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金風細雨

十一月初三傍晚時分,夕陽金色的光曬在厚厚的積雪,晶瑩剔透十分好看,這一日蕭天離換了太子朝服,玄色深衣禇色刺繡,衣衿與袖口滾祥雲圖,下擺處刺著四爪龍圖騰,神秘大方,長眉鳳目間透著威嚴。

候在此處的部分人早早便前來迎駕,卻不見太子官轎,反而隻見一匹汗血寶馬飛奔而來,其後跟著一千有如墨點的騎士,左手邊是一匹通體雪白的神駒,上坐一位麵目清秀的佳人。

“恭迎太子!”眾人心中雖十分詫異,但依著他們迂腐的性子依然按規矩行禮。

“免了,收整行囊,即刻啟程賀城。”蕭天離沒有半分浪費半分時間在這些冗長瑣碎的禮節上,連馬都沒有下,居高臨下地對著一幹官員吩咐道。

“……是。”官員也知時間緊迫,也不再繼續堅持,好在行李賀品一早就準備妥當,重物都已提前運去賀城,輕裝上陣倒也迅速。

蕭天離下馬喝了口水,讓青微去換了身衣服,自己坐在臨時騰出來的屋子裏安坐了片刻。

一個黑影翻身入內,默然落下:“爺,豐城地動。”

“怎麽樣了?”蕭天離轉著桌上一隻杯子麵無表情。

“自今日淩晨起便開始了,一直到午間才結束,金風樓細雨閣……毀於一旦,地道全數坍塌,損失慘重。”那人顯然有些緊張,說話也不太利索。

是啊,對於一個在金風樓呆了十多年的老牌殺手,眼看著自己一手建立起來的暗閣就毀在眼前,任誰看了都會難以克製的悲痛。

“老莫,你怪我?”蕭天離清冽的聲音有如外麵的冰棱,毫無溫度,隻是想不到那人竟是很久不見的莫百衍。

蕭天離隻身回臨瀾,莫百衍其實也沒有去宣遙國,而是在這裏等一個蕭天離說的很重要的消息。宣遙國養的神隼乃是靈物,這世間統共也隻有這一隻,半日可行上萬裏,這一回讓蕭天離借了來一路跟著南下去了臨瀾國,為的就是傳今日初三豐城地動這一趟消息。

“屬下隻是不懂,地動已經夠了,殿下為何還要讓顏回他們提前拆掉金風樓細雨閣的梁柱,撤走地道密室的基石?”莫百衍的聲音裏第一次對蕭天離產生了質疑,他不能理解眼前的主子為何要做這樣的事,為何要一手毀掉他們一手建立起來的一切!

蕭天離喉結聳動,有許多話到了他喉間又咽下去,莫百衍就當他不心痛嗎?那裏陪著他一路走過來的家業,當初創立金風樓細雨閣的時候,他怎麽可能想到有朝一日,這份家業他會自己親手毀去?

“有朝一日你會明白,到了我這個位置,有些事已經身不由己了。”蕭天離最後隻這樣說。

莫百衍看向蕭天離的眼神充滿了不解和掙紮,他想問個清楚明白,細雨閣金風樓共計三百二十七人有何罪過?蕭天離為何要借此事一舉清剿?彈盡弓藏便罷,何必要趕盡殺絕!

這一次是一些常年隱於暗處的暗子,下一次是不是就輪到了自己,輪到了顏回和泠之繼,最後會不會輪到青微姑娘?

莫百衍不敢想,也不願多想,從齊傾墨走後蕭天離便像變了個人一般,時好時壞,任誰都看不出他在想什麽,有許多事連自己也不曾透露。

“爺,希望你最後會放過青微姑娘,她為你付出的太多了,你已經辜負了齊小姐,不要再辜負她。”莫百衍喉間發苦,澀著嗓音。

蕭天離猛地一把提起莫百衍的衣襟,目光淩厲地看著莫百衍,這突如其來的變化讓莫百衍驚了一下,對視中卻看到了蕭天離目光中跳動的憤怒,像是要噴薄而出的火焰,緊咬的牙關咯吱作響,他以為蕭天離會說什麽,但蕭天離最終還是,依然什麽都沒說。

沉默地鬆開莫百衍,蕭天離轉過身去平息了下起伏太過的呼吸,用盡量平靜無波的聲音說道:“你先去賀城找到宣遙國的瑾諾,與他一同去青沂國皇宮,順便,去看看你的公主娘子。”

莫百衍徹底看不透蕭天離的心思了,剛才他明明有什麽話想說,卻不肯告訴自己。以前的爺不是這樣的,不管是天大的事他也能嬉笑怒罵間解決,更不會如此的沉重。莫百衍沉默地點頭行禮,便從窗子裏跳了出去,消失不見。

