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兄弟

直到下晚時分,嶽堯、初煒兩個才自神清氣爽的過來綠楊苑。正與遠黛閑來對弈的百裏肇聽碧兒道二人正在偏廳候著,便隨手將拈在指間的一粒黑子重又丟入棋缽,卻朝遠黛一笑,道:“且等我去去就來!”言畢已站起身來,拄了拐不急不慌的走了出去。

嶽堯、初煒二人見百裏肇過來,少不得各自行禮。百裏肇擺手示意不必,自己卻邁步過去,在上首處坐下,凝目注視二人片刻,方帶笑問了一句:“喝的可暢快嗎?”

二人相視一笑,卻還是嶽堯先開了口:“王爺叫我們過來,可是有事吩咐?”

百裏肇頷首,沉吟一刻,才自吩咐道:“關於廣逸王,我要知道所有與他相幹的人與事!是所有!一個也不要漏掉!”見嶽堯麵上似有詫色,他便淡淡一笑:“做這事之前,你不妨先問一問沅真,看她的意思如何。不過我想,她是不會反對的!”

一聽這話,嶽堯便已明白過來,當下點了點頭,不再多言其他。

嶽堯一直跟在百裏肇身邊,遠黛的諸般情況自是一清二楚,初煒卻不然。離開平京多年的他,隻知道遠黛乃平京淩府長房庶出的女兒,心下雖對百裏肇竟會立一名庶女為正妃感到奇怪,但因遠黛終究出身淩府,便也不曾太過在意。及至江南見麵,又得知百裏肇的雙腿所以能夠好轉,是因遠黛之故,他便也大略明白了一些什麽。然而如今再聽了百裏肇與嶽堯的這一番話,卻又發現這事裏頭似乎還有隱情,不免眸現訝色的看向百裏肇。

看出他的不解,百裏肇淡淡一笑,簡單道:“這事兒說來話長,等回頭讓嶽堯與你慢慢說吧!”他既這麽吩咐了。初煒自然也就暫且將這事給擱下了。

百裏肇卻又一轉話題,問初煒道:“這些年你在姑蘇,與玄武軍可還有什麽往來沒有?”

對於百裏肇此言,初煒倒也並不意外,當下答道:“樊群倒不是個忘本之人!這幾年,每年三節的節禮總沒耽擱過,去年年下,更親身過來,陪我喝了一頓酒!”

樊群,便是如今江南玄武軍的副統領。樊群其人。出身低微,初入軍時,不過是一介小小兵丁。在軍中熬了十餘年,也不過熬了個把總之職。直到北境之戰,樊群得了初煒賞識,從此才得一路青雲直上。又因此人素習水性,調來玄武軍後。更是如魚得水,四五年間,積功竟至玄武軍副統領。百裏肇此來江南,為的其實正是樊群此人。

微微頷首,百裏肇道:“你既這麽說,我也就放心了!”

若有所思的看他一眼。初煒挑眉問道:“王爺這意思,可是要讓樊群更上一步?”他雖久不問朝中之事,但因樊群的緣故。他對玄武軍的現狀倒也頗知一二。玄武軍坐鎮江南,江南又是魚米之鄉、富庶之地,沿運河而上,至往平京,若遇順風順水。也不過數日便能抵達,這一切都使玄武軍的分量超出了任何一支駐守在外的軍隊。

也正因此。玄武軍中派係之多,幾乎僅次於京中諸軍。單隻副統領,便有四人之多。

百裏肇笑笑:“據我所知,劉鶴統領已經密奏父皇,請求告老還鄉!”劉鶴,正是現任的玄武軍統領。而他在此任上,已有二十餘年,到今年,恰已是花甲之年了。

了然點頭,初煒道:“樊群倒是同我說起過,道是去年秋後,劉鶴風濕之症屢犯,莫說行軍打仗,便是日常行走也頗見艱難!也難怪他要密折請辭了!”他心裏很明白,百裏肇既雲“密奏”,那此事必然尚屬機密,也難怪至今諸方雖各有活動,但還不見緊迫了。

沉吟一刻,百裏肇道:“這事你隻酌情去辦,不必勉強,更不可太著相!”此來姑蘇,他雖是為玄武軍而來,但對是否親見樊群卻仍在兩可之間。故而初煒說出這話後,他便很快做出了決定。事實上,若能不見樊群,那還是不見的好。對於他自己的現狀,他還沒打算公之於天下。而對樊群,他或許可以信任他的忠誠,卻不能肯定樊群的嘴巴是不是也能嚴實可靠。

初煒本是聞弦歌而知雅意之人,聽得這話,當即點頭道:“王爺放心,此事我心中有數!”

不無歉疚的深深看他一眼,百裏肇緩聲的道:“你辦事,我自然放心!”隻是簡單的八個字,其中蘊藏著的,卻是牢不可破的信任。即使三年不見,這份信任也不曾稍減。

初煒為之默默,好一會子,卻忽然開口道:“我聽說……王妃身邊,有個女子,與……初雨生的頗為相似?”

