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六章 紅袖藏劍(上)

風塵中的女子,即便再高傲也是不敢輕易得罪客人的,尤其還是這麽一些帶著隨從,凶神惡煞的客人。

那女子見下麵爭的是在不可開交,便說道:“幾位客人,不如進來歇歇腳,奴家敬茶賠罪,今日之事便作揭過。”

畫舫有預定的客人,照理說是不能再接待其他的賓客。米汝成也知道這道理,有些不忿的同時,也想著再找回場子,喝一聲道:“那便如此!”

隨後昂首闊步地進了停靠在岸邊的畫舫。

畫舫外是張燈結彩,每艘船都差不多的樣子,內裏的裝飾,體現的是畫舫獨有的風格,通常也是由姑娘們自己裝飾起來的。

這樣兩層的大船,總會隔出很多的房間,招待賓客飲宴賞玩風景的同時,也會留出雅間。而一般的畫舫布置都是以華美為先,這一艘卻顯得很雅靜,船艙內的布置很簡約。這也與畫舫上女子的心態有關。

女子親自端著茶走出來,那丫鬟很羞惱,不但被人占了便宜,還被人找上門來羞辱,這還要自家小姐給人家賠罪。但小姐有言在先,她也隻能隱忍。

“丫鬟翠兒不懂事,還望三位貴客海涵。”

女子說話時,目光掃過徐軒築,目光停頓了一下,大約是覺得世上竟有如此秀美的男子覺得不可思議。米汝成的一聲咳嗽,讓她元神歸位。

先前是米汝成的船夫先用船槳將那丫鬟打了一身的水,現在卻主動來挑釁。這女子也不著惱,很客氣地代丫鬟向來客認錯。米汝成之前還很飛揚跋扈。此時也放低了心態,接過茶喝了兩口,那女子臉上露出幾分欣慰的笑容。

劉愈估計著,之後便是要以招待其他客人為由趕客出去了。

“姑娘這裏就你一個人?”

劉愈走到艙前,掀開珠簾往船板上看了看,回過身問道。

“城裏的方員外舉行宴會,秦淮河被請去的姐妹不在少數,奴家提前有客人預約。因而獨自留在船上,當是看家。”

一般在畫舫上經營的風塵女子,在岸上通常也是有家有室的。而畫舫隻是她們“工作”的地方,有很多女子其實已為商賈或是樂師、琴師的妻子,隻是要在畫舫上繼續謀一份差事,這裏是以聲色娛人的地方,要一夜風流。多數女子不會向陌生的客人提供這項服務。

要談風月,更要談感情,還要看女子是否能看上眼。這就是秦淮河女子與其他地方青樓女子不同的地方。

劉愈點點頭,看看米汝成,意思是問他要不要走。米汝成好不容易進來坐下,對這女子又心生好感。走又不舍,留下似乎有不太合規矩。進退兩難。

而此時,門口那邊喧鬧起來,原來是包下畫舫的正主前來,跟守在畫舫外的米家的隨從產生了爭執。

米汝成和劉愈夫婦走出來。下麵爭吵的似乎很凶,而來者也非好相與之輩。帶著兩三個隨從近乎被淹沒在米家的隨從人堆中,還是很囂張地叫囂。

“幾位貴客,同是出來尋消遣,和氣生財。”

女子見畫舫外出了亂子,若是被人追究她不好交待,隻好出來勸解。等來人在仆從提著的燈籠下透出模樣,劉愈下意識想到一個人,王虎,初見王虎王大少時,他那一副囂張的模樣跟麵前這人極為相像。仗著家裏有權有勢,腰板硬。

“方公子,請進。”女子對來人招呼道。

劉愈記得之前女子說過方員外雲雲,心說難不成這方公子跟那方員外是一家的?可惜他初來貴地,對地方上的事情一無所知,好在朝廷在江淮地區早就布置了密探,劉愈心說詳細調查之後,就不會這般兩眼一抹黑什麽都不清楚。

劉愈見米汝成心有不甘,笑著拉他一把道:“走吧,換一家,喝酒消遣。”

“這姓方的我早就有所耳聞,不過同是商賈,隻是仗著平日裏給那些達官顯貴送禮送的多,才給他們家的張房長孫混了個城防營的守備,這口氣怎都咽不下去!”

方家是地方大戶,財力頗豐,淮王在經營淮地時第一條戰略就是拉攏地方大戶,以大戶的人脈和錢財建立他的王國,開錢莊招募軍隊,淮王有治國之才,治理淮地也井井有條。地方上很多大戶便是在那時崛起的,而這方家隻算是一家“暴發戶”,隻在近幾年風頭很勁,捐的錢糧多,朝廷也就給他們家一個城防營守備的空缺,被方家家主也就是畫舫中女子口中的“方員外”方洛交給了長孫方廷翰。

今日方家一年一度的祭祖宴會,方洛還是如以往的張揚,花費幾千兩銀子鋪張宴請,而先前的來人便是方洛的小孫子方廷鈺,算是紈絝公子,說到底也隻是商賈家的子孫,社會上地位一般。

如果是一般管家子弟,米汝成還是很忌憚的,畢竟商賈和官員之間涇渭分明。但商賈之家出來的紈絝公子,他就一點忌憚之心都沒有,因為米家的生意很大,建康城的官員又很照顧,也就滋生了米汝成的傲慢之心。

“走,一起進去,小弟就不信那姓方的敢趕客!”

