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重山的安朵也是我的安朵。

現在方重山死了。安朵的嘴巴學會了拒絕男人也學會了拒絕交心。她不會對關於她的種種傳聞點頭或否認,她鐵了心將自己封鎖,她毀了她手裏所有盛載她過去的證據,隻可惜她忘記銷毀我。

沒有什麽好猜忌的,我像很多男人一樣,對她無能為力,情緒錯綜複雜,前一分鍾想將她細長的脖子掐斷讓她的長頸子軟軟地垂在我手臂上以誰也不曾看過的角度,下一分鍾我又想疼愛她將全世界我能得到的東西都放在她腳下看她用尖尖的鞋跟將那些珠寶敲碎最好是連我的心也被敲碎吧她就可以知道我有多麽愛她。

方重山死了,你們都去追求她吧,像公狗追逐母狗,像雄孔雀吸引母孔雀,你們都去吧。我坐在這兒喝酒,看你們怎麽樣人模人樣地靠近她失心瘋地逃離她。她會拿你們的心做下酒小菜,紅紅亮亮鮮活亂蹦的心,隻有我欣賞過她是怎麽樣用兩片紅唇將它含住包裹用牙齒輾出咯吱咯吱的聲音。你們可以跪在她門前罵她求她,但是她不會還,她那兒放著那麽多顆心,她已忘記哪些是你們的了。

我才不會提醒你們她有多危險,我才不告訴你們,反正我的心是被吃了。

方重山死了,他交給她的心被她退給了我,她說她用不著了。

雖然我也用不著。但是我為什麽不要,他的心在我的身體裏跳,我就知道他有多愛她,我就知道我有多思念他。

他們沒有婚禮,我一個人代表了男方與女方所有的親朋。那小子穿著灰白色的襯衫,安朵穿著深紫色的寬袍,頭發用兩根日本筷子固定成一個句號。

那小子什麽事情都讓我,這一次他卻鐵了心搶先,而且不聲不響,直到安朵自己告訴我她要嫁了。

這種女人可以是情人是敵人是賤人是朋友就是不可能是妻子。我被這該死的假象迷惑,不知道再危險的女人也是向往婚姻的。

那小子用一枚指環得到了安朵。他可以當眾拉她的手,親吻她的嘴,用溫情脈脈的愛將她與所有男人隔離。他就要得手了。

他們坐在我的車裏——安朵可以向我提任何要求,反正我隻會無條件服從。

她說:豐石,你是我與重山最好的朋友。

我點頭笑。

她說:你和我們一起去T城吧,我們要去那裏登記。

我點頭笑:正好我也想回T城看我媽。

我與方重山都是T城人,一所中學一所大學畢業,一起喝過酒打過架看過電影泡過妞,他從來都讓我,隻是這一次他搶了先。

我在一次攝影展上見到安朵,我沒有將站在人群中雙臂環抱自己拒人千裏的女人與照片上的女人及時聯係起來。照片上的女人多性感啊,軟綿綿像蛇一樣盤在金色的麥田裏,誘得我想用手指頭戳她一下,再放進嘴裏品嚐。我總是這樣對付奶油蛋糕的,你們不知道手指放進一個柔軟甜蜜的物體裏是種多麽美妙的感覺,那時你還不知道它的味道,你隻是用手指完成了與它生澀的**,當你將沾滿它的味道的手指放進嘴巴裏時,才是靈與肉的結合,你用舌尖去品嚐它,用口水去調勻它,它融進你的口你的胃你的血液。如果不是太多人盯著我,我真的會去去戳照片上那團甜蜜的白,管他媽的那些禁止觸摸的告示,管他媽的那些隻是冰冷冷的相紙。

她開始走路的時候我就認出她了。她的身子像水籠頭裏流出的小水流,在寬大的毛衣裏擰出波紋,汩汩有聲。她站在那兒時是死的,她細細的腳踝開始移動時她就活了,那張臉在頸子上擺出倨傲的性感,眼開始不老實地左勾右挑衝熟悉的人笑,鼻翼像飛蛾的薄翅細微地動等待撲捉美味的昆蟲去喂嘟在它下麵的那張嘴。那張嘴。媽的。我想靠近她,用食指在她嘴唇中輕輕地戳一下。

她發現我在看她,衝我笑了笑,牙齒白閃閃地向我發出危險的訊號。

我說:“我可以拍你嗎?”

她笑的放肆:“拍拖?”

