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記憶的閘門(三更三)

拘留所會見室裏的光線幽暗,然而綻放在那優雅的中年男子眼中的光芒卻是亮得燙人。

江院長有些無法麵對這樣期望深重的目光。都是身為父親,他明白那人這樣的目光裏,蘊含著的是什麽。

“怎麽樣?”朱清航清了清嗓子,努力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麽熱切。

江院長也努力平複一下情緒,卻還是長眉不展,“很遺憾……”

朱清航半晌沒反應腙。

良久才輕輕笑了一下,“怎麽會?我是她生物學上的父親,就算從來沒有盡過一天身為父親的責任,可是至少請容許我用自己的命來換她的命啊。怎麽可能配對不上?”

江院長也是搖頭,“沫蟬的情形,很奇怪。”他斟酌了一下用詞,“仿佛不是常人。我甚至有個直覺:不管是不是血親,甚至也許全世界所有人類都算在一起,也不會找到與她能夠配對成功的……”

朱清航啞然怔怔坐在原地,仿佛木雕泥塑擤。

半晌方點頭,“江院長你說得對,恐怕事情就是這樣的。”

朱清航這樣呆呆的樣子,也深深刺痛了江院長的心。同為人父,江院長是生生失去了自己的兒子,此時要看著朱清航一副恨不得自己去死的模樣,再度撩起他喪子的悲痛。

“朱先生,實在是對不住。身為醫者,最大的痛楚就是要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病人失去生命,自己卻怎麽都救不得。更何況,沫蟬這孩子不光是我的病人,她也更是我兒遠楓以命相托的人……我於醫術上絕不敢有半分保留,我隻是恨我自己無力回天!”

朱清航閉上眼睛,眼前出現當年情景。

因為苦苦思慕師姐秦雅而不得,更傳出秦雅與夏子然即將成婚的消息,心灰意冷之下他便接受了學校公派出國的名額。以為這樣遠遠地避開去,以為這樣遙遠的天各一方,也許有希望割斷他對秦雅的愛戀。說不定如果運氣好的話,還能遇見另外一個女子,縱然再不能愛上,至少還能彼此相依為伴。

就在夏子然即將帶著秦雅回到青岩去舉行婚禮的那個晚上,他獨自出去喝得酩酊大醉。爛醉如泥的他身上連錢包都忘了帶,付不出酒錢,險些被老板的打手痛揍。

那是80年代後期,剛剛興起的酒吧和夜總會都是黑道人物在把持,他那晚至少是要丟掉一條胳膊腿的。不過他也不在乎了,那晚上隻覺死了都沒關係,反倒是這樣活著沒意思,於是他不做半點自保,反倒仗著酒意去故意激怒對方。

卻沒想到,有人卻救下了他。替他付了酒錢,還架著他,帶他離開。

80年代後期的出租車還沒有這麽多,一般人更是坐不起。公車卻都連末班車都沒有了,於是那個人就這樣架著他,兩人歪歪斜斜地一起走在幾乎無人了的大街上。

冷風一吹,逃離了危險的他反倒當場哭了出來。

他不怕死,他活膩歪了,他隻是不願意被這個人救了,不願意欠這個人的人情!——救了他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即將奪走秦雅的夏子然!

那晚夏子然卻對他說:“我不是要你欠我的人情,我是有事來求你。”

夏子然對他說,他有先天的疾病,不能生育。這件事卻不想讓秦雅知道,所以想要請他幫忙。

他聽了,當場就給了夏子然一拳,朝夏子然怒吼,“你不是人!難道你想讓我替你當新郎!你如果給不了秦雅幸福,就把秦雅交給我!”

夏子然站在路燈下,淒涼地笑,“我也不想這樣的,可是我沒有辦法。我不會將秦雅交給你,你如果想拿走,可以拿走我的命。”

兩個大男生那晚坐在無人空曠的馬路上,頭頂懸著昏黃的路燈,說了很多,吵了很久,也哭了很長……最後他還是跟夏子然去了醫院。

1988年,中國有了第一例試管嬰兒。也是在那一年,沫蟬出生,他是遠在英國聽見同學們傳來的這個消息。

那晚上他買了一打啤酒,獨自坐在大橋上,看橋下穿行而過的船隻,聽船上寂寞的汽笛,自己就著冷風,一口一口地將一打啤酒都抿光。

當所有的啤酒都變成了叮叮咣咣的空罐子,他算是想明白了自己這輩子在那孩子的生命中該處於的位置——他應該不存在。

隻有他不存在,才會讓那孩子永遠不知道有他這個人,才能讓那孩子隻當自己是爸爸媽媽的親生。

他作為生物學意義上的父親,這輩子能夠給予那個孩子的愛,也就都隻能凝縮為這個決定了。

哈,這輩子讓自己的唯一愛的女人,生下了自己的孩子——盡管永遠不能聽那孩子喊一聲爸爸,可是卻也可以聊以為慰了,是不是?

可是命運就仿佛一句讖語,兜兜轉轉永遠無法全然逃離。

他在歐洲成為夏子孤的助手,協助夏子孤做了許多生意,慢慢也發現了夏子孤的神秘。後來發現夏子孤仿佛在籌劃什麽,而且暗中與吸血鬼大戰,乃至後來達成不為人知的協議……直到那天他不經意之間聽見了兩個名字:夏子然與夏沫蟬!

