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卷 左手手背 孩提

孩提玄恪從有記憶起,就是被父皇抱在懷裏寵著。

玄恪很喜歡父皇,喜歡父皇身上清淡的香氣,喜歡被父皇抱著,偎依在他懷裏,小小的世界就全部都是父皇的溫柔。當然,那時候小小的玄恪或許還不懂得什麽是溫柔,他不記得這些繈褓中的事情,隻在若幹年後聽人說起過,自己從會睜眼開始就喜歡賴在他的父皇懷裏。

“父皇~”

玄恪奶聲奶氣地叫著,他第一次開口叫得就是這個名字,那時候他看到抱著他的父皇麵露驚喜,緊接著便摟著他開心地笑了,玄恪很喜歡那笑容,便時常叫喚那個名字,於是每次都能看到他的父皇用很美麗的笑容看他。

原本坐在書案前寫著什麽的男人聽到孩子的呼喚便立刻放下了筆,將玄恪抱起放在腿上。

玄澈親親孩子覆著軟軟胎毛的小額頭,笑問道:“哎,我的寶寶,怎麽了?”

小小的孩子哪裏會有什麽事情呢,他隻是眷戀父親的懷抱而已。

玄恪張開手臂試圖保住父親的身體,但他短小的手臂不足以完成如此艱巨的工程,於是他隻能仰起笑臉睜大了眼睛,純淨的無黑眸子飽含了期待,他撒嬌地對玄澈說:“父皇,抱抱~”

“好,父皇抱你。”

玄澈將孩子摟在懷裏,親親他的小臉蛋,又開始了那份屬於他的工作。

玄恪在父親懷裏趴了一會兒,雖然喜歡,但畢竟是孩子,終歸還是會覺得無聊。

在玄恪眼裏,父皇很疼他,但父皇也總是很忙,父皇每天都要看很多小本本,總是看不完,父皇還要和很多人說很多的話,有時候那些人說的話會讓父皇很生氣——好幾次玄恪坐在父皇懷裏的時候都感覺到了父皇的身體在微微顫抖,父皇還會將拳頭握得很緊,但隨後又鬆開,然後再握緊,父皇還會急促地呼吸,玄恪本來不懂,後來問皇爺爺,皇爺爺便說那是父皇在生氣,因為那些人說的話讓父皇不喜歡、不甘心。

皇爺爺說父皇身體不好,生氣就會生病。玄恪記下了,每次父皇生氣的時候,他就會摸摸父皇的臉——這是皇爺爺教的——然後對父皇說不要生氣。父皇聽了會看他,會笑,然後就不那麽生氣了。於是玄恪也覺得很高興。

其實這些玄恪都不明白為什麽,但皇爺爺說的話往往都不會錯。

皇爺爺說,如果他認真讀書,那麽父皇就會很高興,於是他認真讀書了,父皇果然很高興,總是笑著親他的臉頰,說寶寶聰明。

皇爺爺說,父皇的耳朵會怕癢,如果輕輕咬他耳朵,父皇就會臉紅。玄恪去咬了,父皇果然臉紅了,臉紅的父皇很好看,臉紅紅的,像個蘋果,嘴唇也是紅紅,像紅紅的花瓣,還有那雙眼睛,玄恪覺得那雙眼睛就好像是剛剛從井水裏撈出來的冰葡萄,特別黑,特別亮,還有很多小水珠,濕漉漉的。不過父皇告訴他,不可以亂咬別人耳朵,連父皇也不可以。玄恪是聽父皇的話的好孩子,所以他就不再咬人了。

玄恪在玄澈懷裏探頭探腦的,瞪著眼睛瞅著案牘上的折子好半天,才問:“父皇,為什麽你每天都要看很多很多的小本本呢?”

玄澈微微一笑,卻沒有馬上回答,而是等寫完筆下的那句話,才說:“因為父皇是皇帝啊,父皇要讓每個人百姓都很快樂,就要努力工作噢。”

玄恪歪歪腦袋,問:“都和寶寶一樣快樂?”

“是啊。”玄澈說,“讓他們每天都有甜甜的米飯吃,還有漂亮的衣服穿。”

玄恪大聲道:“還有父皇抱抱!”

玄澈大笑,道:“父皇不可以抱他們,不過他們都有自己的父母抱抱。”

玄恪噘著嘴想了想,突然點點頭,肯定說:“嗯嗯,皇爺爺說過,父皇隻有皇爺爺和寶寶可以抱!”

玄澈微愣,禁不住稚子口中的無心之辭,悄悄紅了臉。不過小小的孩子是不會注意這些細節的,就算看到了,以他尚未發育完全腦袋,在不久以後就會忘記,忘得一幹二淨,一點也不剩。

大部分時候,隻要玄恪願意,玄恪都可以留在玄澈身邊過夜。

玄恪這個太子是特別的,他從小就和他的父親住在一起,他們的房間隻隔著一道牆,玄恪會走路的時候,他就能一個人跌跌撞撞地沿著走廊走上一段不算長的路來到父親身邊。後來他的父親成為皇帝而他成為太子,雖然分開住了,但如果玄恪願意的話,還是可以留宿未央宮,和他的父皇睡在一起。

玄恪被他的父親帶在身邊嗬護著,享受著從沒有哪個皇子能享受到的寵愛,即使是玄澈小時候也沒有過——那時候玄沐羽仍然住著他的未央宮,而小小的玄澈則呆在他的東宮裏。

有時候玄澈也會點著玄恪的小鼻子,笑著問:“寶寶幾歲了?男孩子怎麽還和父親睡一塊?”

