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枯藤花⑤ 你還肯不肯付出相信?(4日第一更)

“好,那我就找你來問。”

關闕麵色被白瑩瑩的燈光映照著,現出一種沒有血色的蒼白,“莫言他,除了身份是狼,可是其實現在也是吸血鬼了,是不是?”

“當初莫言跟喬治他們一同住在靜安別墅裏,就證明他那時候已經被轉化;而近來碧雲山下的生豬被吸血的事情,也是莫言做的,是不是?膈”

莫邪麵上依舊寧靜,“是。”

關闕有些狂亂,“他不但是狼,更是吸血鬼!你承認了就好,我這就帶人去逮捕他!”

“他沒害過人。止”

莫邪冰藍雙瞳裏,有極力控製的疼痛和憤怒。

他這樣對人類坦誠相告,可是饒是一直並肩作戰的關闕,卻第一反應仍然是要抓住莫言!——抓住之後是要做什麽?

槍斃?

做實驗?

還是關在秘密監獄裏,一直到老,到死?

人類,為什麽不能給他,與他對人類同樣的信任與守護?

“沒害過人也不行!”關闕卻隻沉浸在他自己的驚懼與自責裏,“他沒害過人,隻能證明他的過去,卻不能保證他的未來!他昨天沒害過人,今天沒害過人,也許明天就忍不住了,就要吸活人的鮮血,就要吃活人的肉!”

“關大哥,原來你也是凡夫俗子。”

莫邪的心狠狠地墜落下去,底層便是冰封的泉,凍結所有的生命,直至枯萎。

“哈,我當然是凡夫俗子!”關闕微微顫抖,“這樣危險的物種,身為刑警,我絕對不會讓他自由存在於世間!”

關闕說著打電.話調集人手,就要去緝拿莫言。

“太晚了。”莫邪黯然搖頭,“我已經讓他走了,去異國他鄉。關大哥你沒有權利跨國緝拿。”

莫邪挑眸看了看牆上的掛鍾,緩緩一笑,“這個時間,他的飛機已經飛出了國境線。關大哥,難道你以為我會在還沒有確保他安全之前,就冒冒失失地將他的事情全盤告訴你麽?”

莫邪將手肘抵在桌麵上,修長的十指優雅相對,他冰藍的眼瞳甚至帶著一點孩子般的淘氣,隔著手指望向關闕。

“我不管他現在是不是吸血鬼,他卻依舊還是我青岩族人,是我的兄弟。雖然他小子從出生的第一天便注定是我的對手,可是在我的心裏,他的性命卻依舊比我自己的還要重要。”

莫邪的目光緩緩沿著關闕的麵孔逡巡,“關大哥也是家中長子,自然該明白長子的責任。我也是族人中的長子,長子的身份並不僅僅意味著權勢,其實更多是意味著付出與犧牲。”

“身為長子的,要照顧好弟弟妹妹們成長;身為長子的,要在弟弟妹妹們遇見危險的時候,挺身而出,擋在他們身前。”

關闕微微一震。

莫邪輕輕歎了口氣,“關大哥名為門闕,生來就是要擔負起身為警員的守衛之責;其實我莫邪也是這樣的。從我知道的自己的身份開始,我就明白,我這條命不是屬於我莫邪自己一個人的,我這條命將牽係著全體族人的安危,牽係著狼族未來的走向。”

“關大哥,其實你不妨仔細想想,我們相處這麽多日子以來,我莫邪所做的,都是在向人類展現出我狼族的極大誠意。我甚至想讓我的族人們,為了保衛人類而做出我們的功績。”

“即便今天,即便此時我們的談話將關係到我兄弟莫言的生死,可是我還是坦誠地都向您說出來了——關大哥,為什麽你不能夠也坐下來,平靜一點地來麵對這件事?”

關闕也是微微一震,回望莫邪。

“那麽你現在的意思是否是說:你放走莫言,而用你自己來代替他?”

“既然我們已經來不及捉拿莫言,那我便在此時扣押你好了!反正你也是狼,關起來一隻,便少了一隻的禍害!”

沫蟬留在謝醫師家中,幾天沒有出門。謝師母問起時,她隻說是在寫稿。

其實沫蟬這幾天來一直躲在窗簾後麵,觀察謝醫師診所門口進進出出的人。連續看了幾天,沫蟬已是心中有數。

下午兩點是診所人最少的時候,沫蟬走入診所去。謝醫師聽著廣播裏咿咿呀呀的昆曲,坐在椅子上昏昏欲睡。冷不丁看見沫蟬進來,嚇了一跳似的急忙坐直了身子。

沫蟬便笑了,“您老別起身。我不是來看病的,就是跟您老聊聊。”

謝醫師坐回去,瞌睡蟲卻已是都散了,“夏小姐,你想聊什麽?”

