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闈,帳深千重。

隱晦的步伐,行得極為緩慢,在朝廊中百轉千回,順著宮人的牽引,緩步走近鳳棲之地。白衣的寒士,靜待宮人的傳報,難能的一刻,能靜止下來,欣賞下這周邊的景致。

似乎,眼神之中是黯淡的神色,周邊的景致倒影在瞳孔之中,反倒傷神。宮門內深處,未容他多有逗留,不足半刻,傳報的宮人便來將他領入鳳棲宮內。

鳳棲宮內,寢殿的四角以黑玉錦盤為托的飛鳳宮燈,盛裝在內偌大南海夜明珠,奢華的光芒替代了燭火的搖曳之光。柔和的圓避覆上輕紗,給整座殿堂布下了優雅的從容氣息。

然而,與這一派高貴從容不相協調的是,一個半赤著上身的男子,卻在寢殿之內,伴著嬉笑的聲音,橫抱過那高傲的公主,無限旖旎春光,乍泄於眾人之眼。

寢殿中的宮人們,早已見慣了這樣嬉笑玩弄的場麵,高玧卻是第一次。

隻見高玧的容色,在見到這樣一幅近似春·宮活亂的場麵之後,臉色瞬間降落到了冰點,孱弱的身子下,是堅硬的骨氣,被捏得再無處可容的拳頭,泛白的關節,恨不得一拳擊碎這座豪華宮殿,以及……那對**的男女!

箢明與那男子的嬉戲,在目及高玧之時,便停了下來。

似乎箢明的心情不錯,在一番纏綿之下,想必雨露豐澤,甘之如飴。她斂了斂衣袖,與那男子麵首相牽著坐上首位,款款一笑,“怎麽樣,高先生辦的事如何了?”

高玧冰冷的神色,瞥了一眼與箢明相攙而坐的男子,隨即陰沉的將眼光收回,隻是垂首,“蕭承明很是配合,如此一來,朝中原本支持蕭承明的定有人會大喊冤枉,這樣的話,公主也就有了不斬蕭承明的借口,以再清查此案的借口,將蕭承明釋出天牢,從而能解散他在朝廷中的勢力,又能使他受挫不能再成一黨勢。”

箢明勾唇一笑,滿意的點了點頭,“還是先生高見,……”箢明一想起朝堂之上韓慎咄咄逼人的模樣,不禁眼神一凜,“這樣韓慎那老家夥,也就不能再借任何借口要挾本宮下令斬承明王了,朝廷依舊能有個製衡點,不至於讓韓家一家獨大!”

高玧沒有再多說什麽,隻是低垂著的目光,幾番流連之後,依舊往著那麵首的身上投去。當中,夾雜著讓他也難以製止的怨恨。然而,似乎高玧這反常的舉動逃不過箢明如炬的雙眼。微微一笑,也不以為意。

箢明雖是女流之輩,但終究是朝堂上帷幄著的人,即便如何求歡有心,但於她個人而言,君是君,臣是臣;君有君威,臣善其能!所以在箢明的帷帳之中,麵首始終不能踏足朝堂,朝堂上之人,箢明也始終沒有僭越半點。

忽略去高玧嚴重的恨意,箢明也不去追求他到底是為什麽會驀然對她身邊的男子產生怨念。隻是忽然覺得,在議事之時與麵首耳麵相接,終究是對臣子的輕看。故而不動聲色的抽出與麵首相纏的手,正對高玧。

“先生,本宮今日來,有一心病!”高玧抬眸,靜聽箢明繼續往下說去。“陛下年少氣盛,在宮廷中以及朝廷上多方走動,……”她清冷一笑,不帶半點情感,隻是隱約之間可見神色中凜冽一點決與狠。

“煜翎那孩子,已經長大了呀,我這個姑姑的管教,他表麵上聽從,但實際上,未必肯就範。而朝廷之上,偏偏有不少所謂能臣,蠱惑著煜翎的心性,……”她轉向高玧,嫣然笑起,“但不知道先生,有何方法約束我那侄兒,以免他有任何行差踏錯,留下終身的遺憾。”

高玧驀然一怔,箢明這是什麽意思,難道想現在對蕭煜翎出手麽?暫時還揣摩不到箢明的心思,高玧隻得沉思:現在對付蕭煜翎,似乎過早了些!

