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婆媳私語
羅氏走入延暉齋時,卻見蕭老太君正歪坐在炕上,同身邊的幾個丫鬟說笑。
聽得傳稟之聲,蕭老太君便抬了頭,笑著朝羅氏招了招手,道:“老三家的來了?來,坐這邊!”她說著,便抬手指了指自己身側的位置。
羅氏笑著上前,見過禮後,方在蕭老太君身側坐了。早有丫鬟送了茶來,羅氏便接了茶,淺啜了一口,她暗暗揣摩老太君喚自己過來究竟是為何事,那茶喝在口中自是毫無滋味。
蕭老太君目視羅氏,忽而一笑,問道:“我這裏的茶比九丫頭那裏如何?”
羅氏為之愕然,半晌方笑道:“老太太可是在說笑了!九姑娘那裏的茶如何能及得老太太這裏。”她口中說著,畢竟端了茶盞,湊到唇邊,又啜了一口。
蕭老太君嗬嗬一笑,便朝屋內的一眾丫鬟擺了擺手,侯其退下後,方才問道:“你今兒往九丫頭那裏,卻不知是她是拿的什麽茶來招待你的?”
羅氏心中愈發疑惑,口中卻是不敢稍有怠慢,忙答道:“回老太太,是極品鐵觀音!”
“隻是極品鐵觀音嗎?”蕭老太君不無詫異的問了一句。
羅氏度其心意,忙補充道:“確是極品鐵觀音!不過那茶確是極好!今年年頭上,韓仲韓大人曾送了些極品鐵觀音與三老爺。老太太是知道的,三老爺慣常隻喝雨前龍井,得了這茶,便與了媳婦。當時也曾有言,說道是極品的安溪鐵觀音,一年所產,不過數兩而已。媳婦嚐著,也果真是好。但今兒試了九姑娘處的鐵觀音,卻覺其味有過之而不及。”
蕭老太君聞言,眉目不覺稍動,一時沒有言語。
韓仲此人,她自是知道的。此人算是淩老侯爺的門生,與淩府關係素來是極好的,逢年過節,更是從未缺過禮數。若是她所記無訛,韓仲如今正在福建道為官。
羅氏抬眼瞧見蕭老太君的神色,想了一想後,便又補充道:“九姑娘說,她那鐵觀音亦是有人送的!不過倒是沒有說起是誰送的。”
蕭老太君微微頷首,半晌才道:“她能識得什麽人?這茶若非蕭家丫頭送的,便隻有安親王回贈了!”老太君口中所說的安親王,正是百裏聿。
羅氏自然是知道安親王的,乍然聽了這個名字,不覺大大的吃了一驚:“安親王?”遠黛的麵容迅速從她腦海中閃過,羅氏竟是不由自主的搖了搖頭,心中隻覺大不可能。
蕭老太君頷首:“這九丫頭看著不聲不響的,其實卻頗有算計。說起來,若非蕭家丫頭前幾日過來我這裏,同我說了會子話,我倒是真不知道這丫頭竟有此心機。”
羅氏怔愣片刻,畢竟歎了口氣,道:“老太太若不說,媳婦卻還不覺得。如今想想,卻還真是確有其事!”當日若無那天香湯餅,她或者也不會這麽快便去探望周姨娘與遠黛。
蕭老太君聽她這麽一說,不覺笑道:“說到這個,我倒忘了問你,你怎會忽然起興過去看她娘倆?”她對自己這三兒媳婦的性子甚是了然,知她素來八麵玲瓏,與人為善,但處事時卻自有分寸,一貫都是點到為止,非不得已,絕不得罪人。依她的性子,遲早會過去看看周姨娘母子,稍敘寒溫,但這麽快便過去,卻是有些奇異之處。
羅氏當著老太太的麵兒,自是毫不隱瞞,坦然道:“回老太太的話,媳婦原未打算今兒便去,但卻經不得萱兒一再催促,又想著總要去的,偏巧今兒閑了,便去了!”
她說著,也不等蕭老太君多問,又道:“至於萱兒,之所以這般想著這事,卻是因那日煙柳送了江淮土產過去,九姑娘回贈的一罐天香湯餅!”當下詳細說了那日之事。
蕭老太君若有所思的點一點頭,道:“聽你這般說來,這九丫頭果真有些蹊蹺!”
羅氏心中對此其實頗多不解,此刻聞言,便即順著蕭老太君的話頭問道:“兒媳愚昧,經了這事,隻覺得九姑娘博學廣知,倒不覺得蹊蹺,還望老太太指點迷津!”
