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書房內,沒有點燃半盞燈,如此定定的站立在窗櫞旁邊,耐心的等待著什麽。直到,書房的門被人輕輕的推開,進來的是莫林,以及,身後那個讓人看不清楚顏麵的剛毅身影。

“恩師,梁霽來了。”

這句等了良久的話,不負今宵這一番等待,書房中一直沉默著的韓慎,忽然長笑了起來,徐徐踱步至那剛毅的身影,趁著門縫折射進來的那一絲光亮,照打在那人的背上,隻是從前麵拖出了長長的倒影,卻始終不見顏麵。

“莫林,沒有出任何紕漏吧?”韓慎謹慎的再次問了一聲自己那個得意門生,但是眼中卻難以掩飾的流露出驚訝之光,似乎對眼前之人很是滿意,更兼之滿意的,是這個人的背景。

莫林輕笑了一聲,“恩師大請放心,這個人身份背景如何,想是恩師比莫林還要清楚,他是恩師親自提拔出來的百夫長,而且更為難得的,他是一個浪人,沒有任何能讓人抓得住的把柄,這張白紙,任你在上麵畫上什麽,都隻是單憑意願罷了。”

聽到如此話,韓慎最後的那絲警戒終於也卸了下來,並非是他全信莫林,隻是確實是如莫林所說,這個人曾經是自己親自提選出來的百夫長,曾經場麵,至今仍記憶猶新。這個少年,論以武功修養,甚至於遠見,都在那次校場的比試中,讓韓慎琢磨了個透。

“靳雲鋒,接下來你應該做什麽事,莫林應該都和你交代得清清楚楚了吧!”韓慎的聲音透露著威嚴,不為其他,隻因為身為軍人,都有一種天生的秉性,這種秉性,就叫做服從。在軍威的這一點上,韓慎自認整個朝廷上,沒有人能比他做得更為出色的了。

當初校場比較,他並非如同韓驍那樣一時意氣,相反他韓慎更是懂得愛才和惜才之人,但是,他要的不但是摸清楚他的身手和底細,更要的是一頭不會強出頭的獅子,所幸當時在校場比試的時候,這個靳雲鋒著實沒有讓他失望,所以她提拔他為百夫長,以待日後重用。

隻是他不明白的是靳雲鋒的意圖,兩人各自等的,不正是今日這樣的一番局麵麽?都隻是各有所圖罷了。

靳雲鋒拱手作揖,嚴謹答道:“雲鋒清楚,能為侯爺辦事,雲鋒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韓慎滿意的點了點頭,但也將話挑明,“本侯看上的,無非是你的能力以及你的背景,你是一個天生地養的浪子,這在朝廷之中是再好不過的了,隻是如今,我們要的是在你這個空白的背景上,加上更加神秘的一筆,事成之後,本侯晉升你為熾焰軍統領!”

靳雲鋒榮辱不驚,依舊隻是剛毅著表情,恭謹答是。

“恩師,學生還查到另外一事!”莫林上前一步,長長的背影交疊過二人的,自此三道縱橫,嚴將整個書房鋪陳殆盡。“如是明日在朝堂之上,靳軍官尚且不能取得箢明的信任,不知道若死如此,侯爺有何後招麽?”

韓慎卻被這話怔住了,頷首一想,這個疑慮也確實不無道理。畢竟梁霽已經逝世多年,突然找一個來與箢明相認為其子的人,莫說是普通人家會再三辨認,箢明更是會仔仔細細的查核一番,靳雲鋒的身世自是不怕她查實,但若是沒有真正一個強有力的推手站出來證明他就是梁霽,那麽一切也終究是惘然。

看著韓慎沉吟的瞬間,莫林有那麽瞬間的唇角是掛著得意的笑的。“恩師,難道忘了當初與梁霽同道之人麽?”

“蕭煜翎?”韓慎凝眉,有點不可置信的道:“他怎麽可能?”