正好房門此時被人推開,卻是換了一身衣裳的青微,她著了嬌俏的鵝黃色短襖,看上去十分可愛清新,衝蕭天離一笑,不似齊傾墨那般傾國傾城,卻也自有一番小家碧玉的味道。

“這麽大風怎麽開著窗子?”說著她便要去關窗,卻被蕭天離喊住。

“別關,就讓它開著吧。”

“爺有心事?”青微坐到他旁邊,看著他有些發白的臉色。

“沒有。”蕭天離搖了搖頭。

一千黑羽騎自然不可入青沂,於理於法都不合,而蕭天離帶他們本意也不是讓他們護著自己在賀城大行紈絝之事的,畢竟這裏是青沂國,是殷笑聞的地盤,他還沒有猖狂到不分情勢的地步。

於是一千有如墨羽的黑羽騎駐紮關外,蕭天離隻帶了顧藏鋒一人入賀城。脫去了盔甲和麵罩的顧藏鋒甚至算得上是個英挺的男子,熱血方剛的模樣讓人格外容易心生好感。

一入賀城蕭天離心中便滿是不痛快,甚至是煩燥惱怒,隻因為這滿城的紅色分外刺眼。看了片刻便躺進轎子裏悶聲睡大覺,來了個眼不見心不煩。

而在青沂國皇宮裏的齊傾墨與他大概有著同樣的心思,這滿眼的紅色實在容易讓她想起一些不太好的事情,當初嫁給蕭天離的時候,也是滿目披紅,她拖著重傷之軀還在對付齊家的那些人,正好那天,也是大雪。

如今想來老天待她真是格外嚴苛,連這樣細枝末節的痛苦都不放過,一點點蔓延進她的四肢百骸。

“你還好吧?”墨七拿著鳳冠霞披,手指不安地撫動著上麵的金色鳳凰,惴惴不安地問正對著白雪紅綢發呆的齊傾墨。

“我很好。”齊傾墨用明明不好的聲音說。

“如果你不願意,現在反悔還來得及。”一邊的柳安之很是擔憂,他敢用性命作賭齊傾墨絕不甘心嫁給殷笑聞,但她為什麽要逼自己做不願做的事情,是他想不通的。

齊傾墨塗了豆蔻的手指一點點拂過妝台,神色淒寒。

“這世上,哪裏容得下我有什麽反悔?”齊傾墨突然冷笑一聲,“世人若知我齊傾墨兩年嫁二夫,隻怕會說我是一個無恥**吧?”

柳安之心中著急卻不知如何開口,他知道齊傾墨有什麽大事要辦,隻是不知道,她到底準備將這事捅得多大,畢竟這裏是青沂國的皇宮,她還懷有身孕,無論是什麽事,對她而言此時此刻都不是最佳時機。

“明日就是大婚,如果你已經決定好了,就放寬心一點吧,你總是憂思過多,這對胎兒不好。”柳安之不知說什麽,隻能讓齊傾墨不要想太多。

“你們出去吧,我想一個人安靜下。”齊傾墨揮了揮手,靠在長椅上小憩。

聽到二人離去的腳步聲,齊傾墨微微睜眼,雙手撫摸著小腹,目光迷離得不知在想些什麽,間或又很空洞。

自瑾君走後,殷笑聞對自己這個如同木偶一樣的人似乎也沒了太大興趣,前些日子還無事前來試探一番,齊傾墨也盡心盡力地做到神色呆滯,又有柳安之的藥輔助,宮中那些太醫診脈診來診去也診不出任何問題,殷笑聞便隻好作罷。

後來他或許覺得也無趣了,便來得少了。

隻是有一次他好像喝多了酒,半夜未帶仆從隻身來到她房間,坐在她床榻邊上看了自己許久,齊傾墨不想睜眼演戲便裝作假睡,卻聽到殷笑聞醉意朦朧間說了些她不願聽到的話。

“朕倒希望你永遠是當初朕看到的那隻小野貓,臨瀾國的時候你是何等的囂張?行事手段連朕都為之折服,如今你這樣,聽話是聽話了,朕的目的也達到了,朕卻覺得,你不是你了。”

“要得這天下就要付出很多東西,齊傾墨,朕隻能當你是下天下之局的棋子,甚至你去到任何一國,你都隻是棋子,至少朕,不會騙你誆你。鳳血環,天生就是個詛咒,你娘當初不是冰雪聰明嗎,依舊逃不過。”

當時的齊傾墨差點沒忍住問殷笑聞,你知道我娘多少事?對於那個神秘的娘親,齊傾墨有太多太多的疑問,而這些疑問就算是柳江南都無法解答。

當年的聖女柳一南,自己的母親,容顏傾國,為什麽會流落到齊府,受盡折磨而死?當初她的守護者柳嬈,也就是相府的四夫人自從消失之後,又到底去了哪裏?

太多太多疑團讓齊傾墨無法解惑,別的事她或許並不關心是非黑白隻求一個結果,但對於那個為了救自己和弟弟病死榻上的娘親,她卻無法釋懷。

尤其是當她也快為人母的時候,這種感情越發強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