她初時之所以會起意讓淩遠萱與遠黛多多親近,也正因此點。
蕭老太君搖頭道:“天香湯之事,倒是不足為異。畢竟那方子,天下紛傳而各異,便有些好的流傳出去,卻也不值什麽。不過這九丫頭手中卻另有一種茶,名喚‘歲寒三友’,那茶我這裏也是沒有的,不過能讓蕭丫頭,安親王同感不凡的茶,你也可以想見了。”
說到這裏,蕭老太君話音卻是一停,而後才道:“罷了,這陣子我正想要要尋個人來商量下九丫頭的事兒,如今想想,這偌大一家子,怕也隻有與你商量才最合宜!”
羅氏聽了這話,忙搖手笑道:“老太太這般抬舉媳婦,媳婦可怎麽敢當,其實……”
她正想說這事若與大嫂商量或更合適,蕭老太君已一口打斷了她的話:“你也不必過謙,隻聽我說便是了!”羅氏聞聲,便不敢再謙。
蕭老太君沉思片刻,才道:“若說起這事,倒不免便要提起遠清來了!”
當下便將重陽那日淩遠清與蕭氏兄妹並百裏聿同遊妙峰山一事說了。
羅氏便也靜靜聽著,並不插言。直到蕭老太君簡單說完,羅氏也仍不發一語,好半晌,才輕聲道:“老太太可是覺得九姑娘此舉有不妥之處?”
蕭老太君搖頭道:“這孩子有些心眼,在我看來,反是好的!如今這世道,男子文可科考,武可入伍,便是那文不成武不就的,也可做些小生意、種些田產,搏個溫飽無虞。惟有女子,若要一生和樂無憂,便必要覓得個良人。如是想來,她做這些,倒也無可厚非。”
羅氏默默點頭,畢竟歎道:“細說起來,其實也是苦了這孩子了!”她不願直言陸夫人的不是,隻能如此喟歎一聲,以此隱約表達自己的態度。
蕭老太君便道:“另有一件事,我卻還不曾告訴你。九丫頭於花草上頭,似頗有些天分。你也知道,皇後娘娘素來最是喜愛這些花花草草,安親王與皇後從來親近,對這些花草也略懂一二。他去過妙峰山兩次,卻看中了九丫頭種的花兒,前幾日便托了遠清問她討要。這九丫頭倒也大方,便交了兩盆月梔花給遠清。如今這花已送到宮中了!”
羅氏驟然聽得“月梔花”三字,不覺大大的吃了一驚:“九姑娘手中竟有月梔花嗎?”
月梔花,產於南方越國,是為極名貴的花種。此花枝幹翠碧如玉,花色潔白,兼且香氣幽淡,可助人睡眠。因此一旦為人所知,便立時風靡天下。南越豪門,無不爭相購買。
月梔花原產於越地的一處深山之中,天下聞名之後,鄉野之民蜂擁入山,不過數年工夫,那處山中便再不見月梔花的蹤影。此事初時無人在意,直到數年之後,才忽然有人發現,移植入豪門深院的月梔花,竟是無法再行繁育。越人使盡渾身解數,用過種種方法,仍是無法。
無奈之餘,有人提出,無法繁育或者是這花離了故土的緣故,然而將之重新移回那座深山之中進行培育,這花卻依然如故。因為無法再行繁育的緣故,原就不多的月梔花,隨著時日的推移愈發的稀少,直至如今,天下之大,也隻聽聞南越宮中尚有少量存世者。
蕭老太君頷首道:“你如今是否也覺這九丫頭頗為蹊蹺?”
羅氏想也不想的便點了頭,若隻一味天香湯餅,那也還罷了,但若再加上一種世間少有的奇茶與兩盆幾已絕跡於天下的異花,怎不由人不覺得遠黛古怪。
“既知九姑娘有古怪之處,老太太怎麽卻還聽之任之?”羅氏不無委婉的問道。
蕭老太君歎了一聲,徐徐道:“九丫頭當日認祖歸宗之時,非但曾滴血驗親,而她那養父處,我也曾使了人去細細打探,與她口中所言也無任何不合之處!隻是那徐家實在太過一般,徐秀才才幹也隻平平,若說九丫頭是他一手教出,我心中實是有些不信。”
羅氏默默點頭,半晌方道:“既然九姑娘確是淩家血脈,老太太又何必過慮!為今之計,不過是好生對她母女,再同大嫂透個氣,好歹緩和了關係才是!”
蕭老太君擺手道:“如今我想的卻不是這個!現如今九丫頭也大了,我看她雖則容貌平常,身子也不好,舉止氣度卻還不差。我有意替她攀個高枝兒,你看如何?”
羅氏聞言,心中先是一驚,忖度良久之後,才道:“老太太的意思,媳婦已明白了!隻是這高枝兒雖好,也需緣法!媳婦覺得,隻是先抬舉抬舉她,往後隻是走一步算一步便是了!”
蕭老太君想想也覺有理,不覺點了點頭,道:“你這主意倒穩當,也罷,過幾日先將她挪進春暉園來,與萱兒做個伴兒。你逢著無事,不妨常與她走動走動!”
羅氏忙笑著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