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亂
玄澈有些低估安王的手段了,他沒想到自己還沒有發難,對方竟然已經搶了先機。
玄澈將情報這一塊完全交托在林默言手中,他自己並不親自過問。而對於皇家,民間有些閑言碎語是稀鬆平常的事,玄澈自然也不會太過在意。但直到林默言冷著臉急急來報的時候,玄澈才知道自己竟然被人算機了。
玄澈看著情報很是驚訝,他想不到這次的情報如此勁爆,他不是沒想過安王在叛亂前肯定會造謠詆毀己方的名譽,以達到將這次軍事活動名正言順的程度,但他以為對方本要找一些“清君側”之類的借口,卻沒想到對方找的由頭如此的……驃悍!
安王竟然說皇帝和太子父子**、j□j宮廷!
玄家有胡人血統,就如同李唐一般,世風較為開放,而且淼朝流行男風,幾乎所有的大戶人家家中都有男妾或男妓,男子也以容貌姣好為榮,雖然還沒有到允許通婚的程度,但兩個男人在一起不是稀罕的事——當然,玄沐羽那樣冊封男妃還是太過兒戲了,一定會被後世史家稱為“昏君”。
再說這些突然傳開的謠言,並不隻是“空口胡說”,還是有“證據”的:皇帝與太子終日形影不離,座同席、食同桌,雖然還沒有睡同床,但也遠遠超出了一般皇家父子的關係;皇帝特別組建的水園,裏麵都是與太子相似的孌童;前幾年冊封的雅君,神情與太子相似……
仔細想來,玄沐羽俊偉不凡,玄澈優雅美好,玄沐羽瀟灑多情,後宮無數,玄澈寡欲專情,後宮空虛,兩個人感情又是無比親厚,終日走在一起,在有心人的造謠下,他們之間似乎還真有那麽一回事。
玄澈不言不語,林默言在一旁急急道:“殿下,此事屬下已經讓聽風者壓製,但顯然是有人在背後操控,聽風者壓不住,消息傳得很快!殿下,必須馬上解決了!”
玄澈還是沒有反應,靜靜地看著情報不知道在想什麽。
“殿下,眾口鑠金啊!”
林默言著急,他比任何人都著急。如果說這些謠言真的是“謠言”那就算了,偏偏那男人確實是懷了這份心思,誰也不知道這謠言傳開了那個男人會有什麽樣的舉動,而太子卻偏偏不自知!林默言知道自己的主子心中有著一片宏偉藍圖,若是因為這等下流之事而斷送了前途,叫人如何能不扼腕長歎!
林默言焦急地看著玄澈,片刻之後,玄澈才緩緩回頭看了一眼林默言,那目光竟是平淡無波。林默言心下一驚,不由得猜測莫非太子已經知道了皇帝對他的心思?不可能……林默言心道,明明昨日皇帝、太子、六殿下碰麵的時候,太子還表現得一無所知。
不過玄澈也隻是那樣淡淡地看了一眼林默言,道:“去未央宮。”
玄沐羽在未央宮,玄澈到來的時候玄沐羽正在擺棋,玄沐羽看到玄澈來了頓時眉開眼笑,招手道:“澈兒,來得剛好,陪朕下棋。”
玄澈微微一笑,雖然在玄沐羽對麵坐下,但並沒有執棋,而是單刀直入問道:“父皇,最近民間有一傳言,不知道父皇聽聞了沒有?”
玄沐羽眨眨眼,奇道:“什麽傳言?和朕有關?”
“是的,而且和兒臣也有關。”
玄澈遞上了剛從林默言那兒拿來的諜報,他注視著玄沐羽,就見玄沐羽先是好奇看了一眼之後變為驚訝,皺著眉頭看了大半之後轉為了好笑。雖然玄沐羽這些情緒都是轉瞬即逝的微妙變化,但玄澈看著這個男人十八年了,不敢說對他了如指掌,可基本的情緒還是能捕捉到的。
玄沐羽看完了蹙眉低喝:“暗影!”
黑衣人閃出,玄沐羽扔下諜報斥責道:“為什麽這麽重要的事情你們沒有回報?”
黑衣人看了一眼諜報,忙伏身道:“陛下,這件事屬下已經知曉,隻是尚未調查完全,屬下不敢亂報。”
玄沐羽微微皺眉,不再追究,轉而抬頭對玄澈問道:“安王的把戲?”