夏子孤雖然身在歐洲,卻並不放心兒子,總擔心兒子天生情種,做事莽撞。於是夏子孤在得知兒子收購了《探秘》之後,便需要一個人潛伏進去,用以觀察兒子的一舉一動。

他便知道,機會來了。他便自動請纓,終結了旅居歐洲的生活,時隔20多年,又回到了國內去。

以他的身份和資曆,太輕鬆地便在那家瀕於破產的《探秘》裏謀得了一席之地。進而自然而然,與沫蟬相遇。

他知道是自己貪心,總歸還是想看見那孩子一麵,想知道那孩子過得好不好。

直到今日也是,他在聽說夏子然和秦雅都不能救那孩子的時候,心下還滑過一點竊喜:他希望是由自己來救那孩子,再一次給了那孩子性命……

一定是上天要懲罰他那片刻的竊喜,一定是上天不容他有半點的私心,所以才會給出這樣決絕的答案:即便他是那孩子的生身父親,他卻還是救不了那孩子!20年前給了她生命,如今卻要眼睜睜看著那孩子死掉!

朱清航望住江院長,“麻煩你一件事:請幫我傳話給莫邪的父親夏子孤先生。就說我有極為重要的事情想要與他談。”

莫邪將辦喜事,可是所有人卻都歡喜不起來。反倒是居於事件核心的沫蟬,反倒依舊是麵上總是掛著恬靜的微笑。

莫邪不放心她,每個夜晚都會偷偷到她的房間裏去,看著她睡熟才走。這一晚他卻是橫等豎等都沒等回沫蟬,他便有些擔心,急匆匆離開。

遍尋不獲,他惶急地回到別墅取車,想要再遠一點範圍去找。卻沒想到輕輕打開大門,卻見沫蟬正在裏頭,穿著石榴紅的長裙,正在逗著二貨玩兒。

這一刻燈光如淺金,而她嬌俏溫暖。莫邪立在門口,愣怔得不敢呼吸。

他心痛地想到了一個字:家。

看見他回來,沫蟬難得地臉紅了紅。這些日子來,她都是在麵上勻腮紅,已是很少能自己臉紅起來。

他見了便越發心痛,走過來不由分說咬開自己的手腕,強行將手腕按在她唇上。血流湧入她唇裏,她的身子暖了起來,她便攢足了力氣拚了命地推開他。

她唇上還印著他的血的顏色,鮮紅若滴,他心便一**,顧不得處理自己的傷口,走過去吻她。

唇舌糾.纏的刹那,他再悄然咬開自己舌尖,將血再送一些去進她的唇裏。

她的渴望就像是小小的水泵,可是她卻哭著死死閉緊了嘴,不準他再做傻事。

飲過了他的血,她的體力顯然恢複了一些,她便將他按坐下來,流著淚回頭去找醫藥箱,幫他處理傷口。他隻是貪婪地凝望著她,任由她替他包紮,隻柔聲問,“我強迫你來,你都不肯來;今天怎麽這麽乖,主動回來了?”

他說“回來”……沫蟬心尖一顫,卻藏住,“我是來,找二貨玩兒。”

“你找二貨,呃,玩兒?”莫邪便忍不住笑了,“不是我耳朵出毛病了吧?你跟它一向,水火不容。”

沫蟬撅嘴,“誰說的,我上次還給它喝方便麵湯來的。”

二貨登時想起那晚,好懸沒被那方便麵湯給辣死兼膩死,於是便一拍翅膀趕緊飛到樓上去了。

莫邪眯了眯眼睛,整理了一下思緒,心中便似有所動。他伸手捉住沫蟬的指尖,“不會是無緣無故的……你又夢到什麽了,是不是?”

沫蟬無聲歎了口氣,想起了夢裏那隻滿嘴髒話、不服教化的臭鳥。

她幽幽抬眼望向他,“小邪,你是怎麽得著二貨的?”

莫邪被問的一怔,繼而小心望了一眼沫蟬的眼睛,“……不說也罷。”

沫蟬的心便一沉,“難不成是舞雩給你的?”

莫邪皺眉,“不說那些了,好不好?”

“不好。”沫蟬賴著他,“你說吧,我不生氣。”

莫邪遲疑了一下才說,“二貨曾是舞雩養的。我在舞雩身邊的時候,是以狼身,所以也沒有朋友。隻是與它為伴。所以舞雩死後,我便帶它回了青岩。”

沫蟬也訝了訝,“如此說來,它也活了千年?”

莫邪點頭,“它是生活在太常寺的鳥,受巫女教化,所以才有這個命吧。”

沫蟬轉頭去望樓梯,那小東西果然還在欄杆上探頭探腦地往下偷望著。沫蟬心中無聲湧起一片潮水,仿佛有些事情,漸漸露出本來的模樣。

二貨不可能是舞雩的,舞雩恨它還來不及,如何可能將它收為寵物?

說不定她和小邪都是錯了。

她是盡數忘了前塵往事;而小邪則是記錯了前世種種。

她壓抑住心中激動,偏著頭望他,“今晚我不走。聽你給我講你跟舞雩的故事,好不好?”

“不好。”他長眉緊皺,“你今晚走不了是自然的,可是我不會浪費今晚給你講她。蟲,跟我在一起的時候,忘了她。”

沫蟬柔柔靠進他懷裏去,“我明白你是在乎我的感受,可是我這樣要求也不是故意讓我們兩個都傷心。我是,想要確定一些事。”

“從她的事情,你要確定什麽?”

莫邪的心也是一跳。流星雨的夜晚,她忽然在夢中喊出“唐長興九年二月”來,那個時間他也恰好記得很清楚。可是事後他再追問她,她卻再說不出更多的細節來,隻推說也許是最近流星雨好多,她可能是在電視上看過相關報道,提到過那個年份,於是便夜有所夢了。

沫蟬擺了擺手,“我夢見了二貨。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又是巧合地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而已,所以我想知道千年前究竟是怎麽回事,而你又記得什麽。”

她想知道,她心中所想的那個情景,是否與他記憶中的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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