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石榴裙紅(三更一)

香兒以為沫蟬想要扮成舞雩,以此嚇退狼群的進攻,實則卻是錯了。

沫蟬真正想要的,是做一回真真正正的自己。

一直被姐姐隱藏在幕後,實際上履行巫女的職責,卻得不到巫女的身份。這一回,為了守護太常寺,她想做一回真真正正的自己。

她穿上巫女的正紅法袍,長發綰成莊嚴的高髻,發髻上垂下五彩流蘇。腰上同樣纏五色彩帶,彩帶上束長劍。

麵上在香兒的幫助之下,上了濃妝。鉛粉勻臉,黛眉被鉛粉遮住,隻點染眉頭,擴成寬眉;唇同樣以鉛粉遮蓋,隻在唇心點成絳唇腙。

最後於眉心,飾上純金的桃形花鈿。紅裙金桃,華貴明豔不可方物。

這樣的裝束傳自盛唐,曾經那個輝煌的朝代裏,太常寺巫女便是如此妝容。後唐雖然不再是大唐,但是皇帝一心想要重歸大唐的輝煌,於是朝堂一應禮製還都沿用唐例。

沫蟬裝束完畢,也被鏡中這樣的自己嚇了一大跳擤。

香兒便苦笑,“我們自己都被嚇壞了,想來那些狼也會被嚇到。說不定啊,巫女大人們實則就是依靠這樣的妝容嚇退妖魔鬼怪的。”

沫蟬握了握香兒的手。香兒在幫她梳頭上妝的時候,指尖都是冰涼的,一直在抖。

看沫蟬起身走向外去,香兒終於控製不住哭了出來,“蟲……,你一定要安安全全地回來啊。”

沫蟬含笑點頭。

走到門口,掛在廊下的金漆架子上,那隻不服教習的白羽紅嘴的八哥紮撒著翅膀聒噪,“混蛋,放開我!混蛋,放開我!”

天下的八哥大多都是黑羽,這樣羽白如玉的實在是罕見。再加上白色原本是純潔象征,於是捕獲了這隻八哥的官員便將它進貢入朝,又被皇帝賞賜給太常寺給巫女們教習。

巫女們因是為上天代言之人,於是她們素日裏的禮儀比後宮嬪妃還要嚴格,更是不苟言笑。這隻八哥的到來給舞女們增添了些許快樂,於是大家都爭著教習它,說要教它說話。

隻可惜,這白羽的八哥卻是野性難馴,任憑巫女們費了多少心血,它就是不肯乖乖學禮儀,歸教化,整天一見有人走近便上蹦下跳說髒話,氣急了還飛上巫女們的頭頂去狂叨亂咬……

這小畜生是皇上禦賜的,否則它定然都死了八百回了。後來大家都無法,舞雩便拎回來交給沫蟬。嘴上說是要沫蟬好生照料,實則不過是她們將這個燙手的山芋扔給沫蟬處理,倘若死了也算沫蟬的責任,從此她們就可袖手安生了的意思。

沫蟬當然明白,卻還是高興。她身邊唯一隻有香兒能說說話,如今來的這隻雖然是扁毛的小畜生,但是它聒噪得熱鬧。

頭回見麵,它張嘴就咬沫蟬。沫蟬沒當回事,它變本加厲開口就罵。總以為能將當初打敗那些巫女們的招式都使出來,也同樣就嚇退沫蟬好了,可惜沫蟬沒惱也沒怕,隻是在他腳踝上拴了根鏈子,便不理他的喊叫,轉身進屋去了。

他跑不得跑,飛不能飛,眼前的瓷盅裏也沒有吃食,當晚還趕上天下大雨,雷電轟隆……沫蟬也不管它,任憑它這樣磨平了性子。三天後,它依舊乖張,可是再見了沫蟬的麵卻不由得耷拉下眼皮、垂下了翅膀去。

好在沫蟬不會說話,便沒辦法日日聒噪著教它說話,更不會強迫它背什麽經史典籍。於是它就也自在地繼續做自己的山村野鳥,與沫蟬算是和平共處了下來。

太常寺裏清心寡欲,巫女們不苟言笑,於是大家也都是鎮日素食。它卻發現沫蟬偷偷從草叢裏捉了小蟲子來,不著痕跡地丟在它的食盅裏。

待它又罵人的時候,她不如其他巫女一般掩住耳朵,厭棄地逃離。而是叉著腰站在它麵前,奚落般地盯著它。直到它搜腸刮肚地將所有在山野間聽著學來的粗話都罵了個遍,她卻依舊臉不熱心不跳,繼續奚落地瞄著它……直到它自己覺得無趣,耷拉下翅膀躲回一邊去,再不張嘴了。

