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五日,黃昏。夕陽豔麗,彩霞滿天。仇天鵬從合芳齋的後巷中衝出來,沿著已被夕陽映紅的街道大步前行!

他一定要在月亮升起前找回一條緞帶,今夜的決戰,他絕不能置身事外。絕不能!

因為鬼手是他的兄弟,因為他發現,就在今夜的圓月下,就在他們的決戰之時,必定會有件驚人的事發生,甚至比這次決戰更驚人。

已送出去的緞帶,當然不能再要回來,可是被偷走的緞帶就不同了,被人偷走的東西不但可以要回來,也可以偷回來,甚至可以搶回來。他已決定不擇手段。現在惟一的問題是,要怎麽才能找到慕容雅雲!

這個人就像是風一樣,也許比風更不可捉摸,不想找他的人,雖然常常會遇見他,想找他的人,卻永遠也找不到。

幸好仇天鵬總算有條線索,他還記得慕容雅雲剛才是從一家藥材鋪走出來的,那家藥材鋪的字號是“老慶餘堂”。

慕容雅雲一向無病無痛,比大多數被他害過的人都健康得多,當然不會去買藥吃。他既然是從一家藥鋪走出來的,這家藥鋪就多多少少總跟他有點關係。

“老慶餘堂”的金字招牌,在夕陽下閃閃的發著光,一個孩子站在門口踢毽子,看見仇天鵬走過來,就立刻把兩根手指伸進嘴裏,打了個呼哨。街前街後,左鄰右舍,忽然間就有十來個孩子奔了出來,看著仇天鵬嘻嘻的笑。

他們還認得仇天鵬,當然也還記得那首可以把人氣死,又可以把人笑死的兒歌。

陸小鳳也在笑,他以為這些孩子一定又準備唱了。

誰知孩子們竟拍手高歌:“天鵬不是鵬,是個大臭蟲,臭蟲腦袋尖,專門會鑽洞,洞裏狗拉屎,他就吃狗屎,狗屎一吃一大堆,臭蟲吃了也會飛。”

這是什麽詞兒?簡直不像話。

仇天鵬又好笑,又好氣,卻忘了他編的詞兒也並不比這些詞兒高明,也很不像話。

他當然知道是誰編的,慕容雅雲顯然又來過這裏。

好不容易等到這些孩子停住了口,他立刻問道:“那個白頭發的老頭子是不是又來過了?”

孩子們點著頭,搶著道:“這首歌就是他教我們唱的,他說你最喜歡聽這首歌了,我們若是唱得好,你一定會買糖給我們吃。”

仇天鵬的肚子又幾乎要被氣破,挨了罵之後,還要買糖請客,這種事有誰肯做?

孩子們眨著大眼睛,又在問:“我們唱得好不好?”

仇天鵬隻有點點頭道:“好,好極了。”

孩子們道:“你買不買糖給我們吃?”

仇天鵬歎了口氣,苦笑道:“我買,當然買。”

沒有人肯做的事,仇天鵬卻往往會肯的,他怎麽能讓這些天真的孩子們失望?他果然立刻就去買糖,買了好多好多糖,看見孩子們拍手歡呼,他自己心裏也覺得甜甜的,比吃了三百八十斤糖還甜。

孩子們拉著他的衣角,歡呼著道:“那老公公說的不錯,大叔你果然是個好人。”

仇天鵬很奇怪,道:“他居然會說我是好人?”

孩子們道:“他說你小的時候就很乖。”

仇天鵬更奇怪,道:“他怎麽知道我小時候乖不乖?”

孩子們道:“他看著你從小長到大,還抱你撒過尿,他當然知道。”

仇天鵬恨得牙癢癢的,隻恨不得把那猴精用繩子綁起來,用毛竹板子重重的打。

孩子們道:“那老公公剛才還在這裏,大叔你若早來一步,說不定就遇上他了。”

仇天鵬道:“現在他的人呢?”

孩子們道:“又飛了,飛得好高好高,大叔你飛得有沒有他高?”

仇天鵬拍拍衣襟,道:“我自己也不知道,你們現在最好看著我,看看是誰飛得高。”

慕容雅雲既然已不在這裏,他也準備飛了。

誰知孩子們卻又在搶著道:“大叔你慢點走,我們還有件事忘了告訴你。”

“什麽事?”

“那老公公留了個小包在這裏,你請我們吃糖,他就叫我們把這小包交給你,你若不請,他就叫我們把這小包丟到陰溝裏去。”

一個跑得最快的孩子,已跑回藥材鋪,提了個小包袱出來,陸小鳳做夢也沒有想到,包袱裏包著的,竟是兩條緞帶。

緞帶在夕陽下看來已變成了紅的,除了緞帶之外,還有張紙條:“偷你一條,還你兩條,我是猴精,你是臭蟲,你打我屁股,我請你吃屎。”

仇天鵬笑了,大笑:“這小子果然從來也不肯吃虧。”他既然已將緞帶偷走了,為什麽又送了回來?還有一條緞帶是哪裏來的?

這些問題仇天鵬都沒有去想,看見了這兩條踏破鐵鞋無覓處的緞帶,居然一點功夫都不花就到了他手裏,他簡直比孩子看見糖還高興:“你們看著,是誰飛得高?”

他大笑著,淩空翻了三個跟鬥,掠上屋脊,隻聽孩子們在下麵拍手歡呼:“是你飛得高,比那老公公還高!”

