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我不會(告訴你那個秘密

沫蟬霍地揚起下頜,眸色一寒,“周醫生,我願意死後捐獻遺體,希望能救助更多狂犬病患者;但是我還活著的時候,卻不願意成為小白鼠!對不起周醫生,我希望你尊重我的私隱權。”

沫蟬說完轉身就走,江遠楓趕緊追出來,“沫蟬,沫蟬你別激動!”

沫蟬轉頭笑著望江遠楓,“怎麽,連你也想問我同樣的問題麽?遠楓,你覺得你比周醫生更有資格來追問我日常生活的一舉一動,隻因為你是我愛著的人,是嗎?”

“沫蟬!”江遠楓扯住沫蟬手臂,“就算周叔叔和我追問,也都是為了你好,是想要治療你的病啊!我不明白,你為什麽對這個問題這樣敏/感!”

“中國曆來行醫的標準都是望聞問切,問診是必不可少的步驟,小嬋你究竟在懷疑什麽,又因為什麽而這麽抗拒?崢”

兩人都激動,醫院的走廊又一貫攏音,兩人的拉扯便引來許多目光。

江遠楓卻顧不得了客。

他想知道,沫蟬這是怎麽了。如果是從前的她,這樣一件事她就算不高興,也不至於激動若斯。

“誰在這裏喧嘩?”人群一分,一個威嚴的嗓音冰涼涼地刺過來。

江遠楓怔住,手停在半空。他用力呼吸,收斂神色,這才恭敬轉身,“媽媽。對不起,是我。”

沫蟬也一震。

江夫人走到沫蟬眼前來,上上下下打量沫蟬,“這位小姐是哪位?是我們江寧醫院的患者麽?請問小姐這樣激動,在醫院大吵大喊,是因為不滿我們的醫療工作麽?”

“哪裏不滿請直接告訴我。如果真是我們的錯,我立即叫他們改正。”

沫蟬知道之前是自己失儀,這是囧得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

江遠楓跨前一步擋住沫蟬,“媽媽,她就是小嬋。”

江夫人笑了,隻是那笑更加冰冷。她轉頭向院辦公室主任說,“不好意思,都是小楓不好。這裏的局麵交給你了,我先帶他們進去談。”

院辦公室主任趕緊躬身應諾,隨即帶人向圍觀的患者解釋,然後勸散眾人。

江夫人帶江遠楓和沫蟬進周醫生的辦公室,周醫生連忙起身讓出座位,江夫人一邊走到桌邊去一邊脫下與洋裝配套的絲網手套與帽上半垂的麵紗。恰好垂首,看見了攤開在桌麵上的病曆,那上頭赫然寫著沫蟬的名字。

江夫人就笑了,扭頭盯了周醫生一眼,“老周,你果然是看著小楓長大的,就連小楓這點子心事,你竟然比我這個當媽的知道的還早!”

周醫生便驚了,趕緊走上前來鞠躬,“哎喲,嫂子,你看這……我不是故意要瞞著你,我以為這件事你和院長早就知道了。”

江遠楓更是尷尬,急忙解釋,“媽媽,這不關周叔叔的事,是我求他不要說出去。”

“小楓,你果然長大了。”江夫人伸出摘掉了手套的手,輕輕抿了抿兒子的鬢角,“看看,你都長這麽高了,比媽媽都高了一大截。”

江夫人目光再轉向沫蟬,“就因為你長大了,你便覺得什麽事情都可以自己做主,不用再稟告父母了,是不是!”

“媽媽!”江遠楓當著沫蟬的麵,尷尬難當。

江夫人冷冷盯著沫蟬,“上回是圓圓跟我說,夏沫蟬是她的姐妹兒;而你也是看在圓圓的麵子上,才跟這個叫小嬋的私下聯絡……如今看來,原來都不是!”

江夫人坐下,下頜高高,“你不用解釋了,我已經查過醫院這些日子來的檔案。你消耗在她身上的資源,可不少了。不用我一筆一筆跟你算清楚,那些藥材、器械、試劑、人工……都需要多少錢吧!”

“更何況,”江夫人麵色在幽暗的光下更顯刻薄,“她是個狂犬病發作了的人……如此看來,她可真是個不祥的人呢!”

江遠楓還想分辯,沫蟬卻聽不下去了。她笑,“江夫人您好,首先請容晚輩給您鞠個躬。為今天在醫院的唐突道個歉。”

“然後,還請江夫人不要再說錢不錢的這些話。不是我不知道這些要花錢,隻是我覺得這樣俗氣的話從高貴的您口中說出來,實在不雅。”

沫蟬深吸口氣,“既然江夫人您要回報,那也簡單:請您將詳單給我吧,我自己還錢。如果我活著的時候還不上的話,那我現在就簽文件,將我身上的器官哪個能用的都留給江寧醫院……您看這總行了吧!”

