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謙卑的同知

方才自己喊“剁碎了這兩個”的時候,腳步聲雖然響起,可卻不是自己身後響起,而是在更後麵的位置響起。

步卒裏麵,自然都是老鹽丁占據絕大的比重,可騎馬鹽丁裏麵,特招進來的那些,也就是被人說全是匪氣的那幾十個,和老鹽丁基本上是一半一半的比重。李孟不管做什麽事情都不好顯得側重一方冷落另一方。

所以帶到州城裏麵來的也是一半一半,各占十個人,老鹽丁各個覺得自己是跟著李孟的時間久,所以麵對那些帶著匪氣的新人的時候,都有一種優越感,走路都是走在前麵,不過剛才自己發令的時候,毫不猶豫動手的卻是這些新人,老鹽丁們都是落在了後麵。

看現在這個廳上這些人所站的位置就是如此,新人衝在前,老人落在後麵,想到這邊,李孟心裏麵感覺到一陣火大,也不管身後走進來的書辦,在那裏沉聲說道:

“那幾個是從前就跟著我的,站到左邊去,新來的,站到右邊去。”

這句話說的是莫名其妙,不過廳上的二十人迅速的分成了兩撥,李孟冷聲說道:

“方才我發令的時候,倒是新人先動手,你們卻慢了會,為什麽呢?”

說完之後,老鹽丁的臉上都露出不是太自在的表情,李孟冷笑著轉頭問剛才站在自己身邊的人說道:

“湯老二,你還站在我身邊啊,怎麽?要保護我安全。免受那兩個番子的毒手嗎?”

李孟很少有這種語氣不善地時候,在場的鹽丁都是噤若寒蟬,那湯老二更是頭都不敢抬起來。嚅嚅說道:

“大人,那畢竟是錦衣衛的,是官家地人,動手可就是殺官造反……”

“哦?那這兩名番子殺了我就可以嗎?”

麵對李孟的反問,這湯老二更是無言以對,李孟心裏卻是氣極,心想給這些人解決生計,發銀子給他們養家,還用那麽大的力氣訓練他們,為的是什麽。結果到這個關鍵的時候卻成了守法的良民。

李孟氣極反笑,緩緩呼吸幾下平靜了情緒。開口說道:

“湯老二。你熬鹽販鹽,那都是斬立決,絞首的罪名。那時候怎麽不怕了,也罷,你願意做良民,我也不為難你,下了他的刀。從今天起。你就不是我鹽丁裏的人,你家裏的人也還回去本份種地。別沾染這違法地生意。”

這話說完,湯二先是抬頭一愣,接著就反應了過來,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連連的磕頭,乞求說道:

“大人,大人,小地知錯了,下次一定是衝鋒在前……”

“下次,下次再有類似地事情,你要在“良心發現”呢,李某平日給你們的好處,都是被狗吃了,今後他不是我李孟的人了,刀,馬留下,人趕出去!”

李孟厭惡地看著在地上磕頭的湯二,衝著站在那裏的鹽丁揮揮手,老鹽丁的臉色都不好看,不過還是幾個人過來,把湯二架了出去,湯二一直是大聲的哭喊求饒,整個院子都聽得清楚,李孟一直麵色漠然地看著。

等到鹽丁們回來,李孟冷聲說道:

“老鹽丁每人扣餉半年,新鹽丁每人賞十兩銀子,你們要知道,是誰給你們地飯吃,誰讓你們今天挺起腰板來做人,好好想想,山東六府這麽多人,我不怕沒有人當鹽丁。”

扣餉半年,六兩銀六擔米麵,這可不是一個小數目,老鹽丁們的臉色都不太好看,心裏同樣是憋屈,不過湯老二地遭遇更是讓他們膽寒,李孟平日裏給眾人的印象是一名仗義的首領,對下屬雖然嚴厲卻不嚴苛,也很熱心,鹽丁隊裏麵的都是些年輕人,除了把李孟看成首領之外,都是把李孟當作大哥。

李孟除了戰陣殺人之外,所做的狠辣事情不多,赴任那天路遇伏擊,回去之後把逃跑的幾個人清除出鹽丁隊,這件事情讓這些老鹽丁的印象極為的深刻,這幾個逃跑的鹽丁回家之後還以為自己是看對了風向,不管如何保住命才是最重要的,那些沒跑的豈不是傻了。誰想到真傻了的是他們自己,靈山衛所的軍戶窮苦異常,也就是依靠李孟的這私鹽買賣,才稍微日子好過了些,每年都是鬧災荒,單憑種地無法養活自己,這幾個逃兵本以為自己的鹽丁雖然無餉銀,可煮海熬鹽多少是貼補,但在李孟的命令下,他們連這條路也被禁絕。