孩子們眼明嘴快,說的話當然絕不會假。仇天鵬心裏更愉快,隻覺得身子輕飄飄的,就好像長了雙翅膀一樣,幾乎已可飛到月亮裏去了。

月亮雖然還沒有升起,夕陽卻已看不見了。

夕陽西下,夜色漸臨,仇天鵬又從後巷溜回了合芳齋,窗子裏已亮起燈,燈光柔和而安靜,窗子是開著的,從花叢間遠遠的看過去,就可以看見孫秀青和歐陽情。

她們都是非常美麗的女人,在燈下看來更美,可是她們臉上,卻帶著種說不出的悲傷,連燈光都仿佛也變得很淒涼,鬼手莫非已走了?

他當然已走了,屋子裏隻有這盞孤燈陪伴著她們。門也是虛掩著的,仇天鵬居然忘了敲門,他心裏也很沉重,鬼手是什麽時候走的?

仇天鵬想問,卻沒有問,他不敢問,也不忍問。桌上有三隻空杯,一壺酒,他自己倒了一杯,慢慢地喝下去,又倒了一杯,很快的喝下去。

唐芸彤忽然道:“他走了。”

仇天鵬道:“我知道。”

唐芸彤道:“他說要提早一點走,先出城去,再從城外進來,讓別人認為他一直都是不在京城裏!”

仇天鵬道:“我明白。”

唐芸彤道:“他希望你也快點去,因為他……他沒有別的朋友。”

仇天鵬說不出話了,唐芸彤也沒有再說什麽,轉過頭,凝視著窗外的夜色。夜色更深,一輪圓月已慢慢地升起,風也漸漸地涼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唐芸彤才輕輕地說道:“今天的夕陽很美,比平時美得多,可是很快就看不見了。”她閉上眼睛,淚珠已落,又過了很久,才接著道:“美麗的事,為什麽總是分外短暫?為什麽總是不肯在人間多留片刻?”

她是問蒼天?還是在問仇天鵬?陸小鳳實在不知道應該怎麽回答,這問題根本就沒有人能回答。

他又喝了杯酒,才勉強笑了笑,道:“我也走了,我一定會把他帶回來!”

他不敢再說別的話,也不敢去看歐陽情!多出來的一條緞帶,他本來是準備給甜甜的,讓她也去看看那百年難遇的決戰。

可是現在他連提都沒有提起這件事。他知道歐陽情一定會留下來陪著唐芸彤,他了解唐芸彤的心情,那絕不是焦急、恐懼、悲傷……這些話所能形容的。現在他惟一的希望,就是真的能把鬼手帶回來。

他正準備走出去的時候,甜甜忽然拉住了他的手,他回過頭,就看見了她的眼睛,眼睛裏已有了淚光,就算是呆子,也應該看得出她的關懷和情意。仇天鵬當然也看得出來,卻幾乎不能相信——現在看著他的這個甜甜,真的就是剛才那個冷冰冰的甜甜!

她為什麽忽然變了?直到現在,陸小鳳才發現自己對女人的了解,實在少得可憐。

幸好他總算知道,一個女人若是真的討厭一個男人,絕不會用這種眼色看他,更不會拉他的手。

她的手冰冷,卻握得很用力。因為她也直到現在才了解,一個女人失去她心愛的男人時,是多麽痛苦和悲哀。

兩個人就這麽樣互相凝視著,過了很久,甜甜才輕輕地問道:“你也會回來?”

仇天鵬道:“我一定會回來!”

甜甜道:“一定?”

仇天鵬道:“一定!”

甜甜垂下頭,終於慢慢地放開了他的手,道:“我等你。”

我等你。一個男人若是知道有個女人在等著他,那種感覺絕不是任何事所能代替的。

我等你。這是多麽溫柔美妙的三個字。陸小鳳仿佛已醉了,他醉的並不是酒,而是她那種比酒更濃的情意。

明月在天。仇天鵬又有了個難題——他一定要把身上多出來的一條緞帶送出去,卻不知道送給誰。所有夠資格佩上這緞帶的人,他連一個都看不見。

街上的人倒不少,酒樓茶館裏的人更多,三教九流,五花八門,各式各樣的人都有,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竊竊私議。

仇天鵬用不著去聽他們說什麽,就知道他們必定是在等著今夜一戰的消息,其中有很多人,必定已在鬼手和斷魄身上買下了賭注。

這一戰的影響力不但已轟動武林,而且已深入到京城的下層社會裏,古往今來武林高手的決戰,從來也沒有發生這種情況。

仇天鵬覺得很好笑,他相信鬼手和斷魄自己若是知道了,也一定會覺得很好笑。

就在這時,他看見一個人從對麵一家茶館裏走出來。這人很高、很瘦、穿著極考究,態度又極斯文,兩鬢斑斑,麵容清臒,穿著件質料顏色都很高雅的寶藍色長袍,竟是沙皇。

這裏雖然已不是沙人王的地盤,卻還是和沙皇對立的,他怎麽會忽然又出現在這裏?而且連一個隨從保鏢都沒有帶。

仇天鵬忽然趕過去,拍了拍他的肩,道:“沙皇,你好!”

沙皇一驚,回頭,看見了仇天鵬,也勉強笑了笑,道:“托福托福!”

仇天鵬道:“你那位保鏢呢?”他說的當然就是那倏忽來去,神秘詭異的黑衣人。

沙皇道:“他走了!”

仇天鵬道:“為什麽要走?”

沙皇道:“小池裏養不下大魚,他當然要走!”

仇天鵬眼珠子轉了轉,故意壓低聲音,道:“你一個人就敢闖入沙人王的地盤,我佩服你!”

沙皇笑了笑,淡淡道:“這裏好像已不是沙人王的地盤。”

仇天鵬道:“他雖然已死了,可是他還有一班兄弟!”

