,兩手插在褲袋裏,聳肩而笑,“我原以為,你們師徒倆對這個人,應該蠻有私交。卻沒想到,實際是這樣。”

劉二星瞪廖可,“你這是什麽意思?不必含沙射影,你這是想要汙蔑我師父為了私人關係會照顧這個人吧?”

“難道不是麽?”廖可攤手,“他跟那個女孩子,幫你師父許多大忙,給你師父不少立功機會。”“我師父和我,從來不是你想象的那個樣子!”

劉二星有些動怒。近來從夏子然被羈押開始,局裏上上下下便開始有流言蜚語傳出,說的不外是他們師徒會徇私枉法,為了私人關係而替夏子然脫罪。

雖然後來事實上是曾大狀找到證據,讓警方羈押了朱清航,並且開始傾向相信是朱清航在利用三書來陷害情敵夏子然……可是局裏的流言非但沒有因此而偃旗息鼓,反倒更加甚囂塵上,仿佛更因為夏子然的脫罪而坐視了對他們師徒的猜測。

劉二星對此非常憤怒。

“告訴你廖可,你記住了。我跟我師父是講人情,但是我們從來不會忘記,我們首先是一名警員!警員是為了保護百姓,這是我們永遠不改的是非觀、職業感!”

劉二星永遠都記得剛到師父麵前時,師父是這樣跟他們介紹他的名字。他說,“你們當我這個闕是‘雀’麽?那你們就錯了。知道門闕是什麽不?那是古來供電、宗廟、陵墓等最重要的建築的第一道防線。門上設高台而守望——這就是我們老關家長輩給我取這個名字的原因!”

“我從出生就注定是要當警察的,所以我爺爺我爸爸都告訴我,你就是百姓安康的守衛門樓子,你給我一輩子都牢牢地記住!”

“所以你們都給我聽著,日後咱們師徒之間怎麽都行,但是醜話說到前頭,誰都不準做徇私枉法的事兒,否則我關闕第一個不饒你!”

劉二星向廖可揚起灼灼的眼睛,“所以廖可你給我記住了,為了我們頭頂這顆警徽,我跟我師父絕對會六親不認。別說什麽朋友,就是我們自己家的娘舅老子犯法,我們也二話不說地大義滅親!”

會見室的大門的隔音效果不錯,可是劉二星說的這些話還是沒能瞞過狼的耳朵。

莫邪坐在朱清航對麵,一邊清清淡淡地笑,一邊則始終在關注著外麵的動靜。聽完劉二星的話,他淡淡地落了落眉,將注意力轉回來。

朱清航看著便笑了,“很不好受吧?”

莫邪聳肩,“我不知道您在說什麽。”

朱清航也不避諱,“我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麽,可是我知道你一定能聽見;我縱然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麽,我也能猜到他們在說什麽——從前的盟友,卻可能轉頭拔刀相向,這種感覺,很不好受吧?”

莫邪輕輕挑了挑眉,“是不好受,可是我卻已不是第一次承受。這世上的萬事,再難承擔的,其實多承擔幾次就也習慣了。”

朱清航一笑,“隻是,你的承當未必每個人都理解,未必每個人都知道。”

“我也不需要。”莫邪聳肩一笑,“不是每件事都有必要讓人理解。我隻做我應當做的,照著我心裏的方式。”

“天下那麽多人,我一個一個去解說的話,待得解說明白了,也許這輩子都已經過完了。太浪費時間。”

莫邪抬眼,平靜望朱清航,“該懂的人,早晚都會懂;不懂的人,解說了也是無用。”

朱清航笑起來,“我欣賞你的態度,這才是男人,才是王者。”

莫邪頗覺有趣地勾起唇角,“你早知道我是誰了,對不對?”

朱清航也平靜回望莫邪,“你也早知道我知道了,對不對?否則你今天便不會以莫邪的身份來,而該裝扮成那個那個琉森,哦,花襯衫吊腿褲。”

“噗嗤。”莫邪挑眉笑開,“那不過是粉墨登場的道具,演戲給人看的。主任一向不是看戲的人,所以我也沒想瞞著主任。”

朱清航點頭,“所以你才故意當著我的麵,說那番讓沫蟬傷心的話。你成功地讓沫蟬開始懷疑我,否則我今天又怎麽會被羈押在警局裏?”

莫邪笑開,“主任既然早就知道了,怎麽不想法子自保?”

朱清航目光沉了沉,“一個人,唯一無法抹掉的是屬於自己的曆史。我愛過秦雅,恨過夏子然,這是怎麽都掩藏不住的。就算我有辦法逃,警方一樣能查到證據,最後依舊是緝捕我歸案。”

“隻是莫邪,我真的想不到,你會為了扳倒我,這樣地大費周章。我朱清航何德何能,能得狼族之王如此布下羅網。”

“主任,你錯了。”

莫邪向前來,手肘撐在桌麵上,“我不是要陷害你。相反,我甚至是想要保護你。”

莫邪說罷指指周遭,“偌大人間,防衛力度最高的,恐怕就是這裏了。”

“你要做什麽?”朱清航目光一寒。

莫邪輕輕微笑,“告訴我,你在歐洲留學期間,一直資助你的人,是不是我爸?”

星巴克。

關闕眯著眼睛望著對坐的紈素。

他們坐在店外露天的天台上,頭頂一把墨綠色太陽傘。這時候陽光很好,可是這時畢竟還是冬日,所以天台上的風吹來還是剔骨地寒。所幸手中還有一杯27塊、號稱世界最貴的星巴克咖啡。

總之,此時的感受是冷熱摻半,說不定快樂還是不快。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關闕緩緩說。

紈素嫣然一笑,指了指頭頂的墨綠色太陽傘,“其實我也很討厭這顏色。按照中國人的說法,這片太陽傘在頭頂,特像‘綠雲罩頂’。”說著回手指著店內的服務員,“他們還戴綠色頭巾,若是中國自己的企業,定然被罵戴綠帽。”

“可是誰讓人家是國際大品牌,於是便沒人去罵,反倒還都到這裏來當小資……關警官,你說人本來就是這樣矛盾的,是吧?”

