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點整,刑庭內氣氛莊嚴肅穆,書記員大聲宣布:“全體起立,請審判長、審判員入庭。”

緊接著審判長率領合議庭人員從法院通道上雄赳赳地步入審判台,然後正襟危坐。

隨著一聲鏗鏘有力的槌聲,審判長宣布開庭,全場一片肅靜,隻有懸掛在牆上的大鍾沉悶地慢悠悠地發出單調的滴嗒聲。

秦主任放眼望去,隻見被告席上一字排開坐著五個尚未成年的被告,他們身材顯得比同齡人瘦小,稚氣的臉上遊動著一絲頹廢的氣息,雙眼閃著冷漠的光,這一切與他們的年齡顯得是那樣的不相稱,他們或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或茫然地看著前方,但當審判長詢問他們的姓名、年齡、家庭住址、父母姓名的時候,他們回答的聲音還是清亮的,清亮中透著一股童稚。

旁聽席上坐了十來個人,有白發蒼蒼步履蹣跚的老人,有四十歲左右但頭發已經花白,滿臉倦容的女人,也有皮膚黝黑滿臉皺紋看不出年齡的男人。

秦主任看著眼前的一切他的心裏不禁彌漫著一縷抹不去的憂傷。如果說在這以前他對這些孩子的諒解是出於理智的話,那麽這一刻他感到是一種巨大的愛使然,他感到那一張張蠟黃的臉,那冷漠的眼神,那遊移不定的目光,都在大聲地訴說著自己不堪的成長經曆。

秦主任默默地沉思著,審判台上一切都在有條不紊的進行著,突然審判台上傳來一個莊嚴的聲音:法庭辯論開始。秦主任回過神來,坐正身子,輕輕地歎息一聲,審判台下稍稍有些**,有交頭接耳的聲音,有抑製了很久後暴發出來的咳嗽聲,有無奈的歎息聲。審判長大聲製止著“安靜”。於是一切歸於無聲,隻有那架掛鍾我行我素地發出刺耳的噠噠聲。在一片寂靜中公訴人義正辭嚴地宣讀公訴詞,人們屏住呼吸,全場回**著公訴人的聲音。

尊敬的審判長,審判員:

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第11條和《中華人民共和國檢察院組織法》第15條之規定,我以公訴人的身份,對被告人劉勇、李曉東、阮偉、阮強、吳海波集眾鬥毆、故意傷害致人重傷一案提起公訴。

已有大量的人證物證證明劉勇等五人作案殘忍,令人憤慨。因此對被告人劉勇等五人不僅要從道義上嚴厲譴責,維護社會的道德風尚,而且必須依法治罪,以維護國家法律尊嚴。

審判台上是公訴人正義的譴責,旁聽席上是無奈的歎息和後悔的眼淚。

公訴詞宣讀完畢,全場肅然,審判長宣布被害人發表控訴意見。

秦主任從控訴席上站起來,此刻他心潮澎湃,他努力克製自己的感情,他做了一次深呼吸,掃視了一下全場,他又看見了被告席上瘦弱的身影,蠟黃臉上無知的冷漠的目光。還看見了白發蒼蒼的老人痛苦的淚水無助的眼神,這一切像一道閃電又一次擊中了他。

他說:“尊敬的法官,我作為這起案件的受害人感情是複雜的,我對未成年人走入犯罪道路深感痛心。下麵我就談談我個人的幾點意見。

“首先談一下家庭教育問題。孩子的命運掌握在家長手中,高爾基說過這樣的話:‘單單愛孩子這是母雞都會做的事情,可是善於教育他們,卻是一樁偉大的公共事業’。可是有很多父母並沒有把教育孩子當作一回事,而簡單地看著是人類與生俱來的一種本能,人人都會,無需學習。直到孩子在學校成為‘問題學生’,甚至在社會上幹了違法犯罪的事的時候,父母才開始意識到孩子的教育問題,才開始為孩子的成長擔心。可是孩子的成長是有規律的,孩子的成長有關鍵期,一旦錯過關鍵期教育起來就事倍功半,甚至是無法彌補。於是家長就開始怨天尤人。就如同種莊稼,該播種的時候不播種,該施肥的時候不施肥,等到秋收的時候埋怨收成不好一樣,這是莊稼的責任嗎?”

“更有甚者,有些家長自己品行不端,惡習多多,直接影響孩子的成長,成為孩子犯罪的‘啟蒙老師’。這是誰的責任?”

