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過,我隻想要你放過箢明,什麽天子,什麽九五至尊,你在我麵前保證我不會相信你的,我要你在三軍,在天下麵前下詔,赦免箢明,那麽……”梁霽抬起手中那張黃紙,“這東西,就是你的了!”

“你威脅朕!”低低的咆哮,如同抑製著盛怒的獅子,蕭煜翎麵對著梁霽,此刻近在眼前,卻咫尺天涯。

梁霽沒有絲毫妥協的意思,依舊堅持著自己的話,“沒有大權,城外的形勢單憑你一個虛位的皇帝,是絕對製止不住的,沒有能夠召喚得懂十八營的軍事,戰事會一直延續下來,直到這場仗打入汴梁宮。蒼生何苦,誰都不想生靈塗炭,如何,這場交易你沒有損失,依舊按照著你我之前的協議。”

梁霽話說至此,已是最大的耐性與讓步了,蕭煜翎如何不會明白,這一切形勢已經迫在燃眉了,再多一刻,就真的如同梁霽口中所說的那樣,這場仗會打到汴梁宮中。

“好,朕答應你!”蕭煜翎退了兩步,轉身疾厲的朝著殿外行去,一室的淩亂,劍,血,仇恨……在梁霽的眼中輝映著。

再雲擔憂著梁霽的傷口,本想阻止他與蕭煜翎一道前去,但是梁霽卻似乎很是堅決,留下了再雲照看著箢明,卻是自己帶著韓妤追上蕭煜翎的腳步。

巍巍城樓,在汴梁京中高聳入天。這座汴梁京中最高的烽火台,建築在皇城中央,卻是從築造的那一日起,便未曾燃過。

今夜,蕭煜翎兀自登上那座高高的城樓之上,俯瞰著夜色,下方,是茫茫攢動的人群,呐喊聲,兵戈交擊聲,在此刻夜風的傳送下,清清楚楚的傳入了蕭煜翎的耳中。背後,一麵精致牛皮鼓百年來,鼎立在這座城樓之上,在此刻城樓下的動亂麵前,迎風不動,猶如一位滄桑的老者,靜靜的見證著曆史長河中這浩淼的一刻。

下方火光照應,依稀映上了這座城樓,蕭煜翎俯瞰而下,清楚的看到了兩軍的廝殺形勢,百姓驚慌暴走的情況,嘶吼聲,呼救聲……全部在此刻容納入君王的眼睛。

回首,看到梁霽帶著韓妤已經登上了城樓,蕭煜翎沉吟了一下,兀自轉身,伸出手,緩緩的抽取出了架在鼓後麵的鼓槌,迎風擊響!

夜,是沉寂的,兵戈廝殺,在蕭煜翎手中鼓槌聲聲震天響動,傳達至整個汴梁京中,無不驚慌抬首,往著汴梁京中的至高之點,君王親自擂鼓,鼓聲震天,雄壯之意傳達無虞,片刻之間,那攢動的人群頓時又如潮汐湧動,卻是漸漸的渙散了開來。

城樓下,韓驍卻是停止下了手中長戈的揮殺,靜靜的立於馬上,聆聽著城樓之上陣陣鼙鼓之聲,落槌緩慢,卻勢可鬥牛。

蒼天寂寂,兩將軍浩浩,在這一刻,盡數停止下了廝殺,抬頭望著這一刻城樓之上的浩氣衝天。城下百姓,在見到這一刻的靜止之下,不禁有人高呼,“萬歲,萬歲……”

一石激起千層浪。這一聲山呼在城下這混亂的一刻,竟然成了唯一灌滿長虹之聲。

蕭煜翎聽得這山呼,不禁將鼓擂得聲再緊了幾分。

兩軍靜止,卻隻是那一刻的動容時分,對於蕭煜翎所震響的鼓聲的突兀與震驚,也在這一聲聲如海浪蓋潮一般的湮沒下,將那剛才一瞬間的震驚給撤散。

“殺,殺叛軍……”十八營之中,不知是哪一陣營的將領,在呐喊聲之中吼叫而出,頓時鐵蹄再揚,廝殺的陣勢又再次發動。隻是剛才那一瞬間的滯留,卻讓韓驍得了個空,但隻聞在這一聲“殺”聲震吼出後,長戈如同遊蛇一般,在韓驍的蓄意之下,遊移過了那將領的胸口之間。

刹時,殺聲隕落,隨之而起的,卻是亂軍之中令一波震動,十八營中將士群龍無首,在這樣混亂的局麵之下,竟然有著魚死網破的誓死精神,一場更大的混亂卻又掀了起來。

“嘭,嘭,嘭……”鼓聲的悲壯,在這一瞬間,卻戛然而止。

悲壯之聲驟然無蹤,兩軍的對峙又少了些許威震。但隻見此刻韓驍卻領著自己的精兵,將那已然混亂的十八營軍士圍了起來。

自城外攻城,到破城戰入的時候,韓驍一直沒有標明此次出兵何意,在這一刻,韓驍卻開口了,“箢明獨霸朝綱多年,今日我韓家軍便是打著清君側的名號,進京勤王,若誰抵抗,殺無赦!”

這句話出後,十八營中軍士,卻又是怒吼如潮,“我等誓死盡忠箢明公主!”