“小嬋!”江遠楓大慟。

沫蟬轉頭望江遠楓,用力一笑,“好了我說完了。遠楓不好意思我先走一步。各位,再見。”

沫蟬轉身出去,江遠楓要追上來,江夫人喝止,“小楓!”

江寧醫院的格局,沫蟬早已爛熟於心。她看見江遠楓終究還是追了出來,可是她選了邊門小路匆匆離去,不想讓江遠楓看見她現在的樣子。

她隻想躲起來自己哭。

醫院後門是一條僻靜的小巷。因為醫院太平間的車子經常從這裏進出,所以人們都避開這裏,此時雖然是大白天,整個巷子卻也沒有一個人。

沫蟬選了這裏,坐下來背靠著牆壁哭。

在這裏就算她放聲大哭,也不會有人聽見;就算聽見,也隻會以為是從太平間的方向傳來的死者的家屬的哭聲。

“為什麽哭啊?”

出乎沫蟬預料,這裏卻竟然真的有人!

沫蟬扭頭去看,跟她並列,更向巷子深處,立在牆影裏,一個窈窕的女子。穿旗袍,腰身極好看。更妙的是那根藕似的手臂,擎起來,舉著極細的香煙。煙霧彌漫起來,遮住那女人的眉眼,影綽綽地看不清。

“呃,沒事。”沫蟬不想被人窺破,隻說,“不好意思啊,打擾到你了吧?”

想來可能是有家屬剛進太平間吧,所以正在這兒獨自抽煙難過呢。同是天涯淪落人,沫蟬也覺得自己好像沒必要那麽難過了。在生死麵前,也許什麽窩囊事兒都能看得開了。

那女子卻笑了,“嗯,看你的模樣,怕也是被人嫌棄了吧?戀上公子哥兒了,卻被人家人看不起……”

沫蟬說不出話來。想來那女的能猜到也正常吧,畢竟這個世界千百年來一直都有這樣的老梗日日夜夜地發生著,稍微有點閱曆的女子,一眼便能看透了。

“小妹妹不是我說你喲,真的不好為了公子哥兒就委屈了自己的。你以為你委曲求全,將來嫁進去就好了?我告訴你喲,那真的不能代表什麽的——就算娶了你,他日後一樣可以花天酒地,發現更新鮮的獵物;而你呢,在那金絲鳥籠裏守活寡不算,還要日日對著看不上你的公婆。那才叫,生不如死喲。”

雖然那女子說的不全對,沫蟬卻也點了點頭。她雖然相信江遠楓不是那樣獵豔的人,但是江家的態度倒也差不多。

“我不是因為他是富家公子才喜歡他,我隻是因為他是他。”沫蟬說著自己都苦笑了聲,“聽起來是不是有些假惺惺呢?算了,我還是不說了吧。”

沫蟬起身,“不好意思我先走了。再見。”

走到巷子口,沫蟬下意識再扭頭回去望一眼那個女子。之前沒看清那女子的容貌,隻覺她穿旗袍的身段可真是好看,頭發也都是燙成古老的波浪紋,服帖在頭皮上——可是這一回頭,那牆影深處哪裏還有半個人影在?

沫蟬怔住,忽然明白自己為什麽覺得她似乎眼熟了——她的樣子,像足了《花樣年華》裏的張曼玉;或者說,還要再古老一點,像是把穿旗袍的張曼玉嵌入30年代上海灘的背景裏去一般。

也許時尚幾番輪回,終究還是要走到複古的路數上來吧。

陪媽吃過晚飯,沫蟬就早早窩進自己房間去。

窗戶上忽然啪嗒啪嗒地響。

樓下就是路燈,窗玻璃上有反光,於是經常有弄不清狀況的蛾子五迷三道地撞上來,就是這種啪嗒啪嗒的聲音。沫蟬轉頭去望,卻愕然發現,窗外的確是懸著個忽扇著翅膀的,卻壓根不是飛蛾——

是那隻流氓八哥,在外頭用翅膀扇著窗戶,仿佛想要進來。

沫蟬也不知道它是怎麽找到這兒來的,隻能歎了口氣起身到窗口去,打開窗,“進來吧,二貨。”

【寧願得罪江夫人,也不願出賣那個人啊……稍後第六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