秦主任抑揚頓挫的聲音在法庭的上空回**。審判長嚴肅地提醒:“請當事人注意情緒。”

“對不起。”秦主任控製了一下自己的情緒,稍稍停頓了一下接著說:

“再談一談社會環境問題,社會主流媒體無疑是健康向上的。但毋容置疑也存在一些陰暗麵,暴力、色情、享樂主義、極端個人主義等文化糟粕在社會上產生極壞影響,誘導青少年走上犯罪道路。

“農村經濟發展相對落後,有些父母為了掙錢培養孩子不得不丟下孩子外出打工,而孩子的成長不光需要麵包,還需要守護、交流、鼓勵、引導。優秀的父母懂得營造環境,尋找教育的契機,而淪陷在父母雙重缺失境地的孩子恰恰缺乏這些,於是脆弱的心靈在漫長的孤獨無依中迷失了方向。而像這樣的留守兒童問題不是個別現象,而是一種社會問題。

“第三是學校教育問題。當下中國的高中教育,分數至上,為了追求升學率,不惜殺雞取卵,學校關注的是榮譽和聲望,很少關注學生是否健康成長,是否快樂生活,這種教育的本位價值追求的迷失,導致一些基礎差的學生絲毫感受不到讀書的樂趣,體驗不到成功的自豪,有的隻是壓抑和自卑,於是他們視學校為牢籠,逃離校園流入社會,而社會又沒有專門的機構負責對這些未成年人的管理,放任自流,本案中的五個未成年人都是這種情況,這又是誰的責任呢?

“當孩子走上犯罪道路的時候,我們恨他們不爭氣,恨不能從重從嚴處罰以儆效尤,以維護法律尊嚴,維護社會的道德風尚。從感情上說是可以理解的,可是我們仔細想過沒有,是誰使他們變成這樣的呢?印度狼孩的故事想必大家都知道吧?孩子為什麽與狼的生活習性一樣?這是長期耳濡目染的結果,教育的結果,環境的結果,所以這些走上犯罪道路的孩子雖然是害人者,但也是受害者。他們走上犯罪道路有主觀原因,更有客觀原因。希望法官們能給他們一個回頭的機會。”

說完秦主任坐了下來,全場鴉雀無聲,接著人們像醒了似的開始**起來,竊竊私語,此起彼伏。

審判長製止道:“請安靜。”於是聲音越來越稀,越來越小,終於歸於寂靜。

審判長宣布:下麵由被告人自行辯護。

五個被告依次陳述了自己的犯罪過程。陳述完畢,五個同樣稚嫩的聲音,說出了同一句稚氣的話:“叔叔,我怕坐牢,請你們不讓我坐牢。”忍俊不禁的請求,透露出的是徹頭徹尾的無知,多麽可笑、可恨而又可憐啊!

審判台上法官們麵麵相覷,審判台下是無聲的歎息,審判長稍稍遲疑了一下宣布,下麵由辯護人發表辯護詞。辯護人清了清噪子,聲音有些沉重。

他說:“這五個被告,犯故意傷害罪,且致人重傷,確實令人發指。但念其是初犯,是未成年人,認罪態度較好,又取得了被害人的諒解,在舉證質證階段,我們也看到了諒解書,剛才被害人要求法庭對被告網開一麵,給他們一個回頭的機會。基於上述原因我請求法官們對這五個被告網開一麵,以使冰冷的法律洋溢著人性溫情。”

接下來五個被告作了最後陳述。陳述完畢後審判長宣布休庭,法庭上的氣氛開始輕鬆起來。來參加旁聽的幾個家長走向秦主任,向他投來感情複雜的目光,那目光裏有慚愧、有感激也有後悔。

吳海波的父親拉著秦主任的手,厚實的嘴唇不停地囉嗦著,急急巴巴地說:“秦——老師,您——您的——大恩大德,我——無——以為報,但——但我會——永遠記——在心中。”其他家長也不住地點頭,表示自己的心情與吳海波的家長的心情是一樣的。秦主任叮囑他們要好好管教孩子,別讓他們再幹一些違法亂紀的事,語言誠懇殷切。

鈴聲響起,大家紛紛回到座位,隨著法槌有力的敲擊聲,審判長莊嚴宣布——宣判。大家齊刷刷地站起來,人們屏住了呼吸,空氣凝固了,人們焦急地等待著,一束束惶恐的目光投向了審判長,法庭上空回**著審判長的聲音:

被告人劉勇犯故意傷害罪,係主犯,判處有期徒刑二年,緩期二年執行;被告李曉東、阮偉、阮強、吳海波犯故意傷害罪,判處有期徒刑一年,緩期一年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