沙皇道:“一個人死了,連妻子都可以改嫁,何況兄弟!”聽到了沙人王的死訊,他臉上連一點驚訝的樣子都沒有。

仇天鵬也笑了笑,道:“看來你不但已知道沙人王死了,也知道他的兄弟都投入了白雲觀!”

沙皇麵無表情,冷冷道:“幹我們這一行,消息若不靈通,死得就一定很快。”

仇天鵬道:“顧楓莫非是你的朋友?”

沙皇道:“雖然不是朋友,倒也不能算是冤家對頭!”

仇天鵬笑道:“這就難怪你會一個人來了。”

沙皇道:“閣下若有空,隨時都可以到城南去,無論多少人去都歡迎!”

仇天鵬眼珠子又轉了轉,道:“你既然已在斷魄身上下了重注,今夜的這一戰,你一定也想去看看的!”

沙皇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

仇天鵬道:“我這裏還多出條緞帶,你若有興趣,我可以送給你!”

沙皇沉默著,仿佛在考慮,過了很久,忽然道:“卜巨卜老大也在這茶館裏。”

仇天鵬道:“哦?”

沙皇道:“你為什麽不將多出來的一條緞帶去送給他?”

仇天鵬怔住。

這緞帶別人千方百計,求之不得,現在他情願白送出去,沙皇居然不要。

沙皇拱了拱手,道:“閣下若沒有別的指教,我就告辭了,幸會幸會!”

他居然說走就走,毫無留戀。

仇天鵬怔了半天,抬起頭,才發現卜巨也從茶館裏走出來,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肩上的緞帶,忽然笑道:“閣下的緞帶還沒有賣光。”

他笑得很古怪,笑容中好像帶著種說不出的譏諷之意。

仇天鵬道:“我這緞帶是不賣的,卻可以送人,你若還想要,我也可以送給你!”

卜巨看著他,笑得更古怪,道:“隻可惜我不喜歡磕頭。”

仇天鵬道:“用不著磕頭。”

卜巨道:“真的?”

仇天鵬道:“當然是真的。”

卜巨道:“真的我也不要。”

他忽然沉下了臉,拂袖而去,連看都不再看仇天鵬一眼。

仇天鵬又怔住,這個人上午還不惜以三塊玉璧來換一條緞帶,現在卻連白送都不要了。

仇天鵬實在想不通這是怎麽回事,也沒空再去想了,圓月已升起,他一定要盡快趕入紫禁城,他絕不能去遲。

太和殿就在太和門裏,太和門外的金水玉帶河,在月光下看來,就像是金水玉帶一樣。

仇天鵬踏著月色過了天街,入東華門、隆宗門,轉進龍樓風闕下的午門,終於到了這禁地中的禁地,城中的城。

一路上的巡卒守衛,三步一崗,五步一哨,若沒有這種變色的緞帶,無論誰想闖進來都很難,就算能到了這裏,也休想再越雷池一步。

這地方雖然四下看不見人影,可是黑暗中到處都可能有大內中的侍衛高手潛伏。

大內藏龍臥虎,有的是專程禮聘來的武林高人,有的是胸懷大誌的少年英雄,也有的是為了躲仇家,避風頭,暫時藏身在這裏的江洋大盜,無論誰也不敢低估了他們的實力。

月光下,隻有一個人盤膝坐在玉帶河上的玉帶橋下,頭頂也在發著光!

“釘子。”仇天鵬立刻趕過去,笑道:“釘子來得倒真早。”

釘子在啃饅頭,看見陸小鳳,趕緊把饅頭藏起來,嘴裏含含糊糊的嗯了一聲,隻希望仇天鵬沒看見他的饅頭。

仇天鵬卻又笑道:“看見了你手上的東西,我才想起了一件事。”

釘子道:“什麽事?”

仇天鵬道:“想起了我又忘了吃晚飯。”

釘子翻

了翻白眼,道:“你是不是又想來騙釘子的饅頭?”

仇天鵬瞪眼道:“我幾時騙過你?兩條緞帶換一個饅頭,你難道還覺得吃了虧?”

釘子眼珠子轉了一轉,忽然也笑了,道:“釘子不說謊,釘子身上現在還有三個半饅頭,你想不想換?”

仇天鵬道:“想!”

釘子道:“你想用什麽來換?”

仇天鵬道:“我全部家當都在身上,你要什麽,我就給你什麽。”

釘子上上下下看了他兩眼,苦笑道:“看來你的家當也並不比釘子多。”

仇天鵬笑道:“我至少比釘子多了一把笛子。”

釘子道:“你的笛子釘子都不要,釘子隻要你答應一件事,就把饅頭分你一半。”

仇天鵬道:“什麽事?”

釘子道:“隻要你下次見到釘子,裝作不認得,釘子就天下太平了。”

仇天鵬大笑,拍了拍他的肩頭,在他旁邊坐下來,還在不停地笑。

釘子道:“你答不答應?”

仇天鵬道:“不答應!”

釘子道:“你不想吃饅頭了?”

仇天鵬道:“想。”

釘子道:“那麽你為什麽不答應?”

仇天鵬道:“因為我已有了饅頭。”

釘子怔了怔,道:“你的饅頭是從哪裏來的?”

仇天鵬道:“是從慕容雅雲那裏來的!”

釘子又怔了一怔,道:“慕容雅雲?”

仇天鵬笑道:“若不是我跟他學了兩手,怎麽能偷到釘子的饅頭?所以饅頭當然是從他那裏來的!”