“他怎麽不可能?”莫林唇邊上的笑容更加的深了,仿佛有一種風雲帷幄盡在掌中的快感,世人皆得歎其驚才絕絕。“梁霽遭受來路不明之人的襲擊,這隻是蕭煜翎與柴武兩人的片麵之詞,真正的原因是什麽,恐怕也隻有他們兩個人知道,如果當年梁霽之死,當中確實有蹊蹺的話,那麽他們兩人的舉動,肯定就有什麽蜘絲馬跡可以探查得出,侯爺何不在為長公主尋回愛子之前先去試探一番聖意,如若真是當年事出有因的話,我們大可借此推手將靳軍官推到箢明身邊去。皇上這個人做的證明,就足夠有力了吧?”

被月光倒影遮住的靳雲鋒,一直嚴謹的站在當初,讓人看不清其表情。而韓慎卻是正對門口,臉上的表情,卻在月光折射之下一覽無餘。如此一番詳細見解,確實讓韓慎大為驚歎:“如果說,誰是最有力的證人,那麽這個人無疑是蕭煜翎了。隻是,如果當年確實是如同蕭煜翎所說的那樣,這一著棋,可就無從下了呀?”

“那我們就做兩步打算,先探清楚皇上的意思,若真的無從下手的話,學生還打聽到了另外一件事!”他定了定,轉身對著靳雲鋒,“這件事希望靳軍官也放在心上一些,皇上絕對會是個有用的人。而且皇上在意的人,也絕對會是成就將軍青雲之路的重要的墊腳石。”

莫林的話,無由的讓靳雲鋒心生厭惡,但也隻是表麵上應是,並無多言。

“根據皇上的隨身宮人講,皇上就連晚上睡覺,都會懷揣一方玉佩入睡,而這枚玉佩不是宮內之物,卻得伴君旁……”莫林狡黠的一笑,“皇上長這麽大,真正出過宮的,也隻有那次蜀中的記錄,如果說那一次是畢生難忘的經曆,那麽那經曆之中所得到的東西,必定會視如珍寶。”

“繼續說下去。”

“這珍寶或者是物,更或者,是人!”莫林大有興奮之意,“恩師難道不知道上上曾經有意帶一女子進宮,卻在宮門處被長公主攔截下嗎?雖然這事被極力的鎮壓了下來,但是身邊的人,多少還是會透露出些許口風的。”

“皇上年輕氣盛,又未曾納妃立後,這事也算不得反常。”韓慎倒顯得有點不以為意,“但是,私自帶一個女子進宮,這等風流韻事,卻是前所未有,以他蕭煜翎平時懦弱的行徑,倒看不出他竟然色膽要大出平時許多!”說完,韓慎獨自大笑了起來,言語中多有諷刺之意,不抑於表。

“如果這女子,剛好也是來自蜀中,而又剛好與侯爺有過那麽一丁點交集呢?”莫林適時的添了這一句。

果不然,韓慎的笑停住了,沉思了許久,心中詫異之餘,卻隱隱的浮現出了另外一個麵容。基本已經沒有了什麽詳細的印象,隻是依稀記得有這麽一個從蜀中來的女子,曾令自己不快,隻因那句:她是來找梁霽的。

“難道是她?”韓慎不禁在心中狐疑,但是看莫林的表情,韓慎也不再搖擺心中的詫異,隻是將神色定了下來,依舊平日那般的威嚴與不容人輕犯,頻頻頷首,微撫著下顎胡須,“本侯知道了,這樣的話,那個叫蘇沐的女子,你倒是好好的牽引牽引,到時候派得上用場的話,勢必不可放過。”

韓慎嚴厲的話,在夜色中顯得尤為的冷淡無情。

被月光掩蓋住的那張剛毅的臉下,靳雲鋒第一次因為兩人的談話而驚訝的抬起了臉,剛才他們說的,是蘇沐的名字!