玄澈低哂:“應該是,兒臣沒想到他這次……嗯,十分的別出心裁。”
玄沐羽莞爾,將諜報拿到一邊,他垂目看著棋盤,忽而勾起一抹微笑,似是好笑地說:“這些人真是……”玄沐羽輕輕搖頭,不知道是在對玄澈說還是在自言自語道,“水園裏那些人並非像澈兒,他們像的是……楓兒……”玄沐羽歎息一般吐出最後兩個字,眉目間盛滿了思念,目光如水的溫柔,仿佛眼前擺的不是一具棋盤,而是站著他朝思暮想的那個女人。
玄澈聞言笑了笑,並不說話,不知道為什麽,他喉嚨微澀,竟有些說不出話。
不過玄沐羽靜默了片刻,又抬頭對玄澈說:“澈兒,說起來,你小時候剛出生那會兒,真的和楓兒很像,朕那時候曾想你會不會是楓兒送來的禮物,所以對你特別好,不過……”玄沐羽笑了一聲,“嗬嗬,你長大之後就不怎麽像了。”
玄澈算是明白了為什麽一向對孩子不上心的玄沐羽對自己特別好,隻是這個答案除了解了他的惑之外,並不讓人覺得開心。
玄澈靜靜地看著玄沐羽,說是打量但並沒有那麽多逼迫的意味。
不知道靜默的玄澈在想什麽,隻見他在片刻後起身來到玄沐羽身邊單膝跪地,玄澈拉起玄沐羽的手將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上,讓玄沐羽真切地感受著自己微快的心跳。
玄澈看著玄沐羽低緩地說:“父皇,兒臣相信您。”
相信——好沉重的詞啊。
玄沐羽苦笑,他接受了玄澈的示誠,卻無以回報玄澈的信任。
誰說天下能收集情報的隻有聽風者?暗影也是其中的佼佼者!
謠言剛剛出現的時候玄沐羽就知道了——畢竟他比玄澈更加注意這方麵的消息。剛才在玄澈麵前演了那樣一出戲,玄沐羽心中也很忐忑,他賭的不是玄澈能不能察覺這份感情,他賭的是玄澈敢不敢直麵這份感情。
玄沐羽賭贏了,卻也輸了。
謠言打壓的過程不是很難,既然對方要從道德的高度打擊朝廷,那麽玄澈便從更高的層麵去反擊。
先是玄澈和雲昭已經定下五年的婚事被公布,之前這樁婚事雖然當事人和幾個老臣都知道,但外人卻不曉得。
然後是玄沐羽和玄澈大大方方地在眾目睽睽之下相互關心,兩人感情融洽也坦坦****毫不避嫌,旁人問起,玄澈隻說:“百善孝為先,本宮與父皇感情親厚有何不妥?莫非有些人希望看到宮廷父子相殘、兄弟倒戈才開心?”玄澈態度坦然,也有不少名流大儒稱,這才是真正的君子胸懷所為。此時民間輿論多為這些名流、大儒主導,大儒都開口了,旁人自然不會去猜疑。
最後又有宮人辟謠,水園中雖然有不少美少年,隻是這些美少年像的並不是太子,而是已故皇後山楓,而雅君的原型自然也是山皇後。玄沐羽深愛山皇後乃是世人皆知之事,這種解釋顯然比謠言中的說法更為合理——如果皇帝真的與太子通奸那顯然沒有必要再去找那麽多替身養在後宮。
辟謠的消息接連爆出,謠言在幾天裏就淡去了,因為本來就比較喜歡太子的百姓更傾向於選擇相信有利於太子的消息,大部分人都將這次輿論風暴當成一場鬧劇,成了茶餘飯後的談資。
當然,這裏麵少不了聽風者“糾正輿論”的功勞。
五天後——
晏子期拖著年邁的軀體,在工部侍郎的攙扶下顫顫巍巍地趕來,才進門還未站穩便跪下大聲喊道:
“陛下!太子殿下!安王叛亂了!”
皇帝正在和太子下棋,聽到這句話都回過頭來,又對視一眼,各自勾起一抹微笑。晏子期覺得自己好像看到了兩隻可怕的狐狸,明明笑得傾國傾城,卻偏偏讓人膽戰心驚。
“陛下……殿下?”