沫蟬參觀靠滿四壁的巨大中藥櫃,冷不丁旋轉腳跟兒回身,“我們聊聊朱清航吧。”

“朱清航?”謝醫師麵色一寂。

沫蟬微笑,“謝醫師一定認得我們主任吧?我們公司英文好的不算多,我想親自替我聯係了您這裏作為住處的,應當就是我們主任。”

“退一萬步說,即便親自來安排這事兒的不是我們主任,怕您這裏也是我們主任推薦的。”

謝醫師緩了口氣,關了電匣子,“是有過短暫交集。我去過歐洲,他也來過澳大利亞,於是一來一往也算認得了。”

“原來如此。”

沫蟬從中藥櫃走向謝醫師的寫字台,“那珍呢?珍一定是謝醫師的老友,而且是關係極為密切的老友。”

“你為什麽這麽說?”謝醫師麵色變了變,“夏小姐我不喜歡你這麽說,倘若被我妻子聽見了,也許會誤會。”

“謝醫師是想怪我胡說麽?”沫蟬淡定搖頭,“我說的都是實話,謝醫師一定不會是怪罪我胡說;相反,謝醫師是因為被我說中了事實,而膽怯了。”

“夏小姐,你這是什麽意思!”謝醫師麵色通紅,拍案而起,“自問夏小姐來的這些天,我們一應照應還算周全,不知道究竟有哪裏得罪了夏小姐,竟然被夏小姐這樣說!”

“謝醫師,以您老的閱曆和智慧,應該明白千萬不要這樣急於否認……”沫蟬歎了口氣,“您反應這樣激烈而且直接,非但不能幫您掩飾過去,反倒更加泄露了您的底。”

“謝醫師,我說的是實話,我自己更加確定了。”下午這個時間,因為太陽最大、氣溫最高,所以是整個農業區最為慵懶寧靜的時段。幾乎所有的農場主和工人們都去睡午覺了,謝醫師家裏也是靜靜的,倘若聲音一大,仿佛整個房子裏都有回聲。

謝醫師的氣勢不得不矮了一頭。

謝醫師壓低了聲音,“夏小姐,有話好說。你究竟想要什麽?”

沫蟬一笑,“謝醫師安心,我絕不像細究您與珍的私人交往。我之所以敢確定您與珍私交甚篤,是因為——如果不是有過命的交情,您身為醫師,怎麽敢替她擔了殺人害命的罪名!”

謝醫師的臉倏地蒼白,幹枯的眼珠盯著沫蟬良久,“小姑娘,你好大的膽子。老朽我已經有足足20年,沒見過有後生敢這麽瞪著眼睛跟我說話。”

沫蟬歎了口氣,“20年前那個敢瞪著眼睛跟您說話的後生,最後一雙眼珠子被廢了,對吧?就算不是被您,也是被您照顧的那幫黑道大哥。”

“你……”謝醫師麵色再度一白。

沫蟬搖搖頭微笑,轉身走到一邊的沙發坐下,留一點空間給老人家恢複冷靜。

這其實還要多謝之前傑克一再的“詆毀”華人,傑克說這裏華人最常從事的行業之一就是黑道。

傑克當然言過其實,而且他這麽說是因為不了解華人傳統文化裏對於“義”的崇敬,而且漂泊海外的華人喜歡抱團,所以才造成在視覺上,仿佛所有華人都參加了黑道社團的感覺。

但是沫蟬觀察了幾天,卻能確定,進進出出謝醫師中醫館的客人裏,有許多是的的確確的黑道人士。

便如同珍所說,即便紮根在這異國他鄉,可是華人遇到病痛,還是會本.能去找中醫師。黑道人士也許在這方麵就更是這樣。

同時,謝醫師以一個沒有能夠領到醫師執照的身份,卻能夠堅持在本地“非法行醫”這麽多年而不被取締;而且他還能過著豐衣足食的生活——由此可見,謝醫師的真實身份是本地華人黑道的私用醫生。

謝醫師見自己老底被這個剛來本地不幾天的小姑娘給輕易揭開,老頭子不由得有些氣急敗壞,“你是來調查鼠患的,你不是來調查我謝雨田身份的!”