但是轉念一想,於他來說是早了些,但是於箢明來說,卻未必是早了,蕭煜翎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可以任由箢明掌控的小太子了。或許從箢明掌握了朝政的那一天開始,蕭煜翎就注定了今日的結果吧!與箢明的對簿,是在所難免的。

“不知道公主對於燕雲王怎麽看?”高玧很適時的問了這一個話題,看似與箢明的文化無關,但是卻能很正確的點到箢明的敏感處。凝望著箢明的眼神,高玧沒有半點矯作之嫌。

箢明是個聰明的女人,對於高玧所提出的這麽一句話,驀然警惕了起來。隨即一笑,附聲道:“先生當年與我皇弟於燕雲北地並肩作戰,難道燕雲王如何,先生會不知道?”她停了一下,“箢明雖然是個女流之輩,但也素有愛才之心,先生有能力教我皇弟從那片貧瘠的地方脫身大捷,這等人才,本宮又豈好置之草莽江湖,隨波逐流。”

“公主抬愛了!”高玧也不避忌當年隱去姓名的作為,“以高玧愚見,燕雲王或許也非是公主所能好好管教的弟弟呀!”

一句話,讓箢明的神色僵了一僵。高玧卻似沒有看見的一般,繼續將話往下說去,“蕭煜翎雖然有不肯就範的心思,但終究是公主一手馴服著的,對於公主,始終有著某種禁忌和忌諱。但是燕雲王就不一樣,他就好像一匹脫韁的野馬,公主不覺得兩人相比之下,陛下更能讓公主省心麽?”

高玧側目,望了一眼箢明身後那聊賴的男子,似乎箢明身邊的男人都很有規矩,在與幕僚談事的時候,從不多嘴一句。饒是如此,高玧還是心有戒備。這次的眼光,不再似剛才那一般怨恨,而是深深的警惕,複又將眼神望回箢明身上。

箢明感受到高玧的戒備,驀然一笑,徑自道:“這宮牆之中,哪個地方會沒有眼線的呢,與其處處提防,倒還不如放在身邊自在。”她走近那男子身邊,挑起那如同冠玉一般的俊俏臉麵,深沉的道了一句,“你說是不?”

那男子似乎很是清楚箢明的脾性,隻是隨著箢明話中的意思,應和了幾句。隨即,箢明似乎也有些提防著什麽,而高玧剛才話中對蕭煜翎以及燕雲王兩邊的分析,也使得箢明有了重新的打算,便也不再在這個問題上多做停留。

索性,將身子倚在那麵首身上,溫香軟玉,瞬間在懷,那男子也不顧忌高玧在場,撩撥相和著。箢明閉眼消受,唇齒卻依舊啟闔著,“先生剛才之話,本宮已明白其意,如若照之,接下來先生覺得,如何扶之,又如何棄之?”

“這個恐怕公主心中有數,又何必高玧操勞呢?”眼光,依舊停留在眼前春光旖旎的畫麵上,不再是怨恨,而是凝著眉的沉重,止不住的痛心,望著箢明。

沉悶的感覺,壓在他心頭,有著一種說不出來的難受。高玧不想再多有停留,退了一步,彎身作揖,道:“公主,請恕高玧身有不適,若公主無有其他吩咐,高玧且先行告退。”

箢明抬眼,沉默了一瞬,沒有回應什麽,隻是抬起玉手輕輕揮了一揮。高玧得命,恭謹轉身離去。隻是任誰沒有瞧見的恭謹身後,緊凝著的雙眉之間,是更加沉重的痛苦。

一步步退去,整座鳳棲宮頓時陷入一片寂靜之中。箢明沒有開口,其他人都不敢妄動。隻有那被箢明偎依著的男子,扭動自身的關節,慢慢的為箢明梳理著全身的關節。

修長的手,緩緩滑探入那輕紗羅曼下的曲線妙曼,箢明一聲輕吟,嗔了那男子一句,“就知道你不老實!”說罷,紅唇複印而上,一番火熱打滾,又複輕佻。

…………

宮廷寂寂,高玧的步伐沒有了平時般的輕緩,如同灌了鉛的沉重,托綴著殘軀,一步一步朝著自己那個偏僻的宮殿中走去。

一路,或有擦肩偶遇而過的宮人太監,朝高玧躬身作福,高玧皆都如同無視的一般,死寂的空洞,心中久久縈繞著的,是箢明與那男子**·穢親昵的畫麵。痛苦,又充斥在心頭,驀然一陣暈眩,高玧步伐不穩,踉了幾蹌。