釘子說不出話了,他已發覺身上的饅頭少了一個。

饅頭已在仇天鵬手裏,就好像變戲法一樣,忽然就變了出來。

釘子歎了口氣,喃喃道:“這個人什麽事不好學,卻偏偏要去學做小偷。”

仇天鵬笑道:“小偷至少不挨餓,而且我本來就是‘俠盜’的傳人。”他先把半個饅頭塞進嘴裏去,然後問道:“你坐在這裏等什麽?”

釘子板著臉,道:“等皇帝老爺睡著。”

仇天鵬道:“現在我們還不能進去?”

釘子道:“不能。”

仇天鵬道:“我們要等到什麽時候?”

釘子道;“到時候你就會知道的!”

仇天鵬站起來,四下看了一眼,道:“鬼手和斷魄來了沒有?”

釘子道:“不知道。”

仇天鵬道:“別的人呢?”

釘子道:“不知道。”

仇天鵬道:“你連一個人都沒有看見?”

釘子道:“隻看見了一個半人。”

仇天鵬道:“一個半人?”

釘子道:“一個人是殷三,就是他要我在這裏等的!”

仇天鵬道:“半個人是誰?”

釘子道:“是你,你最多隻能算半個人。”

仇天鵬又笑了,隻見黑暗中忽然出現一條人影,身形如飛,施展的竟是內家正宗“八步趕蟬”輕功,接連幾個起落,已到了眼前,青衣布襪,白發蕭蕭,正是武當掌門玉璣子。

仇天鵬笑道:“釘子果然老實,居然沒有把道土的東西吞下去。”

釘子道:“釘子隻會吞饅頭,饅頭卻常常會被人偷走!”

玉璣子瞟了仇天鵬一眼,故意皺眉道:“是什麽人這麽沒出息,連釘子的饅頭也要偷。”

仇天鵬道:“隻要有機會,道士的東西我也一樣會偷的!”

玉璣子也笑了,道:“至少這個人還算老實,居然肯不打自招。”

就在這時,黑暗中又出現了一條人影。

仇天鵬隻看了一眼,就皺起眉,道;“還有條緞帶你給了誰?”

釘子道:“給了嚴一鶴。”

玉璣子立刻道:“這人不是嚴一鶴。”

釘子道:“也不是唐縱,更不是司馬紫衣。”

這人的身法很奇特,雙袍飄飄,就好像是借著風力吹來的,他自己連一點力氣都舍不得使出來。

嚴一鶴、唐縱、司馬紫衣,都沒有這麽高的輕功,事實上,江湖中有這麽高輕功的人,加上仇天鵬最多也隻不過三五個。

釘子道:“這人是誰?”

仇天鵬道:“他不是人,連半個人都不能算,完全是個猴精。”

這句話還沒有說完,黑暗中的人影忽然旗花火箭般直竄了過來,衣袂帶風,獵獵作響,好像要一頭撞在仇天鵬身上,剛衝到仇天鵬麵前,忽然又淩空翻了三個跟鬥,輕飄飄的落下。滿頭白發蒼蒼,彎著腰不停的咳嗽。

仇天鵬板著臉,道:“你們知不知道這猴精是誰?”

玉璣子微笑道:“慕容雅雲,是個猴精,我下午已經聽見過了。”

慕容雅雲歎了口氣,道:“看來我的易容術好像已變得一點用都沒有!”

玉璣子道:“你不該施展這種輕功的,除了慕容雅雲外,誰有這麽高的輕功?”

仇天鵬道:“我!”

慕容雅雲笑道:“狗屎一吃一大堆,臭蟲吃了也會飛。”

仇天鵬故意裝作聽不見,瞪著他身上的緞帶,道:“你偷了我一條,還了我兩條。”

慕容雅雲道:“我這人一向夠朋友,知道你忘了替自己留下一條,就特地替你找了兩條。”

仇天鵬道:“你是從哪裏找來的?”

慕容雅雲道:“莫忘記我可是盜門紅葉老人的高徒呀!”

仇天鵬道:“難道你把司馬紫衣和唐縱的都偷了來?”

慕容雅雲笑了笑,忽然伸手向前麵一指,道:“你看看前麵來的是誰?”

遠方又有兩條人影掠過來,左邊的一個人身形縱起時雙肩上聳,好像隨時都在準備掏暗器,用的正是唐家獨門輕功身法。右邊的一個人身法卻顯得很笨拙,好像因為硬功練得太久,若不是唐縱特地等他,早已遠遠落在後麵。

釘子道:“唐家的九爺果然來了!”

玉璣子道:“還有一個人是誰?”

釘子道:“是卜巨。”來的果然是卜巨,看見仇天鵬,他臉上又露出那種帶著譏諷的微笑,好像是在向仇天鵬示威——你不給老子緞帶,老子還是來了。

他身上居然也係著條緞帶,顏色奇特,在月光下看來,忽而淺紫,忽而銀灰,無疑也是用變色綢做成的,這種緞帶本來隻有六條,陸小鳳身上兩條,釘子、玉璣子、慕容雅雲各一條,再加上他們兩條,已變成七條。

六條緞帶怎麽會變成七條?多出來的這條是哪裏來的?