玄恪以他小孩子特有的敏銳捕捉到玄澈話中的玩笑意味,他會賴在父親懷裏奶奶地撒嬌:“父皇,寶寶兩歲了!”

於是玄澈會開心地笑,會說恪兒很聰明,會數數了,會記得自己的生日。

玄恪其實不是很明白什麽是“兩”,隻是皇爺爺教過他這麽說,皇爺爺說如果恪兒能回答出來,那麽父皇就會很高興。於是玄恪記下來,父皇問的時候就這麽回答,果然看到父皇很開心。

玄澈幫玄恪洗了澡,他幫玄恪擦拭身體的時候,長發就從肩上滑落,垂在了玄恪麵前。玄恪忍不住撈起來一縷長發,稚嫩的小手輕輕地撫摸,頭發的觸感是涼的,手指頭從發絲間穿過的時候,就象撫過了剛剛從井裏打上來的水。

玄恪在想,父皇的頭發摸起來好舒服。

玄恪突然抬起來頭說:“父皇,你的頭發就像涼涼的水,摸起來滑滑的好舒服!”

玄澈笑,寵溺地揉揉玄恪還很短的頭發,柔聲說:“等寶寶長大了,也會有這麽一頭像涼水一樣的頭發。”

和父皇一樣?

玄恪睜大眼睛看他的父皇,怎麽會呢?玄恪記得自己也摸過皇爺爺的頭發,皇爺爺的頭發就沒有這麽舒服,沒有父皇這麽柔軟,而且也不會像泉水一樣涼滑。

給玄恪穿好褻衣,玄澈讓玄恪在**躺下,而他自己也要去沐浴了。

玄恪乖乖地躺在**等著,很快,他的父皇就會來抱著他睡覺了。玄恪喜歡伏在父皇的懷裏,將耳朵貼在父皇的心口上,然後聽撲嗵撲嗵的心跳聲,玄恪喜歡這個聲音,那會讓他覺得特別安心,他還喜歡父皇身上的香味,喜歡父皇微涼的體溫,喜歡父皇親他時柔軟的嘴唇——玄恪喜歡父皇所有所有的一切。

皇爺爺常抱著他說,他的父皇是天下最美最好的人,他身上的所有都讓人喜愛。玄恪覺得這話對極了,他的父皇是最美最好的人,玄恪沒有見過比父皇更美的人,也沒有見過比父皇對他還好的人。

不一會兒,玄澈就回來了,他披了一件寬鬆的浴袍,露出玉一般細滑的肌膚。

當然,這時候玄恪是不會欣賞這些的,他隻覺得他的父親在沐浴之後總是特別漂亮。

玄澈站在床前,背對著孩子退去浴袍,換上幹爽的褻衣。

玄恪看著父親的身體,他覺得父親背上的那條脊線,就象皇爺爺給他描繪過的遠山一樣,那樣起伏的曲線有一種讓人想要去觸摸的美好。

已經換好衣服的玄澈滅了燈,在孩子身邊躺下,如同孩子所期望的那樣,他將孩子攬進自己懷裏,輕聲問:“寶寶,該睡覺了,晚安好不好?”

“嗯,父皇晚安。”玄恪往心愛的父親懷裏鑽了鑽,將自己與父親之間的距離縮到最小。

玄恪伸手抱上父親的身體,他還未長開的身體完全不能將父親抱住,不過這時候他又想起剛才看見的父親的身體了。

玄恪小小聲地問:“父親,為什麽您長得和皇爺爺還有傅叔叔都不一樣呢?”

在黑暗裏,玄澈的嘴角微微彎起,雖然沒有睜眼,但他撫摸著孩子的背,柔聲問:“哪裏不一樣呢?”

“父皇的身體……”玄恪努力在腦子裏搜尋合適的形容詞,“父皇的身體好窄!”

“是嗎?”

玄恪用力地點頭:“是啊,我上次看到傅叔叔光著身子站在那裏練劍,他的手臂很粗很粗呢!還有皇爺爺,皇爺爺的肩膀也很寬很寬呢!”

玄澈聽了隻是莞爾,說:“你傅叔叔和你皇爺爺都是很厲害很厲害的人,父皇身體不好,沒辦法像他們那樣習武練劍,所以就沒辦法把手臂練得很粗很粗,肩膀練得很寬很寬了。”

身體不好?哦,玄恪立刻就想起來了,皇爺爺說過的,父皇身體不好,每天都有很多事情要操心,所以皇爺爺要好好地疼愛他,而自己也要乖乖地聽話,不可以惹父皇生氣。

玄恪又想起了皇爺爺曾經教過他的話,皇爺爺說那樣做父皇一定會很高興,於是玄恪探長了脖子在玄澈下巴上吧唧親上一口,用力地說:“父皇身體不好沒有關係,等寶寶長大了,寶寶會照顧父皇,就像皇爺爺那樣!”

玄澈知道,玄恪不見得真的明白他自己在說什麽,或許明天一覺起來玄恪就忘記他說過的話——這就是孩子呀,小小的身體小小的腦袋小小的心裝不了太多東西,有的隻是十分簡單而直接的感情。

玄澈笑了,月色下,他閉著眼睛,雙唇間緩緩揚起的弧度宛若靜靜綻放的曇花,不需要渲染,不需要裝點,褪去了所有的繁華紛擾,隻憑著一份發自真心的歡喜,這安靜的笑容就讓玄恪看呆了。

玄澈輕輕地說:“寶寶真乖。”

照顧你——哪怕明天你就會忘記這句話,但這一刻,我會永遠記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