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隊伍進入晉陰山那一刻算起,已經過去了三日。
身處天坑底部的人,不見日夜,幾乎忘卻了時間概念,根本搞不清楚究竟過去了多少時間,唯一的參考是肚子的饑餓感。
大家基本已經把隨身攜帶的,能夠食用的東西吃盡。
三天時間,對於天坑中的人來說還不算什麽,外界的人卻早已鬧翻天。
進山的都是男人,且都是經過層層篩選的壯年男人,一個個皆盡是家裏的頂梁柱,跟著隊伍進入陌生的晉陰山,本說一天折返,現在三天過去,半個人影都未曾見到。
當事人家屬還算穩得住,沒有亂說什麽,雖然憂慮,卻也壓製著內心情緒,害怕一語成讖,更害怕烏鴉嘴壞事。
傳統的人信奉這一套理論。
但大家心裏仍舊有一個承受期限,如果家裏男人消失的日子太長,她們一定會做出什麽事來。
…
再看晉陰山天坑內,此時的所有人,都陷入了第二重幻境中,難以抽身。
周陽因為觸碰到那些古貨幣,產生了將其據為己有的想法,因此陷得更深,基本不可能脫困。
反觀其他人,情況也好不到那裏去。
阮秀被一家布行所吸引,布行內的綾羅綢緞,都是上了年代的珍品,每一截布匹在當今時代都是已經失傳的存在,根本不可能複製,其質量也屬於上乘,為技藝登峰造極的紡織工人苦心孤詣織出,專供名門望族,在這種地方竟然有人售賣。
阮秀的念頭很清晰,明白這些都是幻境,可當其中一塊薄如蟬翼的綢緞落到她手裏,像是夏天的井水流過指尖那般貼合肌膚時,阮秀開始沉淪了。
其他人或多或少處於同樣的情形,一開始雖然能準確判斷,但隨著時間推移,**逐漸增加,本心漸難以自持。
一群人來到生死邊緣。
雖然周圍沒有任何同伴,可他們仍能夠做出自我判斷。
要麽安於現狀,待在幻境中,逐漸成為一具屍體,最終餓死。
要麽反抗,嚐試跳出幻境。
跳出幻境的方法大家當然知曉,這個方法從一開始就存在,並且被邢誌威踐行。
放血!
放出自己體內的血,以此來抵抗幻境,以期在幻境中保持本心,不至於沉淪,最後任人宰割。
但大家沒有勇氣邁出這一步。
邢誌威的例子就在眼前,他放出的血液足有四五百毫升,仍舊脫困無望。
這使他們反思:這個法子當真管用嗎?
倘若血液流幹那一刻,仍舊無法逃出幻境,該怎麽辦?
之前流過的血都白流了嗎?
一眾大男人對於幾百毫升血液根本不放在心上,但問題是,這樣的方式多半無效。
像邢誌威這般,血也流幹了,仍舊走不出幻境,估計都用不著等待幻境取他性命,自己都能把自己氣死。
換位思考一下,邢誌威的內心肯定極不是滋味。
邢誌威:我血都流幹了,你跟我說作用不大?
就在大家疑惑時,幻境發生了變化,街道中的人群向著某個方向匯聚而去,嘴裏還不斷念叨著什麽。
邢誌威已經到了崩潰邊緣,擊垮他的不是別人,而是他自己,是升起的希望又重新破滅後的感受。
他現在已經瀕臨死亡。
如若他選擇止血,最後的理智將會丟失,不會意識到幻境的存在,並且,這之前放的血也將白費。
如若選擇聽之任之,他雖能在幻境中保持片刻的清醒,卻終將抵達身體承受之極限,最後因過度失血而死亡。
邢誌威明白這種時候不可能優柔寡斷,兩個選擇各有利弊,必須做出權衡。
“我選擇清醒體麵地死去,而不是渾渾噩噩。”邢誌威下定決心,任由傷口處的血液往外淌。
在他看來,死是很可怕的事,但這種迷惑人心的幻境更加可怕,沉淪在這幻境中,或許連自己是死是活都將忘記。
邢誌威根本感受不到痛覺!