卜巨得意洋洋的走上橋頭,唐縱臉色鐵青,連眼角都沒有看仇天鵬。

仇天鵬知道就算問他們,他們也不會說,何況這時他已沒時間去問。太和門裏,已竄出條人影,背後斜背長劍,一身禦前帶刀侍衛的服色,穿在他身上竟嫌小了些,最近他顯然又發福了,但他的身法卻還是很靈活輕健,正是大內高手中的殷三爺。

他的臉色也是鐵青的,沉著臉道:“我知道諸位都是武林中頂尖兒的人物,可是諸位知不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這裏可不是茶館,諸位要聊天說笑,可來錯地方了。”

他的人一來,就先打了頓官腔,大家也隻好聽著,這件事他們擔的關係實在很大,心情難免會緊張,脾氣也就難免暴躁些。何況,這裏的確也不是聊天說笑的地方。

殷三臉色總算緩和了些,看了看這六個人,道:“現在諸位既然已全都到了,就請進去吧,過了大月台,裏麵那個大殿,就是太和殿。”

玉璣子道:“也就是金鑾殿?”

殷三點點頭,道:“皇城裏最高的就是太和殿,那兩位大爺既然一定要在紫禁之巔上過手,諸位也不妨先上去等著。”

他看了看卜巨,又看了看其中一個連腰都直不起來的白發老頭子,冷冷道:“諸位既然敢來,輕功當然全都有兩下子,可是我還想提醒諸位一聲,那地方可不像平常人家的屋頂,能夠上去已算不容易,上麵鋪著的又是滑不留腳的琉璃瓦,諸位腳底下可得留點神,萬一從上麵摔下來,大家的漏子都不小。”

卜巨的臉色很沉重,已笑不出來,慕容雅雲好像也在偷偷的歎氣,仇天鵬一直到現在連開口的機會都沒有。

現在他剛想開口,殷三忽然道:“你暫時先別上去,還有個人在等著你。”

仇天鵬道:“誰?”

殷三道:“你若想見他,就跟我來。”

他雙臂一振,旱地拔蔥,身子斜斜的竄了出去,好像有意在這些人麵前顯露一下他的輕功。

他的輕功確實不弱,一竄之勢,已出去三四丈。仇天鵬遠遠的在他後麵跟著,並不想壓住他的風頭,殷三更有心賣弄,又一個翻身,竟施展出燕子飛雲的絕頂輕功。

誰知他身形剛施展,突聽“嗖”的一聲,一個人輕飄飄的從他身旁掠過,毫不費力就趕過了他,卻是那連腰都直不起來的白發老頭子。

一進了太和門,仇天鵬的心情就不同了,非但再也笑不出,連呼吸都輕了些。天威難犯,九重天子的威嚴,還是他們這些武林豪傑不敢輕犯的。

就連仇天鵬都不敢。丹墀下的兩列品級台,看來雖然隻不過是平平常常的幾十塊石頭,可是想到大朝賀時,文武百官分列左右,垂首肅立,等著天子傳呼時的景象,仇天鵬也不禁覺得身子裏的血在發熱。

世上的奇才異士,英雄好漢,絞盡腦汁,費盡心血,有的甚至不惜拚了性命,為的也隻不過是想到這品級台上來站一站。

丹墀後的太和殿,更是氣象莊嚴,抬頭望去,閃閃生光的殿脊,仿佛矗立在雲端。太和殿旁是保和殿。保和殿旁、乾清門外的台階西邊,靠北牆有三間平房,黑漆的門緊閉,窗子裏隱約有燈光映出來,黯淡的燈光照著門上掛的一塊白柚木牌,上麵竟赫然寫著四個觸目驚心的大字:“妄入者斬!”

殷三居然就把仇天鵬帶到了這裏,居然就在這道門停下,道:“有人在裏麵等你,你進去吧!”

仇天鵬立刻搖了搖頭,苦笑道:“我還認得字,我也不想被人斬掉腦袋。”

殷三也笑了笑,道:“我叫你進去,天大的關係,也有我擔當,你怕什麽?”

仇天鵬看著他,看起來他倒不像要害人的樣子,可是到了這種掌管天下大事的內閣重地,仇天鵬也不能不特別謹慎,還是寧可站在外麵。

殷三又笑了笑,道:“你是不是想不出誰在裏麵等你?”

仇天鵬搖搖頭,道:“究竟是誰?”

殷三道:“鬼手。”

仇天鵬怔了怔,道:“他怎麽進去的?”

殷三四下看了看,壓低聲音,道:“我們也都在他身上下了注,對他當然不能不優待些,先讓他好好的歇著,才有精神去接住那一招‘人鬼斷魂’。”

仇天鵬也笑了。

殷三又道:“這地方雖然是機密重地,可是現在皇上已就寢了,距離早朝的時候也還早,除了我們這些侍衛老爺,絕不會有別人到這裏來!”他帶著笑,拍了拍仇天鵬的肩,又道:“所以你隻管放心進去吧,若有什麽對付斷魄的絕招,也不妨教給他兩手,反正我們都是站在他這邊的!”

剛才雖然官腔十足,現在卻像是變了個人,連笑都顯得親切,而且還替仇天鵬推開了門。

仇天鵬也微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輕輕道:“幾時你有空到外麵,我請你喝酒。”

屋子並不大,陳設也很簡陋,卻自然有種莊嚴肅殺之氣,世上千千萬萬人的生死榮辱,在這裏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決定了。

無論誰第一次走進這屋子,都無疑是他一生中最興奮的時候。仇天鵬悄悄的走進來,心跳得也仿佛比平時快了很多。

鬼手正背負著雙手,靜靜的站在小窗下,一身黑衣般的黑衣,他當然聽見有人推門進來,卻沒有回頭,好像已知道來的一定是仇天鵬。

仇天鵬也沒有開口。

門已掩起,燈光如豆,屋子裏陰森而潮濕,他隻覺得手腳也是冰冷的,很想喝杯酒,這地方當然沒有酒,但卻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的辛酸血淚。

仇天鵬在心裏歎了口氣,終於明白自己並不是天下煩惱最多的人,天天要到這屋子來的那些人,煩惱都遠比他多得多。

鬼手還是沒有回頭,卻忽然道:“你又到我那裏去過?”

