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什麽教規矩,分明就是欺負人。”

“我在莊下哪受過這種氣啊!”

“……”

午後,才用過膳,杏兒便跑來找沈從霜哭訴道,她臉上的掌印尚未消腫,細嫩的手指也磨破皮了,說是要她燒水砍柴,連恭桶也要倒。

沈從霜看著她滿麵的委屈跟淚水,不住安撫道,“等回頭我找喬嬤嬤,讓她給你安排些輕省的事。”

“我不要,我要回去!”她滿心滿腦想的都是回莊下。

沈從霜一麵給她抹藥膏,一麵道,“難道你想回去嫁給馬四那種人?”

此言一出,她哭聲果然就止了些,然後沈從霜又輕聲細語的勸道,“李嬤嬤費了這麽多功夫才讓你留在沈府,為的就是將來給你尋門好親事,你若在這時候回去,豈不是讓她前功盡棄?”

“而且回到莊下,指不定又有什麽變化。”說到這,她語句故意停頓了下,給人一陣無形的擔憂跟害怕。

杏兒聽到這兒的時候已經有幾分回轉之意,也不哭鬧,就坐在那兒悶悶的流著眼淚。

沈從霜心知她已想通,便不再勸,隻默默地為她擦淚。

輪到她該回去的那日,她自會讓她回去。

*

沈府‘私藏逆賊’一事過去不到半月,便又陷入另一件紛爭——去歲秋未才遭處斬的嶽飛等人屍首疑似被人挖走,下落不明。

當時密謀此事的人便是沈相,處斬過後的屍首也是他命人收起來的,如今,接二連三發生的事很難不讓人對他產生猜疑,偏偏此時逃匿許久的逆賊‘韓王’被人發現陳屍山野中。

倨說,是被燒死的。

沈從霜聽聞此事後隻覺荒唐,那日密室中,他分明還有籌謀,離開之時曾對她說,“你知曉的事太多,本王應當今日就將你殺掉。”

盡管當時她心下有幾分驚慌卻仍強裝鎮定道,“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我一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又哪裏是一個七尺男兒的對手。”

此話說起來,便有些明褒暗貶的意味了,意為諷嘲他連弱女子都不放過。

像是早知她會這樣說一般,他非但不氣,反而笑了,這也是他與她接觸這幾次頭一次笑。

眸若星辰,熠熠閃爍。

“既如此,本王便再饒你一次。”說話間,他抬手便做要將她擊暈的手勢,在她反應過來前隻聽到一句,“沈小娘子,日後,我們還會再見”整個人便暈了過去。

等她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躺在西院的**。

她不知道她是如何回來,也不知他是何時走掉,她隻知,他肯定沒死,一定。

*

許是因為接連發生的這些事,七月未地藏節這天,沈老太太領著闔府女眷前往靈穀寺祈福。

靈穀寺最初為南朝梁武帝為尊崇寶誌禪師興建的“開善精舍”,位於紫金山獨龍阜玩珠峰南麓,地形為“左群山右峻嶺”之間的一片穀地,可謂山有靈氣,穀有合水。

“表小姐,我們三娘子呀想跟你說說話,待會兒你就跟在馬車外麵,可別走遠了。”

隻因三娘子身邊丫鬟的一句話,沈從霜從出府便一直跟在馬車旁,足足走了兩個多時辰。

闔府的太太姐兒們全都乘著馬車轎子,隻她跟那些丫鬟仆婦們一樣,沿途步行。

“我,我實在走不動了。”杏兒腿都快走斷了,一路不住的停歇,偶爾時間久了還要被趕在身後的嬤嬤呼喝,整個人都快累斷氣了。

沈從霜額上也微微沁了些汗,神色卻一如既往的平定。

中途休息時,她特意走到自己那輛馬車旁,車外,喬嬤嬤跟香冬等一行人俱站在那兒擦汗歇息。

“嬤嬤。”她上前恭敬的喊了聲。

喬嬤嬤以為她是來向自己求肋的,神色沒什麽變化,反正她幫不了也不可能幫。

然而,沈從霜接下來的話卻讓她很是意外,“這輛馬車我沒乘,空著也是空著,嬤嬤走了這麽久想必也累了,不若上去歇著,身子也舒爽些。”