他腰腹的傷口,乃是自己所留,初時還能感受到痛覺,到現在連絲毫感覺都沒有,不僅如此,他還感覺格外精神,思維運轉得很快,聽覺尤其敏銳,視覺也很出色,能夠看到街道盡頭的細節。
就像是回光返照一般,邢誌威正處於身體各項感官的巔峰期,當然,要排除生命狀況。
“這些人嘴裏在念叨什麽?”邢誌威注意到幻境中的人像朝一個方向移動,並且還勾肩搭背,念念有詞。
這種趨勢一開始隻在小範圍存在,到後來變成了大範圍傳播,這些人一傳十十傳百,相互勾肩搭背,神色激動,步履迅速,向某個方向靠去。
邢誌威刻意聽了聽他們言語當中的內容。
“太上顯靈了,萬能的仙人降臨人間,家族有救了!”
“我們也有救了!”
“活佛在現,上天慈悲!”
“神跡就在祭壇門戶,就在那!”
邢誌威消化著這些談話的內容,對這些幻象嘴裏的神仙起了興趣。
“這些場景都是假的,那麽所謂的巫師也應該是假的,沒什麽值得好奇。”
他獨自權衡著,既想節省體力,又想跟人群去看看,因為他的處境已經被動無比,若是繼續被動下去,基本就宣告死刑,在原地接受自己的宿命。
倘若主動求變,改變處境,或能博一線生機。
“當真有仙人救苦救難不成?”
在邢誌威權衡時,有人從身後路過,跟著幻境中的人群而動,自然也是奔著仙人神跡而去。
這幾人並非幻象,而是周陽所率領的隊員。
邢誌威並未打招呼,而是埋頭跟上這幾個真實的人。
他不久前遇到胡開放,和對方打招呼,奈何毫無作用。
在胡開放眼裏,他是幻化出來的假象。
這就是幻魂香的厲害之處,將毫不存在的人構造得無比真實,卻將真實存在的人塑造成幻象。
這樣一來,原本緊密的隊伍成員,自然而然相互疏遠,大家彼此之間都覺得對方是幻象,拒絕靠近。
這也是大家看不見彼此的原因所在,實際上,這數十人聚集在天坑底部,就算這裏的空間再大,視線所及也完全能夠看到。
其實大家都在彼此眼前,不過卻不是本來的麵目,而是被幻魂香賦上一層嶄新的身份。
陷入幻境,無法辨認彼此!
當然,邢誌威能夠辨認出這些同伴,規避幻魂香的迷惑手段,這要得益於他損失了上百毫升血液。
“流那麽多血,好像也就這麽一個作用,去看看吧。”邢誌威跟著幾人,打算去見證神跡。
他需要搞清楚,究竟是什麽事,不僅改變了幻境本身,還吸引了陷入幻境中的人。
雖然不明白這種變化本身是否屬於幻境的一部分,但現在的邢誌威已經不在乎這點危險了。
他這一輩子做出了很多正確的決策,包括成為阮家某直係的客卿,也包括掌握了精湛的木匠手藝,中醫常識,旁門雜道,眾多選擇,一起促成了他今天的成就。
這一刻,他同樣麵臨了選擇。
選的對,或許能活著走出天坑,退出晉陰山脈。
選的不對,那就長眠於此。
邢誌威在幻境中運動,一路而來看到不少熟麵孔,但無一例外,沒有人能認出他。
大家想要相互認出來也有方法,隻要全部都放血,如此一來,放血者自然能抵消部分幻境效果,能夠看見彼此的真實模樣,以達成相認的目的。
沒走多久,邢誌威來到所謂的神跡出世所在,這是一處較為寬闊的場所,地上還有未知花紋,仿佛整個幻境的中樞核心。
在這廣場周圍,自主聚集了眾多人影,大家心懷虔誠,雙手合十,捏在胸口,抬頭望著廣場中央的高空,人與人之間自行排開,構成一個同心圓。
“神仙,你還在嗎?”
“神啊,如果你還在,就給點指示吧!”
“為何不見神跡?”
“大家別急,我方才見過神跡,心一定要誠,不可褻瀆神靈!”
邢誌威看著這些像是異教徒的幻境人像,情不自禁打了個顫栗。
他踮起腳尖,視線從縫隙中穿透過去,看往廣場中央。
在同心圓的最中央,站著一個人。
不是幻境中的虛擬人像,而是進入天坑的真人。
那個人,此刻正手足無措,受萬人朝拜。
“怎麽是他?”邢誌威看著那人,難以置信。
廣場中央的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