沫蟬點頭,“老人家,別著急,聽我說。我是來調查鼠患的,鼠患又恰好是發生在桉樹樁農場;我坐傑克的車子來,傑克的父親是威爾,而威爾便是當年殺害藤花的凶手;威爾現在癱瘓在床,給出醫生鑒定的,竟然是被珍委托了的您……”

沫蟬聳肩,“這一切,就這麽宛如冥冥之中注定一般,被攪合在一起了。我想不管都不成了。”

沫蟬正色望向老人,“謝醫師,我知道您所服務的那些客戶們,雖然身份上掛著‘黑’字,可是他們最崇敬的人是關二爺,他們為人處世最重要的信條是一個‘義’字。所以,你們也絕對不希望眼睜睜看著藤花冤死在這異國他鄉吧?”

“謝醫師,珍是我們的同胞,可是難道藤花就不是了麽?”

謝醫師被問住,頹然坐回椅子,垂下頭去,沉默不語。

沫蟬輕聲說,“謝醫師,我明白您不好開口。那讓我來說——如果我猜的都是對了,您便什麽話都不必說;如果我說錯了,您便搖搖頭就好。”

轉頭望向窗外,沫蟬望著那金色的陽光照耀之下,一碧萬頃的農場,緩緩地說,“威爾也許沒有真的中風,或者就算真的中風,也沒有此時這樣不能動、不能說話這般嚴重。”

“將威爾變成此時這個樣子,其實是珍的主意。她拜托了您,您用中醫的針灸或者點穴療法,可以避過西人的眼睛,輕易讓威爾變成這個樣子。”

“而珍之所以這樣做的原因就是——她想要保護威爾。她知道是威爾殺了藤花,她知道這個秘密早晚有一天會被揭開,而到時候威爾不但無法逃脫罪責,而且多年來經營的口碑就也完了,那麽他們一家賴以生存的桉樹樁農場就也完了。”

“作為堅忍的華人女子,珍為了自己的丈夫,為了自己的家庭,而不得不做出這樣的決定。隻要威爾不能動也不能說話了,那麽警方便無法審問威爾,那麽當年的秘密便會永遠被塵封住。這樣威爾的個人聲譽,以及桉樹樁農場,便也可以得以保全。”

謝醫師抬起眼來,目光裏有驚訝,卻也有無法再辯解的慚愧。

沫蟬搖了搖頭,“謝醫師,就算威爾的這件事,我們還可以站在珍的角度上,覺得情有可原;可是當住在您家裏的王穎也突然以與藤花幾乎一模一樣的死法而丟掉性命,難道您老還能繼續沉默下去,當做什麽事都從來沒有發生過麽?”

謝醫師麵上血色全都褪去,目光空洞望向沫蟬,“……我當時也被嚇壞了。夏小姐不瞞你說,我聽說王穎死狀,我便知道,也許是自己的報應到了。”

沫蟬閉上眼睛。

威爾殺害藤花,還將藤花的屍體切割。也許切割ru房還是簡單的事情,可是卵巢卻不是那麽簡單就能尋找到的——這就證明,威爾在殺人之前,一定向有專業知識的醫生學習過。

所以就算當時謝醫師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給了威爾相關的知識,那麽當事發之後,謝醫師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威爾的幫凶。

更何況,謝醫師後來還為了幫珍,而讓威爾變成此時的樣子,有可能逃過罪責。

犯過罪的人,即便沒受到法律的懲治,可是他的良心難道真的能得安?

“謝醫師,是報應到了。”沫蟬點頭,“更嚴重的是,報應不止報應在了您一個人身上,更是在藤花之後,有好幾位華人女子同樣被害……您的一次沉默,要用幾條無辜的性命來陪葬,謝醫師,您老就算過慣了刀口舔血的黑道生活,可是您老別忘了您終究是個醫生,人心還是肉長。”

謝醫師滿麵驚痛,一眨眼,一雙老淚長流,“我錯了。夏小姐你不必說了,老朽知道都是自己錯了。”

沫蟬點頭,“謝醫師,我們去找史密斯談談,好不好?就算威爾已經逃過了製裁,至少讓史密斯還有機會,繼續去追查藤花之後死去的華人同胞。”

“好。”謝醫師慨然起身,蒼涼走向門口。

卻忽地止步回眸,望向沫蟬寧靜的臉,“孩子,你是菩薩,渡我於苦海,指我於迷津。”

“不敢當。”沫蟬躬身退開一步,避開老人的目光。

史密斯接到電.話,親自開警車接了謝醫師回警局;沫蟬卻繞道桉樹樁農場,去找傑克。

傑克今天對沫蟬不冷不熱,“我聽說你到我家裏去了,帶著史密斯,去找威爾——怎麽,想為了當年那個小j人,來找我爸的麻煩?”

