鬥角
班萬走在出宮的路上,小心地護著懷裏的書,對他來說,書房裏的那些糾紛遠沒有這本書來的寶貴。馮宗元和他並排走著,商討著關於新型武器的分配問題。兩個人說得眉開眼笑,似乎那可怕的武器已經成百上千地出現在了麵前。
宋剴從後麵追上來,叫道:“二位大人請留步!”
班馮二人停下腳步,疑惑地互看一眼。因為怕這些尖酸刻薄的禦史彈劾,所以朝中官員與禦史的關係大多不好,見到禦史也是能避就避,生怕被抓到把柄。班馮二人與宋剴都不熟悉,不知此時宋剴叫住他們為了何事。
宋剴走到二人麵前施禮之後,壓低了聲音道:“二位大人可要大禍臨頭了!”
“什麽?”班萬還以為自己聽錯。馮宗元則皺眉道:“宋禦史此話怎講?”
宋剴沉聲道:“禦座之下你二人駁了太子的麵子,太子聲勢日大,二位大人以為自己今後還可以平安度日嗎?”
班萬聽得一愣,道:“在下……”
宋剴打斷他的話:“尤其是班大人您!班大人今日質問太子古書一事,不但要求太子將書拿出,還問得那麽詳盡,這分明是在說太子殿下不曾看過這本書,是大大得罪了太子啊!還好太子拿出了書,若是拿不出大人又要太子怎麽下台?”
“我……”班萬隻說了一聲就沒了下文,他要書之時並沒有想這麽多,隻是單純地對新技術感到強烈好奇。
班萬本來是司天監的小官,偶然被尚書令大人看中調入工部,又得了提拔。坐在尚書的位子上才半年,埋頭做事之外就是醉心器物之術,加之上麵有人護著沒怎麽碰到波瀾,以至於他對一些權謀之事還看不清楚,算得上官場裏少有的“蠢人”。
這下他聽宋剴這麽一說,想起前不久聽人說起過的宮中瑣事,再配合戰爭中太子的表現,如果真得罪了他,隻怕……
想到這裏,班萬頓覺冷汗直下。
馮宗元本在一旁不作聲,他在官場打滾二十多年,從七品芝麻官慢慢爬上來,對這種紛爭看的多了。他對宋剴這番話不敢說完全不信,但要馮宗元就此認定自己身處危地也是絕不可能。現在看宋剴在這耍花槍,班萬還真得怕了,便道:“宋大人多慮了。且不說太子是不是這等心胸狹隘之人,單說太子真對在下等人有異,我堂堂從一品大員也不是輕易就能貶剝的。”
宋剴冷笑道:“憑大人現在說的話,太子就有一萬個理由將您發配!”
“能為國效力乃是下官畢生的榮耀,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馮大人果然乃是大淼的棟梁!”
“不過馮大人要失望了,太子的氣量稍微大了點,大人若要發配邊疆,還須多多努力啊!”
馮宗元的話引來兩聲喝彩,前一聲渾厚有力,後一聲沙啞蒼老,雖帶著些許調侃的意味卻雜糅了不可抗拒的威嚴。三人看去,竟是尚書令和燎原、烈陽兩位將軍走在一起,出言調侃的正是尚書令晏子期。
尚書令統領六部,乃是文臣中的最高長官。雖然從製度上說,尚書令僅僅是執行皇帝的命令,並沒有參議政事的全力,但這執行官的權利在皇權衰弱的時候就會膨脹。比如現在——
晏子期是從玄沐羽當太子時就跟著的老人了,本以為跟著當年意氣風發的太子登基之後可以有一番大作為,沒想到天縱英才竟然因為一個女人成了蔫白菜,對政事整一個“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心態,重要的事情過問一下,其他東西全扔給了大臣,首當其衝的就是他這個尚書令,於是尚書令的權利迅速膨脹。
晏子期今年六十有餘,在尚書令上做了十七年,深得皇帝信任,說權傾天下也不為過。這時候他開口說太子的好話,其影響不言而喻。
班萬連忙施禮:“晏大人!”
馮宗元拱手道:“大人說笑了,以太子的為人,像今天這樣的得罪隻怕再多都不夠讓我發配。”
晏子期哈哈大笑。鄭誌鐸說:“馮大人,在下可很期待這麽一天,到時我一定要向陛下請旨,讓大人到鄭某那兒去喝喝西北風。”傅曙卻笑說:“馮大人這樣的人才到西北豈不是屈才了?倒不如幹脆辭官,到在下身邊做個幕僚吧!”
馮宗元佯怒道:“好哇,你們兩個,都希望我被貶是吧!”
幾人說說笑笑,班萬也因為晏子期的出現而忘記了宋剴威脅的言論,一時間宋剴竟被晾在一邊。宋剴鐵青了臉,就算是二位將軍對自己也要多有顧忌,可尚書令卻不是他這小小禦史所能撼動的,且不說晏子期自身品行如何高潔,單說他深得聖眷十七年而不衰,整個朝廷被整合得如同鐵桶一般,就是左禦史大夫站到他也隻能矮半截說話。
宋剴克製住自己的情緒,道:“諸位大人好興致,在下就不多做打擾了。”說罷便要離去,卻不想被晏子期叫住。晏子期捋著他短小的胡子,說:“還請宋大人代老夫給平王問個好。”
宋剴一怔,幹笑道:“晏大人此話怎講,下官怎麽進得了平王府。”
晏子期狹長的眼睛微微眯起,一道精光閃過,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道:“那真是麻煩宋大人特意跑一趟了!”
宋剴咬著牙道一聲:“不麻煩!”便疾步而去。看他匆匆離去的背影,傅曙和鄭誌鐸忍不住對視一眼。
馮宗元雖然對宋剴沒有好感,但也沒有摻合到太子這邊的意思,便拱手道:“晏大人,下官也在此告辭了。”晏子期點點頭不說什麽。班萬也要開口,卻被晏子期留下:“班萬,你隨我走一段如何?”
班萬受寵若驚:“大人有意,學生自當跟從。”
晏子期微笑地點點頭,看向鄭傅二人,傅曙當下便說:“我與鄭大人還有軍事商討,不便久留,這就稱罪告辭了。”
晏子期道:“好,好,傅將軍與鄭將軍慢走。”
“大人,學生剛才……”
班萬偷偷瞄一眼晏子期的臉色,不知該如何說話。
晏子期拍拍他的肩膀,道:“班萬啊,我也算得上你的老師,這裏說你一聲蠢笨,你可接受?”
“這……”班萬紅了臉,支吾道,“大人這樣說學生自然……隻是,學生不明白,這……”
晏子期道:“你啊,老夫就知道不該這麽快讓你坐在這個位子上,風大浪高啊!”
班萬似明白又似疑惑。
晏子期搖搖頭,無奈道:“為師隻告誡你一句,任何人的話都別輕信,連自己的眼睛都不要輕易相信。千萬別摻合到這紛爭裏,若太子……唉,老夫也未必保得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