這還關蘇沐的事嗎?那個——清純得如水一般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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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一個重重的噴嚏,在那間簡陋的房屋內傳出,透過清寒的夜,顯得格外的響亮。

“怎麽了,……”一旁忙著釀酒的黎雲,擔憂的詢問了一下,“不會是受了風寒吧?”說話著,手中卻不斷的將糯米放進槽子中,等待發酵。

蘇沐聳了聳肩,“誰知道呢!”說罷,便將黎雲身旁放著的酒提起,徑自朝外走去,卻一臉不滿與不屑,“那兩個紈絝的公子,看樣子是要不將姐姐的酒喝光就不罷休了,居然還說什麽秉燭天闌,哼,我看他們呀,都是有病。”

“我哥哥說了,朝廷中當官的,有哪幾個是沒病的呢?”黎雲徑自好笑,將手在圍裙上擦了擦,也起身幫著蘇沐將酒提出,招呼著那兩位‘常客’!

“黎雲姑娘說得對極了,……”也不知是耳利還是黎雲與蘇沐的話說得過於大聲,在院子中對飲的兩人,竟然都能清晰的聽到,而韓驍更是毫不避諱的讚成著黎雲的說法,指著蘇沐,“這點你這個常年在外麵溜達的小鳥,自然是不會比黎姑娘見過形形色色的人經驗多了,朝廷中沒病的,基本上都不當官了,所以呢,當官的,都是有病之人,且都病得不輕呢!”

“說得好!”蕭承佑拍案而起,讓蘇沐與黎雲嚇了一跳。“韓兄的這話,說得真好,為我們這些有病的人,幹一杯吧!”

看著兩人的歡快對飲,蘇沐與黎雲心裏瞬間都有了同樣的一個想法,且還同時不屑的說道:“有病!”

通宵月色連長街,在這喧囂的院落之外,天街涼如水,一抹淡淡的身影,徐徐在前,一道冰冷沉默的身影,緊隨在後。

今夜是格外爽朗的一夜,汴梁不宵禁。長街上隨處可見到形色的男女,唯獨隻有那道清影白衫,跟隨的,始終隻有身後那個冰冷守衛的關切。

轉入街角,在那漸漸無人的巷道中一步步扣響心門,步伐極為沉重。也隻有跟隨在身後的再雲知道高玧今夜的心情很不好。

高玧讓自己保持著平常的笑,在巷道之中,卻始終掩飾不了自己的落寞。他靜靜的看著自己那雙手,在夜色下,蒼白如斯。

偶有夜風吹覆起身後那如墨長發,淩亂堪覆過臉麵,錯落在那雙手上,頓時更添淒涼。“不出所料,韓慎他們應該已經挑選上靳雲鋒了吧!”高玧在心中不斷的對自己說著。“整個熾焰軍營,也隻有靳雲鋒這個江湖賣藝的浪子,是最可以讓他充當梁霽的替身而送進宮的,從那一刻起,他也承擔起照顧沐兒的責任了。”

高玧怎麽會看不出靳雲鋒對蘇沐的心意。他知道,若是沒有他的應允,靳雲鋒是絕對會顧及主仆的身份,而默默的將自己對蘇沐的感覺壓抑在心底,他高玧不是這麽自私自利之人,既然他自己無法給沐兒幸福,那麽就一定會讓沐兒得到她想要的幸福的。

高玧行著,在不知不覺中,從腰間別著的那如鮮血一般鮮紅的如意扣,不知道怎麽的,卻是跌落在地,可歎高玧竟渾然不覺。隻有身後跟隨著的再雲幫他拾起,卻不叫喚,依舊隻是隔著距離跟隨在高玧的身後。

走了一段路,高玧驀然似回過神的一般,空洞的雙手在腰間不停的呃探索著,迷茫著回過頭,卻看到那個編的不怎麽精致的如意扣孤單的零落在再雲的掌中。

掌中血,觸目的紅。

再雲沒有多說什麽,隻是將那如意扣遞至高玧的手中。低低的垂望了一眼手中那依舊嚴實的東西,高玧沒有多說什麽,又是回頭,繼續往前走著。

前麵,院落通明。時不時可聽得到院內之人傳出會心的笑,那如同悅耳銀鈴一般的笑,豈是他所能忘的,自從第一眼相見,便身陷心中,此生此世,不能相忘了。

第一個發現高玧站在院門口的是黎雲,她喚了聲,“那位公子,可是買酒的?”