仇天鵬道:“剛去過。”

鬼手道:“你已見過她?”

仇天鵬道:“嗯。”

鬼手道:“她……她是不是還能撐得住?”

仇天鵬勉強笑了笑,道:“你也該知道她並不是個柔弱的女人,唐家堡七小姐在江湖中的名頭,並不見得比我們差!”

他臉上雖在笑,心卻已沉了下去。決戰已迫在眉睫,決定他生死命運的時刻就在眼前,可是這個人心裏卻還在掛念著他的妻子,甚至連他的劍都放了下來!

仇天鵬幾乎不能相信這個人就是以前那個鬼手,但他又不禁覺得有些安慰,因為鬼手畢竟也變成有血有肉的人了。

鬼手霍然回過頭,看著他,道:“我們是不是朋友?”

仇天鵬道:“是!”

鬼手道:“我若死了,你肯不肯替我照顧她?”

仇天鵬道:“不肯。”

鬼手的臉色更蒼白,變色道:“你不肯?”

仇天鵬道:“我不肯,隻因為你現在已變得不像是我的朋友了,我的朋友都是男子漢,絕不會未求生,先求死的。”

鬼手道:“我並未求死。”

仇天鵬冷笑道:“可是你現在心裏想的卻隻有死,你為什麽不想想你以前的輝煌戰績,為什麽不想想擊敗斷魄的法子?”

鬼手瞪著他,過了很久,才低下頭,凝視著桌上的劍,他忽然拔出了他的劍。

他拔劍的手法還是那麽迅速,那麽優美,世上絕沒有第二個人能比得上。

司馬紫衣拔劍的動作雖然也很輕捷巧妙,可是跟他比起來,卻像是屠夫從死豬身上拔刀。

仇天鵬忽然也問道:“我是不是你的朋友?”

鬼手遲疑著,終於點了點頭。

仇天鵬道:“我說的話,你信不信?”

鬼手又點點頭。

仇天鵬道:“那麽我告訴你,我幾乎有把握接住世上所有劍客的出手一擊,隻有一個是例外。”

他盯著鬼手的眼睛,慢慢地接著道:“這個人就是你!”

鬼手凝視著手裏的劍,蒼白的臉上,忽然露出種奇異的紅暈。

燈光似已忽然亮了些,劍上的光華也更亮了。

仇天鵬立刻覺得有股森嚴的劍氣,直迫他眉睫而來,他知道鬼手恢複了信心。

對一個情緒低落的人來說,朋友的一句鼓勵,甚至比世上所有的良藥都有用。

仇天鵬目中露出笑意,什麽話都沒有再說,輕輕地轉身走了出去。

門外月明如水!

九月十五日,夜。

月明如水。

仇天鵬從那扇“妄入者死”的黑漆門中走出來,沿著北牆下的陰影,走向太和殿,正想找個合適的地方掠上去,忽然發現大殿的陰影下,居然有個人動也不動的站在那裏,顯得說不出的孤獨頹廢。

他用不著再看第二眼,就知道這個人是卜巨,他已看出卜巨的輕功並不高,要掠上這飛闕入雲的金鑾殿,卻一定要有絕頂的輕功。

卜巨剛才對他那種笑容,他還沒有忘記,他想過去對卜巨那麽樣笑一笑,可是他走過去的時候,臉上露出的卻隻有同情和安慰。

隻不過同情有時也像譏諷一樣傷人。

卜巨看了他一眼,霍然扭轉頭。

仇天鵬忽然道:“從前有隻麻雀,總覺得自己很了不起,因為它會飛上天,它看見隻老虎,就要和老虎比比,看誰飛得高,你知不知道老虎怎麽辦?”

卜巨搖搖頭。

他本來已準備要走的,可是他想不通陸小鳳為什麽會說起故事來,不由自主也想聽下去。好奇心本是人人都有的。

仇天鵬道:“老虎當然不會飛,它隻不過吹了口氣,就把麻雀吞下肚去。”

他笑了笑,道:“從那次之後,再也沒有麻雀去找老虎比飛了,因為麻雀也已明白,能飛得高的,並不一定就是了不起的英雄好漢。”

卜巨也笑了,笑容中充滿了感激,心裏充滿了溫暖,他忽然發現仇天鵬並不是他以前想像中的那種混蛋。

仇天鵬拍了拍他的肩,道:“你有沒有看過老虎爬繩子?”

卜巨道:“沒有。”

仇天鵬道:“我也沒有,可是我想看看。”

卜巨道:“你有沒有看見過身上帶著繩子的老虎?”

仇天鵬道:“沒有。”

卜巨道:“那麽現在你就已看見了。”

他身上本就準備了條長索,卻一直沒有勇氣拿出來,他寧死也不願丟人。

仇天鵬微笑著接過繩子,抬起頭輕輕吐出口氣,苦笑道:“這上麵隻怕連麻雀都未必飛得上去。”

從下麵看上去,太和殿的飛簷,就像是個鉤子,連月亮都可以鉤住。

這麽高的地方,天下絕沒有任何人能一掠而上,但是東方無視和仇天鵬可以。

可是他有法子。

卜巨從下麵看著他,隻見他忽而如壁虎遊牆,忽而如靈猿躍枝,接連幾個起落後就已看不見了。

別人都是從前麵上去的,他並沒有看見,因為那時候他已一個人偷偷的溜到後麵來,但他卻相信他們的輕功絕對比不上仇天鵬。

因為他已將仇天鵬當做自己的朋友。

飛簷上已有長索垂下,他心裏覺得更溫暖!——能交到仇天鵬這種朋友,實在真不錯。

大殿頂上鋪滿了黃金般的琉璃瓦,在月下看來,就像是一片黃金世界。

仇天鵬將長索係上飛簷,轉過頭,忽然怔住了!

