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夜。

依舊月漉煙波繞,在皇城的東邊漸漸西移至霞幕落下之方。與梁霽相反的一道宮牆甬道,幾乎是在同一時間,蘇岩也啟程往阿蠻的寢殿中去。

他知道阿蠻在梁宮中的地位,且不說皇帝新在蘇沐身上,即便尋常之時,在此時大梁一與西疆交戰的情況下,皇帝自然不會在阿蠻那邊留宿,所以他也放心前往。

阿蠻本是個爽朗女子,但是在最近發生了這麽多事之後,卻也有些憂愁。

深宮鎖寂寥,女子幽怨多。大概也就是目前阿蠻這樣的情況了,更別說她身上還擔負著自己兄長死的真相待查明,短短來京的這段時日,大漠的野馬變成了馬廄中的聞訊,再沒有當日那股談笑間的野性。

蘇岩說明了此時來的目的,希望的是阿蠻能幫助自己幫黎雲的兄長脫罪。但是令蘇岩沒有想到的是,阿蠻在聽到他這話的時候,反應居然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大。

自箢明遷移掖庭之後,後宮之中便平添了一種沉寂的感覺,如同一汪死水一般。皇後是個蠻夷女子,更何況西疆皇子前一陣子又在大梁境內發生了那些的事,當時皇後的反應是最激烈的,蕭煜翎如何也不會忘記她當時是如何手持青鋒怒斥於殿前,如此女子,他是斷然不會安心的將後宮鳳印交管於她的。

在後宮之中,原本還有箢明一黨相互偎依著,但是如今,阿蠻才是真正的感受到了什麽才是孤立無援。

就連自己的叔父也在此刻勸自己倒戈,不錯,倒戈,為那個有著殺自己兄長嫌疑的人脫罪。

“叔父,難道你忘了當日蕭煜翎是如何護著那個人,他們死也不肯承認兄長是死在他們手裏的,現在,現在連唯一的一個嫌疑犯都要放走,你不覺得荒唐過了頭麽?”阿蠻言辭鑿鑿,從未如此憤怒的訓斥著自己的叔父。

“這個叔父自然知道!”不知道為何,蘇岩一說到這事,心情便一陣鬱悶,他不是不知道蘇霍之死與那個叫梁霽的病君子絕對脫不了幹係,但是他無論如何也是在皇室之中長大的,皇權者往往會為了維護某中利益而不擇手段的掩飾一切醜惡。

蘇岩一句一句的勸慰著阿蠻,“蘇霍的命案,已然翻起軒然大波,這般緊迫的情況下,大梁皇帝還不給西疆一個答案,那麽就足以證明了一件事,他根本就是想此時不了了終,大梁絕非軟弱之國,他不比箢明事事謹慎,他現在就將全盤壓在了戰場那邊,賭那一戰大梁贏!”

阿蠻也曾想過會是這個局麵,但是她始終不願去承認,“大梁乃泱泱大國,怎可做出如此無賴之事?”

“所以你就更得幫你叔父這一把,為了西疆,阿蠻,你就忍一忍吧!”蘇岩也知道與阿蠻強硬下去是得不到什麽好結果的,於是乎放低了語氣安慰著。

孰料,蘇岩這話才一說出,阿蠻即刻啜泣而出,天生的倔強使得她不願在任何人麵前落淚,轉過身去擦拭著自己臉上的淚水,“你根本不知道,我在梁宮之中過的是什麽樣的日子,皇帝,他哪裏像是我的夫君!”

“他根本就沒將你當妻子看待,你又何必再將他當夫君!”蘇岩冷冷的打斷著阿蠻的話,“大梁現在就是想做那無賴之事,蕭煜翎也想做那無賴之事,箢明已經被他扳倒了,現在整個朝廷上就剩下他和韓慎兩股勢力,他不在這個時候逞一逞威風,如何鎮得住韓慎那老家夥。”

“所以就拿我們西疆開刀?!”阿蠻恨恨的問。

蘇岩望了一眼阿蠻,在衡量著她此時心中究竟能承受多少打擊,最後點了點頭,“絕大原因,可以這麽說。”

“蕭煜翎,我不放過你!”阿蠻突然衝動的站了起來,不顧自己此刻母儀天下的身份,作勢是要往殿外奔去,照她心性,蘇岩不難想出,她是真的想去找大梁皇帝算賬。

“這樣衝動,你怎麽鬥得過人家,何況他身後還有一個梁霽!”蘇岩衝上前抓住阿蠻,但因牽動那一夜再雲留下的傷口,一疼,手一鬆踉蹌了幾步朝後,將阿蠻嚇了一跳。

“我,……”阿蠻含著淚,忿忿的說了另外一句話,“有了當日朝堂上那一次教訓,阿蠻不會再那麽笨了。”細細的蠕動,蘇岩甚至可以看到阿蠻在偷偷擦拭著淚水。

但是阿蠻能有這樣的轉變,蘇岩還是感到了一絲欣慰。

“我想去找長公主!”阿蠻燃起鬥誌,“在這個皇宮中,隻有她和皇帝相處得最久,皇帝的死穴,她肯定比誰都清楚。”

“一隻鬥敗的鳳凰,你能奢望她做什麽?”蘇岩睨了阿蠻一眼,不客氣的將話說下去,“即便她與蕭煜翎水火不容,但是根據我對她的了解,在大梁與西疆的利益衝突麵前,她絕對是會選擇站在蕭煜翎那一邊。”

阿蠻搖了搖頭,“這個阿蠻知道!”阿蠻看著蘇岩錯愕的神情,“我可以答應叔父,去求皇帝將那嫌疑犯放了,但是叔父也得答應我一件事,……”她的眼神驟然變得凜冽。

看在蘇岩的眼中,也是一陣冰冷的顫栗。

現在在眼前的這個阿蠻,隱隱之間,眉目流露而出的,卻依稀有著當年箢明初初帷幄朝堂時的氣質,若非天成,豈是常人所能企及的?!

“在我覲見完皇帝之後,我要叔父親手去將牢房裏的那人了結了!”

阿蠻的話震驚著蘇岩,他突然一愣,心中**起圈圈漣漪。“居然讓他說中了!”蘇岩喃喃的道,但是當阿蠻問道誰說中了什麽的時候,蘇岩仿佛又明白了一種什麽事。

“難怪,自古皇帝都有多疑這一個病,隻要阿蠻你不追究這事,蕭煜翎肯定坐立不安,那麽他此刻最好的選擇就是阻止夜長夢多!……”

阿蠻再次轉身,這次卻是笑了一笑,沒有反駁蘇岩的猜測,“叔父說對了,隻要那人一死,我們西疆還怕沒借口在朝堂上大興風浪嗎?”

“那你找箢明為何?”蘇岩卻是再如何也不明白阿蠻怎麽會想到那個女人,若他沒有料錯,箢明此生再無出掖庭的機會了。

“我要找的是,韓妤!”阿蠻鎮定的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