“不過矛盾歸矛盾,其實人心倒是一點都不糊塗。隻不過能分得清,什麽時候該在乎什麽。比如在星巴克,想要的是擺小資情調,於是便會自動忽略掉頭頂的這片綠雲。”

紈素含笑望關闕,“關警官現在雖然心裏還在為難,可是其實你心裏早已有了明確的答案,已經知道自己想要做的是什麽了。”

關闕冷眼望著紈素,心頭一震。可是多年的刑警素質讓他依舊冷靜,清清淡淡地笑,“謝小姐說的是什麽?謝小姐知道我想做什麽,可是怎麽倒是我自己都不知道?”

紈素歎息了聲,放下手中的咖啡杯,“關警官,想要查莫言,對吧?可是你不放心讓自己手下的警員去查,你還想保留一點點的控製的餘地——所以我能幫你。”

“謝小姐你?”關闕眯起眼睛。

“沒錯,我。”紈素掠了掠鬢邊長發,“每個記者其實都是天生的偵查員。甚至,有些東西是你們警員查不到的,可是我們當記者的卻能查到。”

“更妙的是,我查到的東西隻給關警官你自己一個人知道,而不必被官方知曉。”

“關警官,比如上次虐貓組織的線索,如果不是我給你們的,你們自己從何知曉?”紈素自負地笑。

關闕靜靜打量紈素,“我想知道,你的交換條件是什麽。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紈素歎了口氣,“關警官,為什麽你不覺得,我跟你們警方的立場完全相同?我也是想要維護人間平安。我們聯手,豈不更好?”

“維護人間平安?”關闕笑了,“聽起來像個笑話。也許我黑白兩道之間行走太久,都沒辦法相信這樣冠冕堂皇的話了。”

“可是你必須要相信我。”紈素麵色沉靜下來,神聖宛如玉雕神像,“你別無選擇。”

“因為除了我,也許這個世界上便沒有人有能力給你這份答案。”紈素目光鎖緊關闕,“關警官應該明白,這件事是人力不可及的,不是麽?”

動物園。

狼山。

群狼都在極度的激動中,一輪又一輪地撲向柵欄來,向立在外頭的人嘶吼。

可是立在外頭的那個人,非但沒有被嚇到,反倒很享受一般。

傾天徹地的陽光傾灑下來,卻怎麽也照不亮那人的一身黑衣,以及黑色衣領攏起的陰影中的那一雙血色的眼瞳。

穿了純白輕羽絨夾克的莫邪提著肉桶走過來,不滿地朝那人嘟噥,“挑動它們的怒火,太不公平。”

“不公平麽?”黑衣莫言轉頭過來,冷冷一笑,“可是我卻覺得有趣。看它們雖然恨我入骨,恨不得將我拆分入腹,卻根本就做不到。這樣被人類拘禁著,它們早已不是狼,它們是狗,是人類的寵物。”

他血色的眼瞳滿是敵意,“你當年被舞雩這樣拘禁著,是不是也是這樣?”

莫邪忍不住眯了眯眼睛,半晌才控製住。

“莫言,你站在這裏挑動它們,你不是覺得有趣——你是在羨慕,在懷念。”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既然話不投機,你還是閉上嘴比較好。”莫言冷冷頂回來。

莫邪聳肩,“你現在是吸血鬼,它們自然將你當做仇敵。你這樣看著它們用狼的怒火來向你攻擊,你是在懷念你從前也是狼的日子——你現在是再也沒有狼的脾氣。”

“閉嘴!”

莫言被說到痛處,狠狠扭頭過來,“我才不是因為想念狼的脾氣才來這裏!”

“既然不是,為什麽不離開這裏?”

莫邪將桶裏的肉塊挑著扔進狼群中去,在狼聲爭搶的呼嘯聲中,狠狠瞪著莫言,“為什麽,還不去澳大利亞?!”

莫言睨著莫邪。

莫邪皺眉轉頭,“她在那邊,獨自一個人。莫言,既然你愛她,就去幫她。”

莫言也轉回頭去,麵上依舊看不出表情,“你希望她離開這裏,然後我自然就屁顛兒屁顛兒也跟著一起去了。這就是你的目的,我猜到了。”

莫邪停住手。半晌才緩緩說,“她在那邊,會遇見難題。莫言,去幫她。”

“那你呢?”莫言血色雙瞳裏,仿佛籠罩起一層什麽,“你從來不是肯將她讓給我的,這次是要幹什麽?”

莫邪漣漪一笑,“我得留下來,留在舞雩身旁。舞雩已經複生了啊,不是麽?”

莫言冷笑,“從前我還是狼的時候,就根本不聽你的話;現在我不是狼了,我就更沒必要聽你的話。”

“如果真的擔心她,那你就自己去,別隻設計讓我去。”

沫蟬麵對史密斯:“警官請緝捕當年被害華人女子‘藤花’生前當保姆那家的雇主!”

--------

【看到大家在比較莫邪與蘭泉等某蘇筆下的其他男主——其實作為創作者,某蘇要說的是,每個故事都是不同的,每個人物的背景、身份、命運都不相同,他們要承擔的東西也不同呀~~比如蘭泉,他背後有強大的家族,他任何的忍辱負重,後頭都有強大的支撐;可是莫邪卻是苦孩子,他所要背負和隱忍的東西要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