眾人巡著黎雲的聲音望去,卻多是愕然。韓驍與蕭承佑都隻是相對的望了一眼,而後各自搖了搖頭。蘇沐卻是有一種恍如隔世的錯覺。在她的以為中,她以為他們之間最後的一次見麵,應該是當時最後一次坦然的情況下,雙方都將心事剖明了,就再也不會有糾葛了。然而,卻難以自製的,眼光放落在他掌中那抹鮮紅之上。

如意扣,扣落君心,永如意!

院門風口上,白衣勝雪,掌中扣也勝血,兩兩相映,儼如寒風凜冽中,素裹銀裝下傲然的一枝獨秀。

如梅,一枝獨秀,笑凜嚴寒更豪英!

淒淒的笑,是今夜唯一一次笑得沒有那麽勉強,帶著靈魂的笑。在見到她的一刻,笑得決絕。“我是來還這個的!”他墜起手中那鮮紅的如意扣,眼光灼灼,望得蘇沐幾乎不能與之直視,“上次,你忘了帶走了。”

說著這話的時候,高玧明顯的感覺到自己心中的痛,那是一種名喚‘相思’的病所犯的疼。這一刻他才清楚的認知到,他不是來還這個如意扣的,他真正想做的,卻是再見她一次,他不想那次的飄飄然之下,兩將坦白之後,便成了陌路,他還想雙方都能有個泰然的相處。

因為,……靳雲鋒是他的人,他不可能與蘇沐再無相見之期,相反,以後相見的機會,會更多,在這個冠蓋雲集的京華,在這個風滿長庭的朝廊之中,他們不得不再次交集。

蘇沐望著那個如意扣,想說出其實那是想送給他的話,但是卻在啟齒的時候,將那話咽了下去,暗自嘲笑著自己,“既然相別了,何必留這舊物,徒惹牽掛呢?”看來,還是高玧比她更加心狠些呀。

蘇沐笑著朝高玧點了點頭,“是呀,上次不小心掉在你那裏了,多謝高公子,專程為送這如意扣而來!”她頓了一頓,見,高玧一抹淡然依舊站在院外風口的地方,白衣翩然,墨發紛飛,竟然心生一股不忍,“你體弱,先且進來吧,莫在風口受了寒!”

高玧頷首一應,與再雲進了院子。

酒香,伴著旁邊兩個故交,高玧淡然的笑得更深了,“都說宮門深似海,你我三人才多久不見,竟然連把酒言歡這等好事都將我遺忘了,可見你二人不夠義氣呀!”話如此說著,卻沒有半點苛責的意思,高玧徑自拉了一張椅子坐下,為自己斟了一杯酒,徑自淺酌。

誰都看得出高玧另有心事,而這心事又是誰都知道的。他們也不言明,隻是陪笑著應和著高玧,“既然知道宮門深似海,何以把酒言歡之時,鴻雁難達,這豈不絕人於千裏之外?”

說完,三人又是一陣會心的笑。如此一番巧妙對答,又是將錯推回給高玧,可見在場之人,絕都是心機深沉之人。

蕭承佑是個隨性之人,隨即又將沉默在一旁,如同千年寒冰一樣一直肅穆著臉的再雲拉了過來,也為其斟了一杯酒,“你也別這麽嚴謹了,本王看得出來,高玧絕對不是將你當成下人看待,既然不是下人就是兄弟了,把酒言歡這等好事,又怎麽能讓兄弟幹看著呢。”說罷,便將酒端近再雲的唇邊,作勢要強行灌下的意思。

再雲是個武功不弱之人,怎會讓蕭承佑如此作弄。沉著臉欲以拒絕,卻看到高玧飲酒的心思,也不拒絕蕭承佑送來的酒,但卻依舊推開了蕭承佑的手,近乎搶的端過蕭承佑手裏的酒,一口飲下,江湖豪氣盡顯鬥酒之中,看得在旁的蘇沐與黎雲兩個女子目瞪口呆。

一壺好酒滿陳香,禦那喧囂寒夜。卻是暄那莫言他,莫言他,隻求一醉不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