百裏肇頷首:“她叫杜若!你若想見她,不妨回一趟平京!”

毫不猶豫的點了點頭,初煒道:“我正有此意!”當年他所以毅然決然的離開平京,一則是心傷初雨之死,二來,也是因他自己斷了一臂,而最重要的,卻還是因為百裏肇。

若是百裏肇已再無登上那個位置的希望,他一直留在百裏肇的身邊,對百裏肇而言,也隻能是有害無益。所以他心灰意冷的離開了,蔣琓則借了初雨的由頭,斷然與百裏肇決裂。原本幾乎自成一國的北境一帶,從此四分五裂,換來了百裏肇這幾年安靜而落寞的生活。

如今百裏肇既將痊愈,他自也應該打算著回平京去了。斷臂又如何,他初煒便是四肢皆無,也遠勝天下大多健全無虞之人。這……便是屬於他自己的驕傲與自信。

欣然一笑,百裏肇忽而開口:“也不知蔣琓何時才能趕到?”言下滿滿的皆是懷念。

一直在旁沉默的嶽堯聞聲,少不得接口道:“他若要來,隻在這幾日!王爺也不是不知道他那性子!說的好聽些是雷厲風行,說的難聽,便是急驚風!”

這話一出,百裏肇與初煒二人倒都忍不住的笑了出來。笑過一刻之後,百裏肇才又看向初煒:“說起來,我倒真不知道你竟還會釀酒!趕明兒莫忘了帶幾壇來給我嚐嚐!”

爽快一笑,初煒道:“王爺喝慣了宮中的禦酒,哪能看得上我釀的這些個貓尿!不過王爺既這麽說了,我便拚著出乖露醜一回,回頭便取幾壇來,給王爺試試!”他生性好酒,離京數年,蟄居江南,閑來無事,便開了一間酒鋪,賣些自釀的水酒,生意倒也做的興隆。

聽他這麽一說,百裏肇倒忽然想起遠黛來,當下笑道:“王妃似乎頗知道一些釀酒秘方,你若真對釀酒有些興趣,回頭我叫她抄幾張秘方給你試試!”

百裏肇所以知道遠黛會釀酒卻是因為安親王百裏聿的緣故。百裏聿與蕭呈燁、淩遠清素來交好,從淩遠清手中得到一些遠黛親釀的美酒,自也絕算不上是什麽難事。

初煒聽得大是愕然,忍不住道:“聽王爺這麽一說,這位王妃竟是無所不能了?”

失笑搖頭,百裏肇道:“無所不能倒也算不上,不過確可稱得上廣博二字!”這話從他口中說出,卻已是一種難得的讚譽之辭。隻因百裏肇自身,也可稱得學識廣博。

初煒點頭,也不再謙,便道:“既如此,我倒對那幾張秘方頗為期待了!”

不期然的微微一笑,百裏肇道:“必不令你失望便是了!”

說過了正事,又閑敘了這幾句後,初煒便自站起身來,朝百裏肇一拱手道:“昨兒一夜不曾歸家,這會子時候已不早,我先告辭了!”

百裏肇點頭,也並不留他,便道:“八月之前,你若有空,隻管過來便是!”因自己腿腳不便的緣故,說過了這話後,百裏肇便示意嶽堯替他送一送初煒。

二人各自行禮,相偕退了下去。才剛出了偏廳,初煒便已皺眉的瞪了一眼嶽堯:“你的口風如今是愈發的緊了,這些事兒,竟是一句也不曾對我說!”言下頗有不快之意。

沒好氣的回了他一記白眼,嶽堯道:“這事可算是王爺的家務事,我又怎好胡亂多嘴!”

略帶不屑的輕嗤了一聲,初煒毫不客氣的道:“我隻怕家務事尚在其二,第一的卻是你那位未婚妻子吧!若她不是這位王妃從前的身邊人,你的嘴巴還會這麽緊?”

嶽堯一時被堵得啞口無言,半日也隻能無奈搖頭:“數年不見,你的牙尖嘴利倒是一如當年!”他說著,雖是無奈,卻也不無嘲諷之意。

懶得與他多加辯駁,立住腳步,初煒單刀直入的問道:“這位王妃,究竟是何身份?”

左右掃視一眼,嶽堯搖頭道:“這裏說話不甚方便,你先回去,備好了酒等我!”

初煒聽得哈哈一笑,抬手重重一拍嶽堯的肩,幹脆道:“好!不醉無歸!”

送走了初煒,嶽堯抬眼看了看天色,落日已然西沉,晚霞卻自紅豔如火,但因夏季日長的緣故,天色卻還沒有十分晚。稍稍沉吟一刻,嶽堯舉步直往伴月閣方向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