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一切,依舊如往常一般的安靜,隻是早朝之時,韓慎卻特意請命,自悔教子無方,特請恩準讓尚鴻擔任此案主審。

本來朝堂黨爭,蕭煜翎早有意收攏韓慎這個朝之支柱,本想應該如何收攬韓慎,不料韓慎卻突來此一著,惹得朝堂之上爭議不斷。

但相對而言,爭議更多的,卻是尚鴻到底願不願意頂著爭議不避諱的接受這件案子,蕭煜翎朝堂之上,幾度想勸說韓慎打消這個念頭,不料韓慎如同鐵了心一般矢口如堅,甚至於讓人感覺這個案子非尚鴻不可斷,直教人有種韓慎剛正不阿,親推自己的兒子上斷頭台的錯覺。

豈知尚鴻對這樣的機會,早是垂涎不得,恨不得將韓驍置之死地,最終朝堂之上,竟然演變成皇帝與尚鴻兩人的對決,韓慎這個導火索從始至終都是好遐以待的態度,最終皇帝拗不過韓慎的態度,將京兆尹手上這宗燙手的案子丟出。

朝罷,朝中不少人歎息晃首,皆不明白韓慎這次的舉動,到底意欲何為,明白著將自己的兒子送至仇人的手中,生宰活剝,任其擺布。

踏上朝堂外白玉青磚的階道,韓慎的心情卻是難得的清爽,一貫的沉穩,竟然在此刻也顯得漂浮了起來。與尚鴻偶一遇麵,素無交集今又結仇的兩人,竟然相對狡黠的笑,眼中看到的,似乎就是雙方被自己敵敗的場麵。

出了朝廊,韓慎坐上自己今日代轎而來,停頓在道旁的一輛黑色雙櫞馬車。垂幕著的馬車簾幕被放下,豁然入目,已然有人在裏麵等了許久,可見其耐性。

高玧笑盈盈的看著韓慎,“怎麽樣,侯爺,一切還順利吧!”

韓慎上得馬車後,輕輕一拍車身的上佳楠木,馬車隨即滾動駕起,掉頭朝前使進。轉身,對著高玧,依舊是剛才那得意的笑,“尚鴻那老家夥,竟然還在大殿上和皇上爭了個麵紅耳赤,真是不知死期將至!”

高玧默默的聽著,沒有任何表情,“侯爺有沒有想過這件事,韓驍到底是不是真的凶手呢?”

“那又如何!”韓慎的語氣說得堅決,“做我韓慎的兒子,沒有殺一個人的膽量,就不要冠上我的姓氏,無論是不是他幹的,隻要他是老夫之子,老夫定叫他安然無恙!”

高玧沒有震驚,隻是淡漠的點了點頭,轉過頭看著身邊簾幕被風吹起,偶爾入眼卻又翩然閃過的窗外景致。匆匆一過,一道淡綠的身影,在街道旁邊悠然劃過。

“呃……”高玧驀然有種回頭的衝動,卻又靜默了下來,垂著頭,靜靜的擰著雙眉,依舊看不出半點表麵的漣漪和情緒的波動。

“高先生,怎麽了?”韓慎件高玧如此失神模樣,動問。

“沒有!”甫回過神,高玧回複了一貫的淡漠,俊逸的臉上漸漸的有點溫潤,緘默!

“我的手隻有梁哥哥可以牽!”

“如果,他失約了呢?你還等嗎?”

“等!”

忽然,笑了,高玧轉向韓慎,“侯爺,高某能否拜請侯爺幫一個忙呢?”

“公子高玧,竟然也有不能之事!”韓慎笑言,“請說吧!韓某在汴梁京中,少有辦不到之事,高先生若有請求,韓某定鼎力相幫。”

高玧點了點頭,“還煩侯爺幫我找一個叫梁霽的人!”

韓慎一聞言,忽然臉色一沉,正當他欲開口說些什麽,高玧繼續言道:“無論如何,要找一個當年去過蜀中一趟的梁霽回來!”他頓了一頓,加重了語氣,“如果侯爺不想被箢明掌控的話,就務必辦到這一點!”

韓慎一怔,在這個病色君子的眉目間,竟然有著一股常人難以企及的威嚴,壓迫著他這個在朝堂斡旋半生的老將。

“這個沒有問題!”韓慎似乎在回憶著什麽,歎著氣言道:“梁霽,梁彥華,父子兩都是無福之人……都是讓人久違的名字啊!”

高玧忽然眉心一皺,似乎因為韓慎的這一句話,觸動了心底的隱線,一陣抽痛在心中泛散開來,暗自沉澱成傷!