這上麵本來應該隻有五個人,可是他一眼看過去,就已看見十三四個,每個人身上都有條變色的緞帶,其中還不包括他所知道的那五個人,釘子還在殿脊另一邊。

他並沒有看清這些人的臉,高聳的殿脊後,已有個人竄過來,臉色蒼白,麵帶冷笑,正是大內四高手中的丁四爺丁敖。

仇天鵬忍不住問道:“這是怎麽回事?”

丁敖冷笑道:“我正想問你。”

仇天鵬道:“問我?”

丁敖道:“我們交給你幾條緞帶?”

仇天鵬道:“六條。”

丁敖道:“現在來的人卻已有二十一個,他們這些緞帶是從哪裏來的?”

仇天鵬歎了口氣,苦笑道:“我也正想問你。”

殿脊上又有兩個人走過來。殷羨走在前麵,後麵的是“瀟湘劍客”魏子雲。

殷三走得很快,顯得很緊張,魏子雲卻是氣度安穩,步履從容。

在這種陡如急坡,滑如堅冰的琉璃瓦上,要慢慢地走遠比奔跑縱跳困難,在這種情況下,還能保持從容鎮定更不容易。

仇天鵬已看出這位號稱大內第一高手的“瀟湘劍客”,絕不是空有虛名的人,他的武功和定力,都絕不在任何一位武林名家之下。

殷三衝過來,沉聲道:“你們問來問去,問出了什麽沒有?”

仇天鵬苦笑著搖搖頭。

魏子雲道:“這種事本來不是三言兩語就能問得出來的,現在也不是追根究底的時候。”

殷三道:“現在我們應該怎麽辦?”

魏子雲道:“加強戒備,以防有變。”

他沉吟著,又道:“你傳話下去,把這地方的守衛暗卡全都增加一倍,不許任何人隨意走動。”

殷三道:“是。”

魏子雲道:“老四去調集人手,必要時我們不妨將乾清門侍衛和裏麵輪休的人也調出來,從現在起,無論誰都隻許走出去,不許進來。”

丁敖道:“是。”

他們顯然已經練成了一種特別的身法,上下大殿,身子一翻,就沒入飛簷後。

魏子雲這才抬起頭,對陸小鳳笑了笑,道:“我們四麵去看看如何?”

仇天鵬道:“好極了。”

這地方並不是一眼就能看得完的,看來也不似是間屋頂,卻有點像是片廣場,中間有屋脊隆起,又像是片山坡。

這邊的人一共有十三個,大多數都是單獨一個人站在那裏,靜候決戰開始,絕不跟別的人交談。

他們身上都沒有帶兵刃,帽子都壓得很低,有的臉上仿佛戴著極精巧的人皮麵具,顯然都不願被人認出他們的本來麵目。

魏子雲和仇天鵬從他們麵前走過去,他們也好像沒有看見。

這些人是什麽來曆?行蹤為什麽如此詭秘?

魏子雲還是走得很慢,說話的聲音也很低,緩緩道:“你能不能看出他們的身份來曆?”

仇天鵬搖搖頭。

魏子雲道:“以我看,這些人很可能都是黑道上的朋友。”

仇天鵬道:“哦?”

魏子雲道:“這兩天京城裏黑道朋友也到了不少,據說其中有幾位是早已金盆洗手的前輩豪傑,也有幾位是身背重案,又有極厲害仇家的隱名高手.都久已不曾在江湖中走動。”

仇天鵬道:“這就難怪他們不願以真麵目示人了。”

魏子雲道:“這些人行蹤秘密,來意卻不惡,也許隻不過因為靜極思動,想來看當代兩位名劍客的身手風采。”

仇天鵬歎了口氣,道:“但願如此。”

魏子雲道:“令我想不通的是,他們身上怎麽也會有這種緞帶?”

仇天鵬沉吟著,道:“除了皇宮大內外,別的地方絕沒有這種緞帶?”

魏子雲道:“絕沒有。”

他又解釋著道:“這種變色緞還是大行皇帝在世時,從波斯進貢來的,本就不多,近年來已隻剩下一兩匹,連宮裏的姑娘都很珍惜。”

仇天鵬不說話了,他忽然想起了慕容雅雲。

魏子雲道:“我倒也知道有三位盜門的大俠已經到了京城,而且已到了這裏。”

仇天鵬忍不住道:“你認為緞帶是我們盜出去的?”

魏子雲笑了笑,道:“這件事我們昨天早上才決定,在我們決定之前,這種緞帶在你們眼中看來,絕不會有什麽價值,你們當然不會冒險來偷盜。”

仇天鵬道:“可是昨天晚上……”

魏子雲淡淡道:“昨天晚上我們四個人都在裏麵,通宵未睡,輪流當值,就算有隻蒼蠅飛進來,我們也不會讓他再飛出去。”

他聲音裏充滿自信,陸小鳳鬆了口氣,道:“所以你並沒有懷疑他。”

魏子雲道:“沒有。”

仇天鵬道:“你懷疑的是誰?”

魏子雲聲音壓得更低,道:“能將這緞帶盜出去的,隻有四個人。”

仇天鵬道:“四個人?”