“你住口!”

沫蟬被傑克的一聲“小j人”給激怒,低頭撿起一塊馬糞,整塊擲到傑克臉上。

傑克懊惱跳開,“你瘋了?”

“是你瘋了!”沫蟬攥緊雙拳,“傑克,你敢不敢對我說一句實話,王穎是不是你殺的?!”

傑克重重怔住,都忘了要擦掉臉上的馬糞。稍後回神,狂怒地奔上來推搡沫蟬,“你出去,出去!桉樹樁農場不再歡迎你,你滾出我的地界!”

傑克的力氣好大,又是狂怒地推搡,沫蟬根本抵擋不住,步步後退。

惱怒之下,沫蟬隻覺自己血管中的血液都跟著沸騰了起來。她目光落在傑克頸側賁張的血管上,忽地——隻想撲上去,咬開他的血管!

咬開他的血管,吸光了他的血,這個家夥便不能繼續這樣凶狂地推搡著她了!

好大的膽子,真是混蛋,竟然敢對她這樣!

沫蟬自己不知道,她的眼瞳裏已經無聲漫上來一層胭脂紅的血色。血色層層累積,在她眼球上像是戴上了一層隱形眼鏡。而她血管裏的渴望和叫囂,聲浪越來越大,即將淹沒她的理智……

她要殺了他,喝幹他的血!

反正,他也該死!

這一刻,遠在中國,紈素正在醫院裏守護那個被她救回來的孩子。

孩子是她從山頂樹洞裏找到。

她原本以為孩子已經被莫言咬過。可是眼前情形,卻讓她微微一怔:

孩子的確渾身鮮血,卻安好地睡在樹洞裏。樹洞裏墊著幹草和羽毛,旁邊還有幾個破開的蛋殼。顯然這裏曾經是一個鳥窩,便被某人臨時搶來當做安置小孩子的地方。

孩子雖然一身的傷,卻沒有一處傷痕是來自吸血鬼的牙洞;孩子雖然一身的傷,可是他在睡夢中沒有哭泣,甚至唇角還在微微挑起——紈素檢查過孩子的身子,那熟悉的情形讓她想起,狼在受傷之後會用舔舐來給自己與族人療傷……

孩子的傷勢雖然不輕,卻沒有更嚴重下去。在沒有人類的醫藥的手段之下,孩子竟然能夠安詳地入睡……

紈素不想承認,卻不能不承認:也許不是莫言捉走了孩子,他更沒有傷害孩子。反倒有可能是莫言機緣巧合之下救了那孩子,而且見孩子身上有傷,他非但克製住了他吸血鬼的渴望,反而用狼的能力幫孩子控製住了傷勢。

紈素不甘心自己對莫言的判斷竟然錯了,於是親自抱著孩子到了醫院,孩子治療的這幾天,她一直都陪護在側,不肯離去。

隔著大玻璃窗,看醫生為孩子治療,傷口流下鮮血——就在這一刻,紈素忽然心底也湧起了對血的渴望!

那原本腥味流溢的、讓人心生恐懼的粘稠的**,此時在紈素眼中,卻仿佛飄**起玫瑰花一般的甜香,讓她想要含入唇中,細細品嚐。

這種貪婪的渴望,讓紈素心中猛然一警。

這種渴望,她並不陌生。當年還在山洞肉身像裏的時候,看見綠蟻和夏沫蟬,她便湧起過這樣的渴望;後來得以離開山洞,在魂魄不全的情形之下,再看見世上清淨美好的小女孩的魂魄的時候,她也有過這樣的渴望……

紈素急忙控製住自己的心神。稍稍冷靜下來,她卻笑了。

她明白了,這一陣奇怪的渴望,不是來自自己身子的需要,而是來自——夏沫蟬。

此時遠在海角天涯的夏沫蟬,一定是吸血鬼的渴望大發,她就要吸血了!

隻要她主動地吸過活人的血,那麽她就將徹底便為吸血鬼。到時候她就再也沒有機會回複成為人身,便再也不可能回到莫邪的身邊。

紈素森森地笑起來,對著窗玻璃上自己麵容的倒影說,“夏沫蟬,吸血吧,不要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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