米汝成一方麵在劉愈麵前不想落麵子,一方麵又對那連姓名都不知的畫舫女子心生好感,覺得這樣的女子被方家的紈絝公子糟蹋是件鬧心的事。於是他的倔脾氣就上來,非要拉著劉愈夫婦再進畫舫,不給方廷鈺麵子。

“三位貴客……你們……”

那女子北來已經奉好茶,準備彈琴助興,沒想到之前已經準備離去的三個客人又返回。這次不但他們三個主家進來,而且帶了隨從,手上都拿著棍棒,像是有意尋釁。

米汝成大大咧咧在客椅上坐下,揚聲道:“在下也想見識一下小姐的琴藝,不如這茶水的資費,由在下全出如何?”

方廷鈺本來打算趁著家裏人在舉行宴會,來偷會欽慕已久的妙人,因而不想張揚隻帶了兩名貼身小廝,都是矮小不經揍的那種。氣場上弱了,方廷鈺聞言一拍桌子像是要發怒,但見到這麽多人還是隱忍了下來,語氣不善道:“這位仁兄,你可知在下是誰?”

“我管你是誰!”米汝成拿出一錠銀子放在桌上,“這些,可是夠包下這畫舫的?”

方廷鈺冷笑道:“看來仁兄並非建康城人,想必不知道在下與建康周都尉司馬的關係,今日在下也同樣邀請了周都尉司馬一同前來,若是仁兄有意,在下倒是可以為你們引介一下!”

米汝成沒想到方廷鈺竟然認得建康都尉司馬周迎,這周迎是淮王信任的謀臣,年輕有為是地方門閥大戶周家的世子,而且淮王有意要將敏郡主嫁與周迎為妻,都尉司馬的官職雖然不高,但建康城無人敢得罪周迎。誰得罪了周迎,等於得罪了敏郡主,也等於得罪淮王。

米汝成本來還氣勢洶洶,聞言不禁心裏發怵,以他的身份絕對得罪不起周迎。他起身想要借口離去,卻被劉愈笑著按回椅子上,劉愈本不打算在這裏無端跟人起爭執,但見到朋友欺負人不成反被欺負,也就想挺身而出。

而周迎其人,劉愈來之前就詳細調查過。

“敏郡主身陷險境,作為淮地未來世子的未婚夫婿,周都尉司馬現下還有心情來尋花問柳?”

劉愈這一說,米汝成馬上恍然,這方廷鈺是在嚇唬他。現在整個淮地都在準備著朝廷使節進入淮地的事情,作為淮王身邊的謀臣,周迎又哪來的時間出來逍遙快活?再一想,這方廷鈺擺明了來私會佳人,怎會帶著朋友來,除非有特殊癖好。

“敏郡主即將安全返回淮南,周都尉司馬為何不能抽身?”

米汝成怒火攻心,對仆從怒喝道:“現在本船被本公子包下,送客!”

幾個仆從衝上去,想將方廷鈺“請”下畫舫,結果推推搡搡地將人從窗口推出了畫舫,隻聽“噗通!”一聲,人掉進河水裏。

“救人!別出人命!”

劉愈正要招呼楊烈等人出去救人,便見到岸邊上燈籠點點,一個年輕的公子哥快步跑上來,安排著手下救水中的人。

等方廷鈺被人從河水裏撈上來,人已經被水灌的氣暈八素,那救人的年輕人緊張問道:“賢弟,這是怎生一回事?”

方廷鈺指著米汝成道:“周兄,是他們……咳咳,將小弟推下水的!”

劉愈和米汝成這才知道這方廷鈺沒扯謊,他還真約了建康都尉司馬周迎來此處尋開心。

周迎不像方廷鈺那般低調,他出來消遣,帶的隨從也不少,且有半數都是官差。米汝成心中大駭,若是被周迎定個尋釁滋事的罪名,將他送進大牢,再想出來可就難了。建康城的治安衙門還是很給周迎麵子,要治一個社會地位低微的商賈,周迎可說是不費吹灰之力。

周迎冷笑著打量著米汝成和劉愈夫婦三人,好像隨時都會讓身後的隨從拿人辦事。

米汝成退後兩步,心中緊張,也好像在尋思著解決的辦法。而一旁的楊烈等人都已經將手按在了棍棒之上,他們手中的看似長棍,其實內有乾坤,是一把把藏有利劍的棍子,劍柄和劍鞘被棍子的外表所隱藏。

諸侍衛明白即便拚個魚死網破,一定要護衛劉愈和徐軒築夫婦的安危,隻是這般便打草驚蛇,原本的計劃也要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