魏子雲道:“就是我們兄弟四個人。”

仇天鵬輕輕吐出口氣,這句話本來是他想說的,想不到魏子雲自己反而說了出來,看來這位“瀟湘劍客”不但思慮周密,而且耿直公正。

魏子雲道:“其實你也該想到,據說外麵已有人肯出五萬兩銀子買一條緞帶,黑道上的朋友錢財來得容易,出價可能更高。”

仇天鵬歎道:“人為財死,財帛動人心,為了錢財,有些人的確是什麽事都能做得出的。”

魏子雲也歎了口氣,道:“殷羨交遊廣闊,揮金如土,丁敖正當少年,難免風流,屠老二雖是比較穩重,可是胸懷大誌,早已想在江湖中獨創一派,自立宗主,所以一直都暗中跟他以前的朋友保持聯絡,這些都是很花錢的事,隻憑一份六等侍衛的俸祿,是養不活他們的。”

他抬起頭,凝視著仇天鵬,又道:“但他們都是我的好兄弟,若沒有真憑實據,我心裏縱然有所懷疑,也不能說出來,免得傷了兄弟間的和氣。”

仇天鵬道:“難道你想要我替你找出真憑實據來?”

魏子雲又笑了笑,道:“這件事你也難脫關係,若能查出真相,豈非大家都有好處?”

仇天鵬隻有苦笑。

他忽然發現自己的確沒有看錯這個人,這人有時的確是條老狐狸。

大殿屋脊的另一邊,人反而比較少些,除了釘子、慕容雅雲、玉璣子、唐縱和剛上來的卜巨外,就隻是多了嚴一鶴和慕容天正兩個人。

司馬紫衣居然沒有來,慕容天正解釋道:“司馬莊主有事急著趕回江南,卻將緞帶讓給了我。”

仇天鵬了解司馬紫衣的心情,以他的為人,當然非回去不可。

他也無顏再見仇天鵬。

一些有了一派宗主身份的武林前輩,愛惜羽毛,自尊自重,當然絕不會去買來曆不明的緞帶,別人也不會拿去賣給他們。

所以這些人反而沒有露麵。

魏子雲道:“我已將禁城的四門全都封鎖,從現在起,絕不會再有人進來。”

仇天鵬道:“斷魄呢?”

魏子雲道:“斷魄早已到了。”

仇天鵬道:“他人在哪裏?”

魏子雲道:“他們約定在子時交手,我已將他安排在隆宗門外戶部朝房裏歇下,不過,看來他好像……”

仇天鵬道:“好像怎樣?”

魏子雲歎道:“他的臉色很不好,有人說他重傷未愈,好像並不是謠傳。”

他沒有接著說下去,忽又笑了笑,道:“那幾位朋友好像都在等你過去,你隻管請便。”

那邊的確有好幾雙眼睛都在看著仇天鵬——慕容雅雲的眼睛在笑,釘子的眼睛在生氣,卜巨和嚴一鶴的眼睛裏充滿感激。

仇天鵬走過去拍了拍嚴一鶴的肩,微笑道:“你怎麽來遲了?”

嚴一鶴道:“我……我本來不敢來的。”

仇天鵬道:“不敢?為什麽不敢?”

嚴一鶴的臉仿佛有些發紅,苦笑道:“若不是釘子大俠助了我一臂之力,我就算來了,很可能也隻有在下麵站著。”

仇天鵬笑道:“釘子大俠!我倒還是多次聽見有人這樣稱呼他。”

他笑嘻嘻的看著釘子,好像又想過去找這釘子的麻煩。

誰知他剛走了兩步,突然閃電出手,抓住了慕容雅雲的手腕。

慕容雅雲嚇了一大跳,失聲道:“緞帶我已還給了你,你還找我麻煩幹什麽?”

仇天鵬沉著臉,冷冷道:“我就是要問你,你這兩條緞帶從哪裏偷來的?”

慕容雅雲道:“我一定要告訴你?”

仇天鵬道:“你若不說,我就要你這隻手永遠再也休想偷人家的東西。”

他的手在用力,竟已將慕容雅雲的手捏得格格作響。

慕容雅雲歎了口氣,苦笑道:“其實我就算說出來,你也未必會相信。”

仇天鵬道:“你說說看!”

慕容雅雲道:“這兩條緞帶我倒真不是偷來的,是別人買來送給我的,因為他欠我的情。”

仇天鵬道:“這人是誰?”

慕容雅雲道:“人家花了好幾萬兩銀子買東西送給我,隻要我替他保守秘密,我就算對你很夠朋友,至少也不能這麽快就出賣他呀!”

仇天鵬道:“你要等到什麽時候才能出賣他?”

慕容雅雲道:“最少也得等兩三天。”

兩三天之後,這件事也許已事過境遷,再說出來也沒有用了。

仇天鵬目光閃動,道:“那個人是不是隻要你替他保守兩三天的秘密?”

慕容雅雲雖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仇天鵬道:“現在你一定不說?”

慕容雅雲淡淡道:“你就算捏碎我這隻手也沒關係,我反正已準備改行。”

仇天鵬也知道他偷東西的時候雖然常常六親不認,卻絕不是個會出賣朋友的人,他忽然笑了笑,道:“其實你不說,我也知道。”

慕容雅雲笑道:“你知道?你為什麽不說給我聽聽。”

仇天鵬道:“附耳過來。”

他果然在慕容雅雲耳邊輕輕的說了一個人的名字。

慕容雅雲忽然笑不出了,仇天鵬眼睛裏卻發出了光,他已看出自己並沒有猜錯。

七八條斷斷續續、零零碎碎的線索,現在終於已將它連接起來,隻不過還差最後一顆扣子而已。

慕容雅雲又在歎息著,喃喃道:“這人說我是猴精,其實他自己才是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