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起,沈扶音加重對沈從霜的看管,整個益陽宮裏裏外外戒備森嚴。
連綿數日的雪也沒有消停的跡象。
紛紛揚揚,冬意凜然。
“皇後娘娘快生了!”
“來人啊。”
“……”
正月初七,二娘子羊水破了,原本緊繃了數月的宮廷也因此放鬆些許,宮人太監們臉上也露出了久違的笑意,雖說如今宮中大權在沈扶音手中掌著,可二娘子還是皇後,趙吉這個‘皇上’也仍舊在。
新生兒的降臨本也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
“抗金戰役打的怎麽樣了。”
沈扶音麵色莫測站在殿外聽著二娘子一聲淒厲過一聲的喊叫,以及趙吉聲聲陪伴的安撫。
沈文宣與她並肩站在那兒,落雪紛紛卻都被他撐起的傘遮擋住沒有一片飄飛到她身上,他也不會允許它們飄落到她身上。
“根據前日軍中發回的密函,趙元修已成功阻擊渡江金軍。”
“接下來便是正麵迎接完顏亮率領的數十萬大軍。”
聽到這兒,沈扶音目色深遠看向被白雪覆蓋的城池,此仗打到這個時候,贏也不是,不贏也不是,也不知局麵何時變成如今這般模樣,思此她突然問了句,“你弟弟呢。”
她問的是沈自永,說起來,當日陳宋與關內候等人被困西南城中的時候,若不是沈自永幡然悔悟,將他們一幫人等放走,也不會讓沈文宣在西南耽誤這麽久時間。
他怕回來向沈扶音交不了差。
索性她也沒追問,可事情既已發生便躲不掉要麵對的那天。
聽了她的話,沈文宣一五一十道,“已經將他關押起來,打了四十軍棍……”
四十軍棍?沈扶音看了一眼屋內來來回回疾走的穩婆跟太醫,不禁笑了笑,“你就不怕打死他?”
沈文宣愣了下,看著她絕美的側顏,心下微軟,回道,“他做出此等有違軍紀動搖軍心之事,四十軍棍還是少的,換作它人早就砍了。”
見他這般堅持,她亦不再說什麽,隻是隨後想到什麽頓了頓對他道,“慎兒跟二舅母已經送到你府上了。”
這件事他是知道的,當下也馬上拱手躬身道,“謝娘娘。”
這是她賣給他的人情,畢竟慎兒是四娘子所生亦是他的外甥,而二太太更是他生母。
“放在我這兒你可以放心。”他不會輕易對李家透露消息,他亦知道她將人交到他那兒是為了什麽。
可沈扶音聽到他的話後卻沒有想象中開心,隻是愣了瞬,隨後卻是苦澀笑笑,如今好像每個人都對她有一種看法和偏見,無論好也罷,不好也罷,她都是帶著目的的。
她不禁想道,倘若她告訴他,將慎兒送過去真沒有別的意思,不過是怕到時候趙元修等人突然有什麽變化反倒拿慎兒要挾他們。
隻是,既如此也罷了。
“孩子生下來了麽?”
聽到沈扶音的問話,穩婆擦了把汗道,“回娘娘的話,快了。”
沈扶音正準備讓趙吉回避下,畢竟女人生孩子男子在見了血晦氣,可他卻固執的坐在那兒,從頭到尾牽著她的手。
沈扶音看了看,最終什麽也沒說,隻吩咐下去,無論如何都要母子平安。
*
而另一端,益陽宮的屋簷之上,一個雪白的身影在上麵急速奔動著。
許是因為雪下的太深,四周都是蒼茫茫,又許是因為那人身著白色衣衫被完美掩蓋,所以值守的數百侍衛竟無一人發現。
洛白就是這樣趴在屋簷上一動不動,一片一片的小心揭開瓦,直至深夜才悄然從挖出的洞裏鑽了進去。
他進去後先是躲在房梁上待聽到對方離去才趁機飛了下去。
“……”
來到沈從霜身邊時他原是想喊一聲,可是在聽到她確無氣息的那刻卻怔住了。
關於她‘死’的消息他並不知曉,隻知她被困在宮中,然而今時今日發現她確無氣息之後他心裏說不出的震動。
輪守的侍衛已經推門進來了,洛白當即飛回懸梁處一動不動,然而心下卻掩蓋不住的翻滾湧動。
沈從霜她,她……
他直至此刻也不願相信她竟真的沒了呼吸!
他雖看不見,聽覺卻比世間任何人都敏感,他方才的確沒有聽到她口鼻中有任何呼息之聲。
這是怎麽一回事?
說來,早前他“出賣”她的事都來不及解釋……
早前說好與她一同回城中尋找燕王妃埋葬之處,然後再將屍首帶回江左,然而沈扶音就像是提前掐算好了般,非但將燕王妃的屍首藏起來了,還將木青男以及整個府中的人都包圍起來。
要的,就是沈從霜。
洛白別無選擇,在聽到暗樁傳回的消息後,他幾乎沒怎麽考慮便將沈從霜的消息透露出去,原先想的是待他將活燕王妃的屍首送回江左埋葬好,再將木青男等人安置好再來救她,然而,等他回來的時候城中早就變了一番天地。
他來晚了。
想起此事他心底深處便有一種說不出的痛,可他依舊不信,不信沈從霜就這麽死了。
他與她打過數月交道,知曉她是怎樣一個聰穎而有謀慮的女子,他不信,不信她真的就這麽去了。
半夜時分,躲在房梁處的洛白暗自做了個決定,他便蹲在這兒哪兒也不去。
直到她醒。
*
臘月十七,趙元修成功阻擊金軍。
正月二十,完顏亮不肯麵對現實,強令士兵從瓜洲渡江,結果在二十八日死於兵變。
二月初,身體已十分虛弱的聖上聞訊大喜,當即提筆親書完顏亮的畫像讚說,金虜曰亮,獨夫自大。弑君殺母,叛盟犯塞。殘虐兩國,屢遷必敗。皇天降罰,為戎狄戒。
然而,當晚便有太監驚慌哭報著聖上昏迷的消息,至此,整個宮廷被沈扶音看管的如同銅牆鐵壁般,再無任何消息流出。
如今擺在她麵前的局勢很殘忍,聖上病危,朝中大臣本就早起異心,雖說能瞞一時是一時,然而瞞得了一時瞞不過一世,倘若在聖上駕崩之前趙元修不能凱旋歸來,沈扶音便不得不麵對京中大臣隨時造反推翻她的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