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甫玉並不常去牡庭院,此次主動過來,相茹高興壞了,備了好些他愛吃的點心,顯得楊秦氏倒有些淡漠了。其實也不過是習慣了,他向來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此番也定然不是來瞧她的。
“夫人呐,冉兒如今已過了及笄之歲,也是時候讓她學些規矩,議一門親事了。”
果然,他定是看上了蘇家公子,不知此次又是為了何種生意,要搭上自己的女兒了。楊秦氏氣定神閑地飲下一口茶,回道:“冉兒才過及笄,勉兒還未及弱冠。大哥未娶親,妹妹先嫁人,怕是早了些吧?”
楊秦氏育有一子一女,大公子楊勉、二小姐楊冉惜。紅姨娘膝下並無兒女,蘭姨娘有一個女兒,三小姐楊滿惜。容姨娘膝下無子,肚子裏卻有一個。
楊甫玉似也覺察了不妥之處,麵色略有尷尬,“說起來,勉兒的弱冠之禮是快到了,也是時候該讓他收收心了。冉兒確也不急著嫁,隻是……為人妻的一些規矩和禮儀,也是時候該學起來了。過些時候,我就請個有學問的師傅上門來教教。”說完這一連串,他立刻端起茶水潤了潤喉。
“老爺說的是。”楊秦氏斜睨了他一眼,又道:“我知老爺看好了蘇家公子,隻是他與冉兒並不相識,若想促成這門親,還得讓他二人好生相處一段時日才是。”且不論楊甫玉心裏打的什麽算盤,蘇家這個公子在樣貌家世上倒確與楊冉惜般配,總得要觀察觀察才能知曉這些人的心思。
“還是夫人考慮得周到。”楊甫玉見她鬆口了,不由喜上眉梢,“聽聞,近日遠郊的桃花開了,沿路都促成了市集,好生熱鬧。冉兒素來愛玩兒,有人同行能保護她,夫人也可以放心了。”
出行?這機會倒來得及時,如此,不如也連那丫頭一並試上一試。楊秦氏心中暗想著,眼簾被撩開,露出一雙略顯空洞的眸,“又是學規矩又是出行的,說起來,冉兒也缺一個伴讀之人。前些日子我看好一個丫頭,不過……已經被容姨娘要了去。”
“那再找一個就是了,況且冉兒房裏也不缺人伺候,總有幾個體己的。”楊甫玉不以為然。
“可這個丫頭不一樣,她識得許多字,寫得也好。所謂近朱者赤,冉兒身邊有這樣的人伺候,不怕學不好。況且,冉兒的日常起居也不必她伺候,老爺隻向容姨娘借她幾個時辰便好。”楊秦氏把這丫頭說得這樣好,不怕楊甫玉不去許湘容那兒問上一二。隻要他見到那丫頭,心裏自然有心思。
楊甫玉見楊秦氏已經如此說了,也是為了女兒,況且她連冉兒議親這件事都鬆口了,不過一個丫頭,也沒必要不去應允。隻是這丫頭,真有她說的那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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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諾正在為許湘容梳發,她想起兒時,是阿娘為她束發,如今卻是反過來了。而銅鏡裏的阿娘,也和從前的不一樣了。
幼時印象中,阿娘很少笑,隻有和她在一起的某些時候才會麵露笑容,看到阿爹時,永遠都沒有笑臉。如今,阿娘每日都春風滿麵,她從未見過這樣的阿娘。
她終於知道了,所謂幸福,是何模樣。
倩雪從外麵進來,道:“姨娘,老爺朝這邊過來了。”
“快去備茶和點心。”許湘容立刻一臉欣喜,並未注意到方才迅速轉頭的那一刻,頭上銳利的珠釵劃過了阿諾的手掌。
阿諾下意識地看了看,並未傷到。視線轉到那方略帶歡脫的背影,聽見他來了,她竟那般歡喜。阿諾的臉上透著些落寞,略有所思。
一旁的倩雪朝她示意,阿諾點點頭,忙收拾好一旁的臉帕,端起盆子跟著倩雪一起退下。隻是未曾料到,她居然被楊甫玉攔下了。
“這就是你新領進來的丫頭?”楊甫玉並未多看她,隻是瞧著臉生,目光依舊停留在許湘容身上。
“是啊。”許湘容看了看阿諾,眼神裏劃過一絲不安,迅速給阿諾打了手勢,“還不快見過老爺。”
阿諾有些發愣,聞言立刻福了福身子,“老爺。”
“抬起頭來。”楊甫玉微微上前問道:“叫什麽名字?”
“阿諾。”她小心翼翼地回答著,唯恐自己會給許湘容帶來麻煩。
阿諾的眉眼與許湘容有些相似,但給人感覺卻大不相同,楊甫玉的心思並未朝這裏靠近,隻是問道:“大夫人說你習得一手好字,這樣的才情,想必家世也差不了,怎會賣身為仆?”
阿諾抿了抿幹澀地嘴唇,眼睛看著地上,悶悶地回著:“是大夫人抬舉了,不過幼時隨阿娘學過一些,算不得有什麽家世的。”
許湘容也瞧出了阿諾的緊張,忙解釋道:“這丫頭命苦,父親去世了,村子也沒了,空有了這聰明伶俐,沒能投胎去個好人家。”許湘容的眼神裏摻雜了些許黯淡,不過是在楊甫玉不曾察覺之處。
“如今冉兒已過及笄之歲,身旁少個聰明伶俐的伴讀丫頭,不如讓她去吧。”楊甫玉也無意細問她的身世,不過為了遂楊秦氏的心意。
許湘容自然想得到這是楊秦氏的意思,不論她是何居心,她都不想遂她的願。可楊家嫡女的伴讀……
能讓阿諾和楊家二小姐一樣聽師傅授課,多好的機會啊!日後憑著這才情也能為她尋個不錯的人家。
“既然玉郎都開口了,那便讓她去吧。左右我這兒也不缺人伺候,還是二小姐的前程更要緊些。”
楊甫玉瞧許湘容這般善解人意,立刻笑容滿麵起來,攬著許湘容走回坐榻。
阿諾看到許湘容的眼色,默默退下了。手上的盆子端久了不曾動過確實也酸得很……
許湘容半倚著楊甫玉的肩,他在她耳邊輕聲問道:“孩子還乖嗎?”
“乖得很!”許湘容笑得燦爛,下一刻又很認真地說:“我們說好了,不論是兒子還是女兒,你都要一視同仁!也不許因為他不是嫡出的就輕視於他!”
楊甫玉笑著,“那是自然!這是你我的骨肉,我自然分外珍惜。”
許湘容笑得幸福,眼眶卻不由濕潤起來,“我這輩子,也就這樣了。隻盼著,我的孩子能有美好的一生。”她的手摸著小腹,眼神卻定格在門外的阿諾身上,那丫頭正用花灑悉心地澆著嬌豔的花。
其實,她原也能是那嬌豔的花。
楊甫玉覆上許湘容的手時,她才緩緩回了神,他柔聲安慰道:“好了好了,那些都過去了,不想了。”
“是啊。幸好,熬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