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又是一年上元夜

關於從前莫雲嫣的事,太後始終假作不知,因此也不便在傾城麵前明言指出,隻能用一些模棱兩可的話來詐她。初時聽傾城話中之意似已坦然承認,後來才知原來傾城確實有事隱瞞,卻隻不過是用幻絲愚弄了梅怡春而已。

太後雖有些釋懷,但心中卻仍有疑惑,於是便故作輕描淡寫的提起了麗妃。傾城初入宮,對麗妃應該並不熟悉,因此太後便以此來試探傾城的反應。傾城並沒有上當,她明知故問的回說太後指的是梁文燕,似乎對麗妃果真一無所知。

傾城離開慈安宮後,太後閉目倚靠在小榻上,顯然這一番心計的角鬥也耗費了她不少心力,陶安人在旁關切的問道,“太後,這下子您可以放心了吧?嫣嬪雖然容貌確實惹眼,但看來與那個野女人並無關係。而且,依奴婢看來,嫣嬪智鬥瑾嬪有勇有謀,毫不軟弱且敢作敢當,這不正是太後喜歡的那種女子嗎?”

太後倚在小榻上,仍舊閉著眼睛,半晌方出聲道,“哀家能不能放心,現在還言之過早。不過,即便嫣嬪背後果真清白幹淨沒有任何陰謀勾當,哀家也斷不會喜歡她。瞧她那副長相,天生一副紅顏禍水的妖精樣兒!若是後宮的女人有勇有謀毫不軟弱,那是可喜可賀的事,但若是一個會迷人心竅的妖精還有勇有謀毫不軟弱,那就太可怕了!”

陶安人深知太後的心結,也不好再勸了。太後睜開眼睛,凝視著桌上的青花瓷茶盞,喃喃自語的道,“皇帝若是被這個妖精迷上絕非什麽好事。這個皇宮裏從前已經有一個有施車國血統的孩子了,還差點兒掀起了一場巨大的風波,如今怎麽可以再有一個有施車國血統的孩子呢?不成,哀家得阻止這種事的發生!先帝在世時發生的事情,絕不可以再在皇帝身上發生,何況,皇家子嗣也應保持血統純正才是。”

陶安人心中一凜,不敢再多說一句了。

上元節當晚,宮中各處張燈結彩,彩燈似花帶一般環繞著皇宮的每一條甬道,將整個皇宮烘托得似光燦燦的銀河一般,反叫天上的星星黯然失色了。

晚上的上元節家宴,又是太後、慕容予桓和石蓉繡帶著一眾嬪妃在宏寬殿飲宴。因了上次除夕宮宴上,孟惜蕊和康巧煙憑借一舞而被晉封的前例,於是今晚的上元節宮宴上,各宮嬪妃皆爭著要為太後和皇上一展才藝,以助雅興。

馨貴嬪徐妙琴在席上撫了一曲《沁園春》,博得滿堂喝彩;怡貴人曲夢嫻的空竹舞亦是妙趣橫生;芳貴人陸采茵也高歌了一曲助興;而裕貴嬪蘇倩雪則舞了一套劍法《大漠飛沙》,她急欲挽回上次損失的恩寵,因此舞得格外認真賣力,如絲的媚眼亦隨著劍尖兒一並轉向慕容予桓,巾幗豪氣中倒也不乏女子的嬌媚。

而在上元節宮宴上,傾城、孟惜蕊和康巧煙三人卻始終坐於席上一動未動。傾城事先已與孟康二人交待過,木秀於林風必吹之,眼下她三人在宮中的勢頭正興,此刻應該韜光養晦,隱藏鋒芒,以免樹敵過多,泰極否來。

孟惜蕊和康巧煙自追隨了傾城,成為傾城一黨之後,便嚐到了諸多的甜頭兒。不隻被晉了位份,賜了封號,就連恩寵也比從前多了許多。因此,她二人對傾城已然是言聽計從,見傾城安坐席上,她二人便也安坐於席上,不賣弄,不爭輝。

因傾城在宮宴上的低調,給了其他嬪妃展示才藝博取恩寵的機會,因此,整個飲宴期間雖也小有口角紛爭,倒也算安然無事。太後依舊是坐了坐便說乏了,叫陶安人陪著回慈安宮了,接下來慕容予桓帶著眾人又樂了一會子,便也就散了。

上元佳節和中秋佳節曆來都是象征著團圓的正日子,因此盡管慕容予桓對傾城和徐妙琴等人意興濃厚,但最終還是依照宮規去了石蓉繡的和坤宮。團圓正日,帝後同寢,這本就是宮規慣例,因此其餘嬪妃倒也沒有過多的不滿,宴席散了後便各自回宮了。

傾城回到彤芙宮又稍待了片刻,見月淡星稀,宮中觀燈之人的喧鬧聲漸漸平息了些之後,她便向細涓要了一套宮女的服裝換上,隨後坐在菱花鏡前,讓細涓給她梳了一個宮女的發式。

細涓一麵認真的梳理著傾城的頭發,一麵對鏡中的傾城道,“公主,不如還是換個日子去吧。今日是上元節,宮中又處處點著燈,觀燈之人必定極多,且哪裏都是亮的。公主便是如此妝扮了,隻怕也會有被人認出來的危險,不如改日吧。”