“我等誓死盡忠……”

“誓死盡忠……”

聲勢一潮蓋過一潮,直達高樓之上的蕭煜翎耳邊。即便是九五至尊,但久逢盛世,何曾見過這等兵刃血甲之聲。但是也訝於十八營將士的死忠,早是大大的出乎了蕭煜翎的意料之中。在他的印象之內,箢明再如何獨霸朝綱,但畢竟是女兒之身,即便手中握有京城十八營的兵權,但蕭煜翎一直是認為,十八營中並未有真正效忠之士。

今日之見,大大的打破了蕭煜翎的眼界,他不得不在心中震驚:難怪箢明能在朝中立足這麽多年,沒有十八營的這般死忠,一個女子,如何能耐?

“箢明經已俯首,十八營將士即日起,將不再隸屬箢明所轄,再戰無益!”梁霽的聲音緩緩的在那亂軍之中響起,隔著茫茫夜色,城下將士望不清楚他的顏麵,但是,卻在夜色中清楚的看到那一襲白衣翩然,傲立於天子的身邊,恍若天人。那一聲清澈灌落,卻又是激起將士們的怒喊,但是這一次,聲音之中,卻帶著幾絲疑惑。

看著將士們的疑惑,蕭煜翎循望了一眼梁霽,“再戰無益,將士不打無謂之戰,朕已下令,即日起箢明長公主移居內宮,不再過問朝政,十八營將士忠心耿耿,朕自會善待。十八營總將何在?”

蕭煜翎宣召著,在茫茫亂軍之中,除卻剛才被韓驍射殺的那個將領,卻有十七個守將紛紛出列,在被圍困的亂軍之中昂首挺立,“長公主前一刻才下令我等迎戰,這一刻你這皇帝卻在上麵說公主已將兵權交出,我等不信!”

“是,我等不信……”

“這是長公主印,詔令在此,何不俯首?”梁霽適時的出聲,他望了一眼蕭煜翎,又道:“陛下已然明言,長公主今後移居內宮,這事,長公主身邊的韓尚儀足可作證,將軍們還有何不信的呢!”

韓妤的出現,確實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十八營的亂軍之中,不少人已經熄滅下了聲音,即便還是帶著質疑,但是眼前的形勢,毋庸置疑,箢明已經失勢,否則蕭煜翎這個傀儡皇帝不會認識明目張膽的在這裏擂動城鼓。

沉吟,在十八營的軍士中間,終於,有一個年紀較老的將領走了出來,他抬首看著蕭煜翎,“十八營將士是當年汴梁京的恥辱,如今箢明失勢,將士絕無苟活之意!”說罷,在蕭煜翎的錯愕之下,這個將領橫刀至頸邊。

割下一刻,本該見血封喉的一刻,卻被一旁的韓驍長戈一去,挑斷了那青鋒,笑意盈盈的看著那將領,“閣下願死,將士無辜,三思啊,將士在汴梁京中都有家室,誰忍呢?”

這一句話,卻是觸動了所有兵士的心,可憐無定河邊骨,尤是春閨夢裏人!

那個將士刹時呆住了,回頭看著身後將士,皆都頹著頭,大好男兒,盡皆骨血。那個將領笑了一笑,盡是無奈,將手中剩下的另一半的斷劍一丟,也是頹下了頭,頭上盔甲在頭垂下的那一刻掉落,滾動的鐵甲之聲,在十八營的將士心中,化做了無限的愁情。

站在他身邊的韓驍看到這情景,不自覺的掛上了一抹得意的笑。

“蕭煜翎!”那個將領頹下的頭,突然在所有人都放鬆了戒備的時刻呐喊而出,眼中所迸射出的殺意,是久經沙場的彪悍與鬥意,聲音中的狂怒,竟讓人感覺他是想活生生的將那人撕裂的錯覺。

刹那之間,不等韓驍下令,韓家的熾焰軍在這一刻,手中的兵器盡數直指向十八營的亂軍。隻消他們一個動作,所有的生命,全都可在這一刻隕滅。

然而那個嘶吼出聲的將領,卻絲毫沒有將身邊的殺意放在眼裏,隻是苦笑了幾聲出來,一種絕望,又似涅槃重生,幡然跪在地上,山呼:“萬歲,萬歲,……”

身後將士也紛紛隨著那人跪下,“……萬萬歲!”

“喝……”城中百姓的歡呼聲,在這一刻瘋狂了起來,戰爭停止了,汴梁京中的百姓,不必擔驚受怕了。

蕭煜翎看著一直沉默的梁霽,又瞥了一眼他身後的傷勢,沉吟了一下,對著他道:“去你不用跟著上來,朕即便真想食言,十八營將士的死忠,又豈會讓朕殺了箢明!”

梁霽沒有說什麽,隻是將那張黃紙雙手呈給蕭煜翎,轉身的時候,卻忽然踉蹌了一下,跌倒在韓妤的肩膀之上,蕭煜翎欲上前,梁霽卻伸起了手,示意他停步,“你我的關係在今晚開始就大不如前了,不必再像以前那樣戴著麵具做人了!”

蕭煜翎聽了這話,臉上一陣難看,卻是依舊說,“無論如何,你都是朕心目中倚重的高先生!”

梁霽蒼白的臉上勾起一抹笑,無情的回道:“箢明對你已經沒有威脅,你隻是想再利用我對付韓慎而已,不必說得這麽好聽!”

韓妤臉色一沉,沒有說什麽,隻是望著梁霽,一種說不清楚的感覺,卻是執意將梁霽扶下城樓。

蕭煜翎望著梁霽,心中忿忿,“即便如此,那又如何,梁霽!”望向城樓下方的安定局麵,蕭煜翎仰天一笑,是從未曾有過的暢快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