車窗外,馬車雙轅軲轆朝前,塵囂漸漸湮沒在耳後,汴梁京中的一切,如同水麵下的暗湧,正在悄悄衍生。

……………………

接下來的幾天,就是尚鴻最高興的幾天。然而韓慎卻跟沒事人的一樣,每天下朝後不是在家就是在軍營校場,似乎從不關心韓驍的事。

而高玧似乎就沒那麽清閑了,每日在汴梁的長街上來回,經常無意在街頭小販上光顧,故而每日帶回一點小玩意兒給蘇沐,當然,還有蘇沐最喜歡的糖葫蘆。久了,竟然連汴梁長街上賣糖葫蘆的小販,也和高玧有了不少的交情,遠遠一見高玧的身影到來,必定上前搭訕。

這一日,京城郊外的一座茶寮,烈日的暴曬下,少有行人往來,生意自然清冷了許多。

茶寮中,靜坐了一個青衣男子,端著大碗的清茶,卻不喝下,令人費疑的是,他保持著這個姿勢,也有一段時間了,如同坐定神遊的一樣。

直到,從熱鬧喧囂的京城方向,清寒的白色身影進入眼瞼的時候,那男子才怒罵了一聲,摔下手中茶碗,赤手朝來人攻去。

跟在高玧身後的再雲,突見那人攻來,飛身朝前,徒手相博,卻是身影如梭,出拳如風,這身手竟然也難得的伯仲相當。

“蘇摯,有什麽事衝著我來好了,敢對我們公子下手,我不放過你!”再雲一邊躲避蘇摯的怒意,一邊尚有餘力開口謾道。

蘇摯嗤的一聲,似有餘怒,更似諷刺,不屑的看著旁邊悠然的白衣俊士,轉瞬怒朝再雲,“我打的就是你,竟然害我在這裏浪費了那麽多天的時間,我的留下的暗號,難道你就沒有看見嗎?”

“你還敢說,你害我和雲鋒整夜在街上來回找,差點沒把整個汴梁給翻過來。”越打,竟然越是火熱。

高玧看著兩人的打鬥,也不出言阻止,卻是走至不遠處的茶寮邊,好遐以待,看著遠方天邊,空曠雲霞,似乎一切與他無幹。

半柱香後,打鬥如同意料中的一樣,消停了下來,兩人步至高玧的身邊,相對怒視。

“還是和以前一樣,剛好半柱香的時間!”高玧徐徐開口,淺啜一口茶,竟然笑道:“再雲,回去以後,趁現在韓府內高手眾多把身手再勤加練習,下次肯定能贏他。”

一聽高玧的話,原本冷漠的再雲,竟然露出驚喜的神情,“真的?”看著蘇摯,道,“下次吧,肯定叫你好看。”

蘇摯哼的一聲,也不回話,表示輕蔑。

高玧見慣了兩人的打鬥,兩人均是如同武癡一般的人物,見麵除了挑釁還是挑釁,此外就沒有別的事情可做,之前在清宵遠閣的時候,便是如此,如今開籠放雀在外,無人束縛,就更別想要他倆改變了。

隻是默默的從懷中取出一方紙,放在桌上,卻教口角難以消停的兩人都停了下來,“公子?怎麽在你那?”再雲有點詫異的看著高玧。

“說也奇怪,這東西竟然在沐兒的身上。”高玧淡淡的笑言,看著蘇摯,“義父態度執拗,我自是明白不過了。隻是他如今就算阻止我的話,恐怕也為時已晚,一切已經開始了。”

“不過就死了小小一個尚書的兒子,恐怕沒你想象的那麽嚴重。”蘇摯提醒著,指著那張紙,“你明白這是什麽嗎?清宵閣的追殺令,哪怕你是師傅老人家唯一的義子,沒有他撤令的話,你就會被天下英雄所追殺,所以,我還是勸你盡早回頭的好!”

“嗯!”高玧沉重的皺著眉,看著那張令所有人都沉重的紙張,忽然,高玧開口,“如此說來,除了回去認錯,再也不踏足京城之外,我除了被追殺,就是被殺的命運了!”

一說此言,再雲忽然嚴謹了起來,想說什麽,卻被高玧截了去,不似剛才那般嚴謹,更有鬆一口氣的感覺,“如此說來,我正好有了一個投靠韓慎光明正大的理由了。韓府的熾焰軍,可也都不是吃素的家夥呢!”收起那張紙,高玧依舊淺啜著他的茶。

剩下的蘇摯,一臉驚訝的表情,“高玧,是該說你膽識過人呢,還是說你不怕死?”

“我是死過的人,還怕什麽死呢?”高玧淡淡的說了一句,神色中的凝重,卻將蘇摯接下來的話給湮沒了去,“如果不來這裏了結我的心願的話,就算是死,我也不會甘心。”

“隨你了!”蘇摯起身,麵對空曠雲天,竟然也豁達了起來,“師傅也隻是不想你陷得太深而已,既然你已經陷進去了,再怎麽阻止你,也沒有意義了。”蘇摯回頭,鄭重的看著高玧,“不過,無論如何,那都是人命,我不想你再為了你的私心,隨便的犧牲別人,哪怕這次的事,他們再該死,也輪不到你動手。”

“都是該死的人!”高玧凜然著神色,“我隻是讓他們提早終結而已,而且,我會讓他們得到理應的終結。”高玧似乎不悅,毅然起身,不再與蘇摯交談,回過首,望了蘇摯一眼,“還有,沐兒很好,……”他停了停,最終還是沒有多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