傾城想了想,輕輕搖了搖頭,道,“必是要上元節之夜才好呢!人多燈亮反而容易隱藏,便是被人認出來也好編排理由。有句話說‘大隱隱於朝,中隱隱於市,小隱隱於野’,雖不完全是說隱藏的訣竅,但也有這個道理。”

細涓聽了又道,“那就讓奴婢陪著公主一同去吧,萬一有什麽事彼此也好有個照應。”

傾城又搖了搖頭,道,“不必,那樣的地方去的人多了反而惹眼,我一個人就可以了。不會有什麽事的,那個地方我熟得很。”

細涓隻好作罷。

傾城梳好了頭發,起身對著鏡子看了看,見自己從上到下一色是素淨淨、灰撲撲的,並不會惹人眼,然後又拾起妝台上畫眉的青黛,在兩頰上點出了一大片雀斑,這才放下心來,轉身交代細涓道,“我先出門,估計著有半盞茶的時間之後,你便拉了春冰出去觀燈,讓柳絲在宮裏守著。若是有什麽事情或是有人來了,柳絲自會見機行事去處置的。”

細涓點頭應了,傾城便拎了一個小小的竹籃溜出了彤芙宮。

傾城出了彤芙宮,過了禦花園,上了福瑞橋,直奔繁謝宮而去。

原來,傾城今晚在上元宮宴上低調行事,並非隻是為了韜光養晦,而是因為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因此不想太過惹人關注。

而她的這項重要的事情便是拜訪故人。

上元之夜似乎當真是個訪舊的好日子,幾年前,就是因為太後於上元之夜“突發奇想”要拜訪故人,才使得莫雲嫣一步步走向淒慘的命運。而今夜,攻守易形了,傾城的這次上元節訪舊,又不知會讓多少人走向她們淒慘的命運!

傾城佯作觀燈,走走停停,慢慢接近了繁謝宮。到了繁謝宮門前,果然如她所料,宮門前空無一人。也不知那蔣成如今是否還在繁謝宮,不過,冷宮沒有油水,因此無論換了哪個人來繁謝宮掌事,都是一件令人提不起興致的事情,也就難怪繁謝宮的內侍們總是擅離職守、應付差事了。

傾城準備著買通守門內侍的銀子看來是可以省了,她四處張望了一下,便提著竹籃快速閃進了繁謝宮。

這裏還一如傾城當年離開時一般,沒有半點變化,上元節之夜,整個皇宮也就隻有繁謝宮沉浸在一片漆黑之中。傾城晃亮了一枚火折子,借著微弱的燈光向內走去,很快便來到了塵煙齋的門外。

窗內有一點星火透窗而出,映著一個吹笛的身影。傾城有一瞬間的恍惚,竟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父親宇文晨風,記得在施車國時,有一個夜晚,傾城也是這樣望著窗上映出的宇文晨風的身影。

兩個身影,一個纖細,一個挺立,一個哀傷,一個憂愁,真不知這晨風和夜雪何時還能再相聚。

傾城不由得低歎了一聲,隨著她這一聲歎息,窗內的笛聲嘎然而止。半晌之後,從窗內傳出一個撕裂般沙啞的聲音,道,“你既然來了,又為何不進來?”

傾城聞言輕輕勾了勾嘴角,伸手推門而入。

塵煙齋依舊似當年一般平淡無奇,還是那樣簡陋,而且比從前更加破敗。室內飄散著一股嗆人的黴味兒,衝入傾城口鼻之中,令她幾欲咳嗽作嘔起來。

麗妃上官夜雪端坐於窗前,似乎室內的簡陋破敗與她毫無關係,似乎她早已將一切置之度外。她比從前更加削瘦了,依舊是一頭白發,五官雖仍然端莊清麗,然而卻因為長期缺乏營養而臉色蠟黃,已可明顯看出歲月的痕跡了。

見到傾城,麗妃沒有絲毫的驚訝之色,她放下手中的柳笛,帶著一抹見怪不怪的輕笑,用沙啞的聲音向傾城道,“你終於回來了?”

傾城毫不掩飾的打量著室內的一切和麗妃本人,用手扇了扇那股子揮不掉的黴味兒,笑向麗妃道,“本宮是施車國派來和親的傾城公主,如今是當今皇帝最寵愛的嫣嬪,本宮新近入宮還不到一月,何來‘回來’一說呢?”

麗妃也並不著惱,隻淡淡一笑道,“你是當今皇帝最寵愛的嬪妃,我卻是前朝皇帝的棄妃,若不是故人,你又怎會於上元佳節之夜,獨自微服至冷宮,來看望我這個人人唯恐避之不及棄妃呢?”

望著麗妃,傾城的笑意更深了,道,“麗妃娘娘還如當年一樣,心明眼亮,一針見血!”

麗妃緩緩起身,行到傾城麵前上下打量著她,搖了搖頭道,“可你卻與當年完全不一樣了,想必是傷過之後,脫胎換骨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