晏子期試探地喚一聲,太子對他微笑道:“請晏大人通知中書省擬旨勤王,各部官員做好平叛準備。請大家不要驚慌。”
等晏子期退下,玄澈又找來林默言吩咐道:“讓錦飛抽身吧。”
嚴錦飛收到太子消息的時候,安王的六萬軍隊已經出了巴蜀三天。
安王的軍營裏,通川商行的人在一夜之間人間蒸發的,誰也不知道他們去了哪裏。隻有安王的軍帳裏多了一張信紙:
“太子所屬嚴錦飛拜上。”
安王當場將紙撕得粉碎,華衛慘白著臉跪在地上。不知道在臨澹的司蒼聽到這個消息會怎麽想,悔恨交加,還是扼腕痛哭?
現在安王麵臨了一個巨大的困境:輜重供應突然斷絕,其他的支援短時間無法到達,軍隊所帶糧草僅能支持半個月,然而從他們現在所在的地方到達臨澹就要用去十天。也就是說如果不能在五天之內攻下臨澹、登上大位,他們所麵臨將會是因為斷絕了糧草而士氣低迷,甚至直接讓軍心不穩的士兵們選擇投降。
但是安王現在可以回去嗎?不可以,旗號已經打出來了,路也行了一半,難道還能讓軍隊像j□j一樣伸縮自如,再次回到巴蜀的龜殼裏嗎?那當真要連著龜殼一起被敲碎了。
兩難之下,安王隻能選擇前進。前進還有一線生機,臨澹裏還有他的一個幕僚和兩個無能的小王爺。
有時候一粒米能決定一場戰爭,也能左右一群人的命運。
九日後,安王在玄澈授意的放行中,終於趕到了臨澹城外。雖然路途的順利讓安王暗生疑竇,但此刻攻下臨澹才是最重要的。
血的時候終於還是來了。
臨澹的城門已經緊閉,城防軍占據了城牆,每個人都繃緊了神經嚴陣以待。
皇帝和太子攜同百官出現在城牆上,太子清亮的聲音一如既往地擁有讓人穩定情緒的魔力。雖然安王的軍隊在城下叫囂要肅清宮廷j□j,這是皇帝和太子對這些謠言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其他文武百官上下將領也都對此嗤之以鼻——皇帝和太子如此親密都有十八年了,難道說皇帝在十八年前就愛上了還是嬰兒的太子?太荒謬了!
安王下午到達臨澹城外,整軍休息了兩個時辰,終於發動了進攻。
戰鬥從黃昏開始,在夜幕降臨時結束。安王的軍隊從西而來,城防軍麵對著落日,眼睛幾乎無法睜開,戰鬥很不順利,但所幸占著地利,情況不算太糟糕。
次日清晨城防軍主動進攻,顯然安王也想到了城防軍的這個策略,雖然東升的旭日影響了叛軍的視線,但叛軍的軍陣絲毫不亂,城防軍沒有討到便宜。
太陽升起來之後,所能借用的陽光優勢失去,傅曙就退了兵,他已經從太子那兒得知安王的糧草僅能支撐六天,沒有必要和安王硬碰硬。
到了下午,急躁的叛軍動用了他們自製的多孔弩車,密集的箭雨一度讓城防軍無法抬頭,但城防軍龜縮在堅硬的城防建築後麵,強弩拿他們也沒有辦法。叛軍一陣急攻之後,城防軍也推出了他們的多孔弩車,隻是這些弩車與先前在邊境戰爭時所用的有了巨大的變化,雖然車身體積不變,但重量明顯減小,同時在一輪強弩發射後弩車並未損毀,成了可以重複利用的武器!
