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初到高粱窪

程潛簽署任命徐亮為116團上校副團長、梁有田為116團中校參謀長的委任狀的時候,心中也根本不認為這兩個人有到任的可能。給已經陣亡的人加軍銜是舊軍隊中安撫軍心的慣用伎倆。徐亮、梁有田當時也根本不知道有這項委任,即使知道了也不可能到任。但是這道委任命令在若幹年後的“文革”中卻給他們帶來了無窮無盡的麻煩,這是後話不提。此時的徐亮正在為把部隊帶過黃河傷腦筋。

“麥田打靶”後當晚,他們路過一個叫蔣集的小鎮子,眼前是怎樣的一種場景!被燒盡的村鎮還有一些房屋上搖曳著微弱的火苗,餘燼冒著嗆人的濃煙,村口、門前、院子裏、井台邊、斷壁殘垣之間,橫七豎八地躺著百姓的屍體,老人、孩子、一具具赤身**的女屍……

戰士們憤怒得眼睛要冒出火來。有幾個當天剛入伍的新戰士哇哇大哭起來。徐亮大吼一聲:“哭什麽哭!男子漢流血不流淚!攥緊你們手裏的家夥,在戰場上讓鬼子償命!”那幾個戰士止住哭聲,擦擦眼睛,看著他們的帶頭人,咬住牙不作聲了。

隊伍一聲不響穿過蔣集,沿途又過了幾個村鎮,一樣的慘不忍睹。

離開大路,繼續北行。戰士們似乎忘卻了行軍、作戰的疲勞,心中充滿了怒火和複仇的渴望。

夜半時分,來到一片森森古柏之中。離約定的接頭地點高粱窪應該很近了。徐亮命令原地休息,四周放了警戒哨。徐亮把部隊交給梁有田掌握,自己叫上張林帶了一個班的弟兄向東北方向出了林子。

天陰沉沉的,星月無光。徐亮一行穿過林外磷火點點的一片墳地,悄悄地向高粱窪村接近。高粱窪處在兩省三縣交界處,遠離交通線,村子邊上不遠還有一座鬆林茂密的青鬆岡。快接近村口,一個戰士絆到地上一根繩子,丁丁當當的銅鈴聲響了起來,緊接著一陣急促的梆子和銅鑼聲在夜空中響起,不一會,村邊的寨牆上出現了手持各武器的老少爺們,鬆樹明子照的四下通亮。這寨牆實際上是三米多高的防洪堤,牆外挖了一丈多深的壕溝,從村外的水窪引水放入,村子入口處修了吊橋、安了寨門。處於幾不管地帶的高粱窪,能在多年與洪水和土匪的鬥爭中生存下來,自衛的能力遠非中心城市周圍的村鎮可比。圍牆上土炮、鳥槍、舊式步槍以及弓弩、大刀、長矛、三節棍……武器五花八門,牆上一個銀須飄擺的老者高聲喊道:“老少爺們,倭寇不比一般土匪,這幾天的消息大家都聽到了,到村裏來避難的,大家也見到了。今夜倭寇來犯,不是敵死就是我亡,全村老小是死是活,全看我們了!”“徐爺,您老放心,咱高粱窪沒有孬種!”“好,大家不要亂,都聽史先生和二虎指揮!”

徐亮在暗影中讚歎:“好一個高粱窪!好一個老英雄!上級讓我們到這個地方接頭落腳真是英明。”向前走了幾步,喊道:“鄉親們,別誤會,我們不是鬼子!”

“你們是幹啥的?”

“我們是來買糧食的。”

“半夜三更的買啥糧食,離俺們遠點,到別處買去,俺們高粱窪官兵、土匪都不認!”

那個史先生止住其他人,說:“客人想買什麽糧食?”“我們想買八車陳年高粱。”

“陳年高粱隻賣北邊來的客人,請問客人你是那邊來的?”

“南邊來的。”

那史先生聲音中掩飾不住興奮:“徐亮在哪裏?”

“我就是!”

“哦”那人遲疑了一下,“你們隊伍裏有姓梁的營長嗎?”

“梁有田。”

“有姓李的連長嗎?”

“李維明。”

“陳浩是幹什麽的?”

“開封第四保安團團長。”

張林看得直納悶,忍不住叫道:“哎,你是幹啥的?咋認識俺們部隊那麽多人?”

那人哈哈哈大笑:“徐爺,是自己人,我等的就是他們,眼睛都快望穿了。”

老者一揮手:“快快,開門放吊橋,讓這位也姓徐的軍爺快進來,哈哈,我們姓徐的一家子,還真是英雄了得呢。”

高粱窪像過節一樣。梁有田接到張林通知把隊伍帶進村子的時候,男女老少都出來看熱鬧。手執刀矛的本村青年看著徐亮部隊的迫擊炮、重機槍和新式步槍,一個個露出羨慕的眼神。

徐爺拉著徐亮的手上下打量,笑得胡子一抖一抖的:“好後生,有出息,走,到徐爺家喝酒去,嚐嚐咱高粱窪的高粱酒,對了,叫上你們的梁營長、李連長還有那個…陳團長,史先生,你看我老頭子記性不差吧?”

徐亮暗暗稱奇,說道:“徐爺,陳團長沒有來,李連長路上負傷了。”

“咋回事?”

“路上遇上鬼子,幹了一仗。”

“快快,把李連長送到曹神醫那兒瞧瞧。放心,我們這塊地麵舞刀弄棒的著實不少,頭破血流,傷胳膊斷腿的事常有,曹神醫的醫術那是多少年闖出來的名頭,錯不了。”

徐亮一聽,心中歡喜:“多謝徐爺。”

“這後生,客氣啥!二虎,快點叫家家生火做飯,騰房子給咱的隊伍駐紮,你今晚讓人驚醒著點兒,他們走了一天,路上又打了仗,累得不輕。”

徐亮望了一眼史先生。

史先生道:“你這頓酒嘛,徐兄弟是一定要喝的。這樣,讓他先把軍務安排一下,另外,我們倆還有些事要商量。弄完這些就上您老那兒喝酒去!”

徐亮把幾個連長召到一起,安排宿營和警戒事宜,他特別強調了群眾紀律,臨了以很嚴肅的口氣說:“我們是人民的軍隊,不是軍閥的隊伍,你們一定要告訴弟兄們,違反軍紀者,嚴懲不貸,不要沒有死在和鬼子拚殺的戰場上,卻因為違犯軍紀死在自己人的槍口下,軍法無情,到時候別怪我救不了他!”

半夜三更,高粱窪家家冒起炊煙。

徐爺家的院子挺大,院子中間搭起的架子上,葡萄、絲瓜、葫蘆的枝蔓相互纏繞。葡萄架下擺開了一張八仙桌,徐爺的老伴和二虎媳婦在廚房裏忙乎著。

徐爺家也不算富裕,隻有一間磚瓦房,東西廂房是磚牆高粱稈頂,廚房是土坯房。有二、三十畝地在當地也算光景不錯的人家。這個村子沒有一戶土地超過百畝的人家,還保持著守望相助的古樸民風。

堂屋前的刀槍架上,插著棍棒和刀槍。

這徐爺一身武藝,年輕時愛打抱不平,後來為防匪患,在村子裏拉起了自衛隊,大兒子大虎就是在一次土匪圍攻中戰死的。徐爺老了,在村人中的威望不減,二兒子現在又當了自衛隊的隊長。

這史先生叫史雨農,“七七事變”前就在這一帶開展紅色運動,是這一帶革命運動的播火人。三鄉五裏無論老少都尊稱他為史先生。徐爺對他十分的敬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