而且衛所軍戶,這逃兵二字可是忌諱,整個靈山衛所差不多都是念著李孟的好處,你作為逃兵回來,誰會給你好臉色。

日子比從前更加的窮苦難做,在衛所裏麵還沒有臉見人,眾人鄙夷,連幫忙的人都沒有,特別是看著身邊的同伴和鄰居生活過得比從前越發的紅火,貧苦和悔恨交織在一起,最是折磨人。

那幾名逃兵和家裏人都是偷偷的離開了靈山衛所,盡管軍戶不得擅離所轄衛所,但都是懶得管他們。外麵也不會比靈山衛所好到哪裏去,有傳聞說,這些人在外麵的境遇很慘,有的遇見了賊兵,有的得了重病沒錢醫治。

每個鹽丁都是知道這些事情,他們不覺得有什麽不對,人人都是深自警惕,避免自己遇到相同的情況,那樣實在是太慘了。

誰想到今天又是有這樣的情況,在正廳站著還能聽到外麵那名湯二的哭喊,那些老鹽丁每個人都是一身冷汗,心想多虧出去的不是自己,下次無論如何不能這樣做了,李大人說幹什麽那就衝吧!

那些新來的騎馬鹽丁則是各個臉上露出喜色,十兩銀子本來要賺一年才能到手,誰想到就因為沒有猶豫的上前,這就得賞了。跟著投奔的首領,果然是沒有好處多多,反正是在外麵也要拚命,在這裏也要拚命,還是賺錢重要啊!

李孟算是平息了怒火,不過心裏麵卻決定了,一定要讓下麵的鹽丁們知道,是誰發給他們的餉銀,拿了銀子應該做什麽,不這麽做的下場如何,要不然自己就成了花錢讓他們鍛煉身體還有錢拿的冤大頭。

鬧出來這麽多事情,進來傳話的那名書辦尷尬的呆立在院子,也不敢插話,可也走不得,好不容易看著李孟說完了話,才小心翼翼的湊到跟前說道:

“老爺,本州新任的同知來拜見,已經是在前廳等了段時間,老爺你是不是過去看下。”

這同知可是從六品的官員,說起來是這膠州的二把手,地位上要比李孟這種九品不入流的高出太多,斷沒有主動前來拜訪的道理。

今天的事情處處透著蹊蹺,先是錦衣衛上門訛人,這邊又有同知來拜見,真是邪勁了,莫非是流年不利,可對方既然上門,那還是過去應對下好些,喊來一名鹽丁,吩咐說道:

“去逢猛鎮告訴陳六子,如果我天黑時候沒有回逢猛鎮,讓他帶人進城找我!”

那名鹽丁一愣,不過立刻一抱拳,匆忙的去乘馬出城,李孟讓剩下的這些騎馬鹽丁跟著自己,然後讓人叫鹽丁隊做好準備,信步朝著前廳走去。

到了前廳,李孟才是鬆了口氣,在那裏等候的人看起來是個頗為文弱的中年人,一副讀書人的模樣,遠遠的見到李孟走近,那邊先是站起來,遙遙的恭敬施禮,李孟頓時是錯愕非常,這禮節未免太重了些。

哪有從六品的同知如此鄭重的和不入流的九品巡檢行大禮的規矩,好在是膠州城中,要是在大地方被什麽禦史文人的知道了,這可就是不合禮製,不大不小的罪名啊!

看起來這文弱書生也不像是有什麽危險的模樣,李孟放下心,這才是快走幾步,上前扶起那個同知,開口說道:

“大人怎麽如此,這可是折殺李某,快起來,應當是李某施禮才是,還愣著幹什麽,這裏沒事了。”

衝著後麵使了個眼色,那些鹽丁立刻是明白李孟眼神的意思,都是轉身退出去。雙方落了座,李孟也是看出對方的態度對自己很恭敬,而且是那種實實在在的,真是讓他摸不到頭腦,這幾天的所有事情處處透著蹊蹺,到底是有什麽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