幸而有身旁一名年邁的宮人扶住,仍能安然的站在當地。

高玧望了那擔憂的老宮人一眼,隨手掙脫了他的攙扶,徑自朝著前麵的路走去。一路的漫長,一路的艱難,一路的沉重,一路的痛心……

在回到自己的住處的時候,遍布的清冷,稍微喚回了他的意識,緩緩的,坐在前麵的院子上。院子因為久無人居住,兩旁的老樹上,已經依稀爬滿了綠蘿,隨著風搖擺。綠蘿在眼前一晃,影子縱橫而過,再雲的身影悄然落在高玧身後。

“公子!”

再雲平常的一聲呼喚,卻將此刻的高玧嚇了一大跳,幾近暈厥的狀態,讓再雲著實大吃了一驚。“你沒事吧公子,?我,……是不是病犯了?”再雲擔憂的詢問著。

高玧抓住再雲,意識他莫要驚慌,隻是哽咽的喉嚨,卻說不出半句話。隻是如同受了委屈的孩子一般,一直抓著再雲的衣服,慢慢的抖動著肩頭啜泣著。

再雲從來沒有看到高玧這個樣子,一時之間沒了主意。

“她怎麽能把我忘了,……”高玧驀然抬眼,望著一臉擔憂茫然的再雲,“她怎麽能在別的男人懷裏安然的笑,不行的,她怎麽能在我麵前做出這樣的事!……”

他苦笑著,緩緩的放開了再雲,“她怎麽會記得我呢?她怎麽會記得我呢!……”使勁力氣的狂呼,怒吼聲出,驀然拽過再雲的衣服前襟,雙眼中帶著凜冽的肅殺意識,“你去給我殺了那個她!……”

再雲先是凝了一下眉,冰冷的眸子中瞬間又罩上了一層寒霜,默然的朝著高玧點了下頭,“再雲領命!”說罷起身,將高玧丟在身後,緊緊按住自己腰間的青鋒,儼然肅殺的意思。

“不,不……”再雲走出未及三步之時,高玧又驚呼而出,“不能殺她,你不能殺她,她現在不能死!我怎麽,……怎麽能殺了她呢,她可是……”

再雲隻是駐步,回首望了一下高玧,試著去揣測高玧的心思,卻無果。

“不能,……殺了她!”情緒的波動,似乎是再雲跟隨高玧這麽多年來,第一次看到這樣的起伏。而就在高玧說出最後那句‘不能殺了她’的時候,原本孱弱的病體,根本受不住這樣的情緒起伏,驀然眼前一黑,整個人朝著身後階梯昏厥了過去。

……………………

高玧再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安靜清冷的宮殿內,空無一人。高玧起身,撫摸著自己因為情緒過於激動而隱隱作痛的心口。望將寢宮的窗外,天街夜色,涼如水!

夜色淒涼,高玧的身體原本就畏寒,一到晚上,更是有如入骨一般的冰冷,故而床頭邊上,再雲習慣性的給他放了一件貂裘披風,以備高玧半夜起身之用。

不知道什麽時候,宮殿中升起了暖爐,現在天在初春,漸漸近了夏,已是少有人在半夜燃爐,隻有高玧,即便是盛夏的深夜,病犯之時真如凍頂寒冰,故而暖爐這一物,也是不離之須。

幽幽舉步,之前澎湃的心已經平複得一如從前。高玧沒有想到自己會那樣失態,隻是現在令他擔憂的卻是再雲,真不知道他會不會真的應了自己一時發瘋時的話,跑去將箢明給殺了?