如此相處下來,它倒是還不服不忿的,隻是當著沫蟬的麵,卻習慣了低眉斂聲。

這回沫蟬收束齊整了走到門口,它反倒又張狂了性子,連蹦帶跳地叫喚起來。

沫蟬扭頭盯它一眼。它訕訕地還張著嘴,卻不敢出聲了。

香兒走上來說合,“八成是它瞧見你的樣子,把你給當成巫女大人了。”

沫蟬卻知道不是。如果是舞雩或者其他巫女,它絕不會收氣斂聲的,反而會變本加厲。它叫到一半便不叫了,實則是知道濃妝華服之下的她是誰。

沫蟬走過來,親手解開它腳踝上的鏈子。這鏈子是當初她親手給它係上的,也許是這世間唯一能拘束住它的法寶,如今她便親手替它解開了。

心底也有若幹言語,卻都說不出來,沫蟬隻是朝它笑笑,便將它從架子上拎下來,捧在掌心。指尖輕輕滑過它潔白飛羽,然後便揚手將它放飛雲天!

“蟲!”香兒驚呼,“那是禦賜!”

沫蟬回頭望香兒。此時群狼環伺,寺中人自保不暇,又有誰還顧得上禦賜不禦賜?

——放它自由,讓它好好活下來。沫蟬用眼睛,無聲地說給香兒。

香兒便歎氣點頭。

沫蟬走到大門,回首再望這一座她啞忍著生活了地方。繼而邁出高高門檻去——門檻外有危險,也有她思念許久了的自由。

無論高高在上的巫女大人們,還是她和香兒這樣的小婢女,一旦進了太常寺高高的門檻,便不得隨便出這道大門。巫女大人們必得奉詔才能出門,皇帝是擔心這些為上天代言的神奇女子們會被敵人虜獲;而她這樣的婢女,更是從來就沒出去過。

沫蟬出了大門,揚起廣袖,示意門闕上的官兵關閉大門。

朱漆金釘的大門,在刺目的陽光下吱呀呀關合。沫蟬看見門縫那邊,哭紅了眼睛的香兒。

背後的大門已經關閉,沫蟬仰首朝向前方。

為了方便巫女們接近天地,以及吸收修習所需要的靈氣,於是太常寺沒有如同朝廷其他機構一般建在京城繁華地,而是遠在山林裏。太常寺外,便是密林匝地。

天上的陽光燦爛耀眼,可是沫蟬卻沒忽略掉隱藏在樹影暗處的幽幽綠眸。那些眸光宛如墳塋地裏飄忽不定的鬼火,幽幽,瑩瑩。

沫蟬深深吸了口氣。

如何敢說真的不害怕?

可是即便害怕,還是要勇敢走入山林。沫蟬沒多遲疑,便抬步走入林中。

狼群的站位,看似隨意,可是沫蟬從剛剛的觀察裏卻已經發覺,實則他們的站位頗有章法。

前方山高林密,人本/能的心思應該是向左右兩翼逃去,於是狼群的站位便也如此:正中是相對薄弱的狼,體型相對瘦小,像是幼狼或者是母狼;而高大健壯的公狼們則分守在左右兩翼,隻等有人朝那方向逃去,便守株待兔起而捕之!

沫蟬一望之下心中已是有數,便做了勢,仿佛想要向右側奔去。待得狼群隨著她的姿勢而動,她便覷準了正前方母狼所閃出的空當,攢足了所有的力氣飛奔而去!

向前去便是向上的山坡,荊棘滿途。寬大的法袍礙事地掛住了樹枝草梗,沫蟬索性雙手提起裙擺來,不顧所謂的禮儀,全力飛奔。

狼群一愕之下,便轉身來追。可是居於前排的都是經驗相對不足的幼狼以及母狼,它們顯然是從來沒有當過先鋒,於是反倒遲疑不前。

後方湧來的公狼與前方遲疑不前的幼狼和母狼擠到了一處,亂做一團。

沫蟬回首一笑,找準身畔的一棵大樹,便將腰帶解下,向上拋到樹枝上。借著腰帶的力氣,她輕靈爬上樹去,找一根粗大的樹枝坐下來,脊背靠在樹幹上,開心地拍了拍掌。

狼跑得快,性子凶,還會爬山,卻可惜得很,它們不會爬樹。

沫蟬解下背上的包袱,拿出裏頭的幹糧和水,得意地望向樹下徘徊的狼。

狼都是死心眼兒,也都很頑固,對於自投羅網的獵物絕不肯放過,而對於敢於戲耍它們的獵物那更是誌在必得,於是沫蟬相信,隻要她不下樹去,那狼群也會一直繞著大樹徘徊,絕不肯離去的。

於是她帶了幹糧和水,是打算跟它們耗下去了。隻要熬得過三五日,巫女大人們都回來,那寺中就有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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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還是三更,稍後第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