我沒有這個意思,但她一說我就有了。我將脖子上掛的傻B相機在她眼睛前揚了一下:“我想請你做我的模特。”

隻要有眼睛的地方她都是光。

托她的福,我也辦了攝影展,我興奮又憤怒地看著那些來看我攝影展的男人們,我盯著他們的手指,擔心他們按動快門的食指會趁我不注意時戳向她。

她打扮成藏族少女模樣,眼睛火辣辣地勾人,咬著嘴唇露著和她握的藏刀一樣冷冰的笑。有個男人在這幅畫麵前停下來,說:“太性感了。”

我走到他身後,還沒有將自己停穩,他已轉過頭,向我伸出手:“豐石,介紹我認識她。”

方重山是被我的名字吸引進展廳,他說想看看老同學的作品,他根本沒有想到我的作品是他未來的妻。

如果時空倒轉,我希望辦不成那個該死的攝影展。

那小子用了愚蠢卻最有效的方法,他快得手了,連老天都受不了這個刺激,哭得捶胸頓足,在車前苦苦哀求,雨刷搖擺再快也刷不幹淨它滴在車窗上的的眼淚鼻涕,隻是傍晚,天就黑得像死一樣。他們坐在我車的後座上,拉在一起的手上兩枚結婚戒指閃著讓人不快的光。

它們想將我抓住。

它們想讓我瘋狂。

我才不會讓它們趕上。

加大油門,看時速在儀表盤上飛快地攀上一百八十。安朵略有些喑啞的聲音在後麵響:“豐石,你小心些,不要開這樣快。”她的手被他握緊拿走放在他膝蓋上了,那兩個白色的小魔鬼被我趕走了。我對著反光鏡微笑,一個閃電劈亮了黑,我仿佛聽到了安朵的尖叫,她喊:“豐石!”

老天是裝在瓶子裏的魔鬼,發現哀求不頂用時,就要用蠻力。它向我們扔來這道電,它要弄花我們的眼,趁我們不備時將車子舉起,砸在那長長的防護欄上。既然得不到,那就毀滅吧。

我們撞上死亡,世界一下子安靜了。

耳朵裏隻有金屬的炸裂聲,我被巨大的力拉扯,胸口重重地砸向方向盤,安朵的聲音激昂地呼喚生命,她喊:“豐石!”

我什麽都不知道,隻知道飛快地打方向盤,十幾秒後又是一次衝撞,我絕望地將方向盤向回打,我想我抗拒不了它,保護不了她。

它一定是將我們提到半空中,然後撒手讓車掉下,車的骨骼都碎了,軟遝遝地壓在我身上。好。我們一起死掉。另一個世界裏我再和方重山較量,她會重新選擇的。她選擇的隻能是我。

“安朵!”方重山虛弱的聲音。

車廂裏一片寂靜,我有思維,卻沒聲音,隻到聽到安朵第一句呼喊,她說:“豐石!”

我忽然哭了起來。我們還活著。她還是會做他的妻,但是那又如何呢?她發現自己還活著時首先叫的是我的名字,隻是這一聲叫喊,我便將我的心奉給了她,吃掉我吧,吞噬掉,讓我知道我在你身體裏某一個溫暖角落。

我,認了。

我們站在冷雨中,看著倒翻過個兒來的車,小時候被我在水泥地上摔得稀巴爛的不喜歡的玩具車便是這副模樣。我們看著這輛巨型破爛玩具一言不發。死神拍拍翅膀從我們肩頭飛走了。

安朵很鎮定的樣子,雖然丟失了鞋子,頭發零亂,嘴唇上死神的吻還尚留溫度,但是她一點也不慌亂,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像說“給我遞杯水”一樣漫不經心地說:“重山,打電話報警。豐石,將安全標找出來,不要讓過路的車誤撞上來。”

她光著腳站在防護欄上,頭發濕成一條條小蛇俯首貼耳地依偎在她臉上肩頭,她那樣柔軟,卻那樣堅硬有力,她站在那兒,比我們都高,仿佛天塌下來,隻要有她在,我們誰都壓不著。

這種女人,我選擇不了恨,隻好繼續去愛。

警察說他們已接到報警,我們撞得太慘,連過路車都看不下去了,警察說,沒有想到你們都還活著。

我說他們一會兒就到。我不敢看安朵與方重山,我剛剛差點殺了他們。

安朵邊編辮子邊朝我濕漉漉地笑:“如果不是你反應快,我們仨隻能地下見了。”

我的眼也濕漉漉的,我說:“安朵,對……”

她將指頭豎在嘴唇前,像媽媽似的微笑:“剛剛的閃電太突然,我們都被嚇壞了。”

方重山在幫她檢查傷勢。他比我細心。安朵,我不和他爭了,他會是好丈夫,他會對你好,他愛你像愛生命。我認識了他十幾年,我太了解他。

他將她抱下護欄,將她的腳放在他的腳上,他什麽也沒有說,她一遍遍地撫摸他的頭發,我又看見她手上的指環。

我祝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