緩緩的將步伐走出院子,遠遠一望,卻見院子的門邊一盞宮燈輕晃,在夜色之中輕輕的搖擺著它那微弱之光。

高玧斂了斂頸邊披風,信步前去。

卻見此時,再雲一臉默然,將前來探訪的蕭煜翎格擋在了門外,手中的劍豁然閃爍,照映在宮燈之上。眼見形式即將降到冰點,高玧適時的輕咳了一聲。遂將堅決的兩人給拉了回來。

再雲露出詫異的表情,高玧微微一笑,“讓皇上進來吧!”高玧微微一個欠身,“家仆不懂事,萬勿怪!”

蕭煜翎應了聲“哪裏!”之後,遂隨著高玧進往內殿中。蕭煜翎一番寒暄,詢問了高玧的病情之後,便問起這段時間箢明到底有何舉動。

高玧一時之間,居然不想跟蕭煜翎說起箢明打算罷黜他的話來,隻是與蕭煜翎吩咐了一句,盡量把韓驍收到自己的帳下。

起先蕭煜翎有點不明白高玧的這一個舉動,但高玧卻另有一番見解。“韓驍不像他的父親那樣,再者畢竟年少,終究不會讓自己默默埋名,既然如此的話,他必然會在陛下和公主這兩方選擇一個靠山。”高玧定定的望著蕭煜翎,“而高玧敢斷定,韓驍所選的人,必定會是陛下你!”

“先生何以這麽肯定?”蕭煜翎有點吃驚,“雖說韓驍目前在朝中沒有什麽作為,但其兄父都是朝廷上舉足輕重之人,想必心懷也不會小到哪裏去,再者……”蕭煜翎頓了一下,臉色有點難堪,“朕早宮中受長公主擺布多年,韓驍之父兄,若想投靠早就投靠了,朕也曾多次禮賢,終究還是不見其效!”

“韓驍不同,……”高玧慢條斯理的道:“他雖說平時浪**,但以我對他的認知與見解,他一不是個甘於平凡之人,二也不是個師出無名之人!他既然想要在朝堂上有一番作為,那麽必然得超過他的父兄,這樣的話,他必然會選擇身為天子的你,而不是牝雞司晨的箢明公主!”

這話確實說到了蕭煜翎的心裏去了,而且也在情在理。“或許真如先生所說,韓驍是個大可用之材!”

高玧點著頭,卻提醒道:“莫說高玧沒有事先提醒,箢明將會做一些測試,讓你與燕雲王比個高低,在此之前,陛下應該對我與承佑之間的過往了如指掌,我可以跟你說燕雲王決計不會久留京師,接下來陛下該如何作為,想必有個大概!”

蕭煜翎沉默了,想必他也是有想過為何箢明突然召燕雲王進京的原因,默然了一陣,蕭煜翎朝著高玧點了點頭,“朕也早有耳聞燕雲皇叔的為人,恐怕這京師繁複,也不是適合他久居之地,放心,朕保證定會讓皇叔安然回到封地去的,決不為難!”

有蕭煜翎這一句話,高玧放心了許多。

正當此時,宮門之外,卻響起了刀劍交擊的聲音。如此深更,又逢內院,誰會在此打鬥?高玧眉頭一蹙,隨即起身朝外麵走去。卻見是再雲與柴武兩人的對決。

寒夜淒淒,在這處偏僻的地方,對峙的兩人皆都是高手,刀劍相加之時,相對並無殺意,隻是切磋。

高玧抿一笑,與蕭煜翎兩人靜靜的看著這一場比鬥。

也不知道下一刻,廝殺的,會不會是此時融洽觀看的兩人?

撇去其他念想,高玧見柴武漸漸處於下方的姿態,時不時的出言指點,以對抗再雲的攻勢。這又讓蕭煜翎大吃了一驚。

“真不想先生不但才高八鬥,對這武學,也所知不少呀!”

高玧隻是一笑而過,淡淡道:“高玧身體薄弱學不得武,但江湖奇書,倒是看過不少,隻學票罷了!”

一宿,盡歡!

宮燈閃爍,微微泛開,模糊了眼前這景象,千盞萬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