玄澈對玄沐羽解釋道:“這是工部後來改進的,在弩箭發射的衝擊下,這種弩車最少可以重複使用十次,而且十次之後隻需要替換部分零件就可以繼續使用。”玄澈頓了頓,又說,“不過弩車發射之後仍然需要半個時辰進行填裝。”
若是以前的玄沐羽他一定會為這劃時代的凶器感歎,但他現在隻是微微一笑,進入他眼裏隻有玄澈在提到新武器時眼中流動的華彩。
遮天蔽日的箭雨仍然是那麽震撼人心,相信這場叛亂之後臨澹的市民們將增加不少茶餘飯後的談資。
兩方強弩的對射中,顯然城防軍更占便宜。城防軍居高臨下,弩車更多更強,同時擁有堅固的防禦措施,箭雨損傷不到百分一,而叛軍卻不得不暴露在防禦工事之外,靠著自己的運氣躲避攻擊,死傷頗為慘重。
安王緊急退兵,城防軍並不追擊。眼前殺死的都是大淼的士兵,安王可以肆無忌憚地驅使他們送死,朝廷卻不能無所顧慮地射殺。否則叛亂之後國家就隻剩下一個空殼子可不是玄澈想要的結果。
傍晚日薄西山之時,叛軍再次攻城,戰事膠著了半個時辰,各自退兵。
玄澈很悠閑地在清涼殿裏和玄沐羽下棋。他隻需要這麽不緊不慢地拖上六天,安王就不得不因為陷入糧草斷絕的困境,士氣低迷,軍心渙散,朝廷可以用最小的代價拿下叛軍。
不過安王缺糧的情況除了領軍的傅曙和統帥百官的晏子期知道,其他大臣並不知情,朝廷上下彌漫著一股子緊張氣息。玄澈就是想看看,在不久前廉政風暴中提上來的年輕官員們,究竟能做到什麽程度。若是這些人無法達到玄澈的預期水準,那麽玄澈不得不考慮抓一抓大淼官員的培養問題了。
唔,或許發展義務教育和職業培訓是一個很好的選擇。
要開一個黨校嗎?
不知道馬克思在這個年代有沒有市場呢?玄澈惡意地猜想,洗腦啊洗腦,用唯物主義給這幫家夥們洗洗一次腦或許會造成很有意思的結果呢。
玄澈想到一幫子中老年人身著官府正兒八經地坐在學堂裏接受職業培訓的模樣,就忍不住笑起來,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經把玄沐羽迷得七葷八素,差點就要變身大色狼把他撲倒了。
不過到了第二天黃昏時分,叛軍突然吃錯了藥一般瘋狂地進攻著,城牆上的城防軍幾快要擋不住了。
太子終於出戰——領著三路多達三萬人的勤王軍隊。
大量的勤王軍的出現讓安王著實吃了一驚,他一直以為勤王軍還在路上,甚至於一部分已經被自己的後續部隊給消滅了。這三路突然從突門衝出的部隊讓他措手不及。
安王稍微有些慌亂,華衛在一旁說:“王爺不必驚慌,此刻司蒼已經在城內開始行動,一旦皇帝落在我們手上,這個太子再驍勇也無濟於事。”原來叛軍的瘋狂進攻不過是調虎離山之計。
“你又知道什麽!”安王急道,“太子做事決絕,說不定反而趁機機會除去皇兄也未可!他若是第二個劉邦又如何?!”
華衛道:“王爺請放心,隻要皇帝活著在我們手上,以太子自詡仁義的行事作風,他決不會眼睜睜看著皇帝去死。食父之羹的事情太子做不出來。”
安王冷靜一下,知道自己剛才亂了方寸,道:“華先生說得對。本王浮躁了。”
勤王軍隻有叛軍的一半,雖然奇襲造成了一定的效果,但是當叛軍回過神之後,兩方軍隊陷入了拉鋸戰。勤王軍隻是地方的民兵,各方麵都無法與正規軍隊比較,在與叛軍的戰鬥中勤王軍漸漸趨於下風。
玄澈當然聽不到安王與華衛的對話,但他斬殺身邊的敵人的同時,心思也注意著整個戰場的動向,他很快就發現叛軍雖然作戰還算勇猛,卻好像在拖延著什麽。
他們想做什麽?
玄澈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皇宮的方向。
還能搞鬼的也就是那兩個皇兄了吧?應該不會有事的,已經吩咐過禁軍嚴加防範。父皇的武功深不可測,還有暗影,如果有什麽刺客應該也能應付……
還能有什麽呢?
應該沒有疏漏了。可玄澈總覺得心頭有些不安。
“殿下!”
林默言策馬奔來,神情有些慌亂。玄澈心下一緊,就聽林默言衝到身邊壓低了聲音道:“殿下!平怡二王挾持了陛下!”
“什麽!”
玄澈大驚失色,再看向皇宮的方向,隻覺得夕陽下的金瓦紅磚仿佛塗了血一般的鮮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