望著她清澈真誠的雙眼,喬嬤嬤心裏一怔,過後客氣拒絕道,“姐兒的好意,老奴心領了,隻這馬車是姐兒們才能乘坐的,我們這些當奴才的不能逾矩。”

“這樣啊……”沈從霜聞言,幾分失望,過後又從懷裏拿出一方手帕,慢慢將它展開。

隻見裏麵赫然是幾顆醃製過的烏梅,肉質厚實飽滿,色澤烏黑,聞著還有些許桂子的香氣,瞧著便令人生涎。

“這烏梅啊,生津止渴,虛熱消暑,鄉下走遠道的常備這個。”

沈從霜說話間從中拿了一顆遞到喬嬤嬤跟前,對著她些許複雜的神情道,“嬤嬤嚐一顆吧,還有半個多時辰的路,又沒個水喝,天兒又熱。”

“仔細別中暑。”

她字字真心,又關切,喬嬤嬤猶豫過後還是接過了,“那就,謝謝姐兒的一番好意了。”

“謝謝姐兒。”身後,香冬等幾人也紛紛接過,拿完才發現沈從霜自己沒有了。

她一臉無所謂的笑笑,“無妨,我方才已經吃過了。”

說完便跟她們道別著又回到三娘子馬車旁。

喬嬤嬤等看著她離去的背影不禁嚐了嚐手中烏梅,霎時,清涼之意裹滿口腔,生津止渴,好不舒爽。

沈從霜回到三娘子轎子旁後不久,便再次啟程。

“到底還有多久才到?”

“真真把我無聊死了,這九連環也沒甚好玩的,車還顛的我反胃……”

馬車內,不時傳來三娘子的抱怨,以及她身邊一眾丫鬟婆子的安撫哄慰,沈從霜靜靜跟在旁側走了會兒,待到差不多的時候她才開口道,“三姐姐喜歡聽故事麽?”

此刻,正悶的慌的三娘子沒好氣的說了句,“什麽故事不故事的?我現在哪兒有閑心思聽故事!煩得很!”

話雖如此,可沈從霜還是不疾不徐慢慢道,“從前在莊下的時候,我時常聽那些老人家講些神鬼異誌有趣的故事。”

“不都是唬人的?”三娘子沒甚興致的回了句。

“倒是聽過一則真的。”說到這兒,沈從霜頓了,然後娓娓道來,“從前有個戲班裏扮小生的少年,麵容姣好、眉目如畫。丁卯年秋天,藥神賽會,大家讓他穿戴整齊,手捧金印在前開路。晚上,他母親夢到藥神送來兩個元寶,說要買他兒子作仆人。他母親醒來,告誡兒子不要出去。少年卻不由自主去了藥王廟,拿回來兩個紙元寶。隨後腹痛死去。”

“他母親又悲傷又憤怒,卻無計可施。幾天後,在房簷下發現兩個銀元寶,是真銀子。”

“……”

聽到這兒,早前還煩悶無聊的三娘子頓時來了精神,“真有這事兒?”

沈從霜沒答,又另說了幾則,或是荒誕怪異的,或是令人捧腹的,“那狐狸因為上一世欠了書生的恩情,今生特意來還。恰好這日書生正在出恭,忘了帶紙,聽完狐狸報恩的一番話後便說“既如此,不若借你雪白毛發予我,也好擦拭幹淨?””

三娘子等人聞言,捧腹大笑,“哈哈哈哈哈……”

就連走在沈從霜身側的幾個丫鬟婆子都笑的止不住,一個勁兒的在那抹眼角笑出的淚。

這氣氛一活絡,行走的疲憊也就消減了,隨後不到半個時辰便抵達了山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