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幕天席地

雲裳卻搖頭道:“我這一身風塵仆仆的,莫說是你們,便連我自己,也頗有些受不了!我還是先過去摘星樓沐浴更衣吧!”一麵說著,卻已拿眼去看遠黛。

會意一笑,遠黛偏頭看向百裏肇,笑問道:“我陪她同去可好?”

百裏肇搖頭道:“她既趕了這麽些天的路,且容她好好歇歇!有什麽話明日再說不遲!”

遠黛想著這話也有道理,當下點頭道:“也是!”便又轉向雲裳道:“明兒早間,我親自為你備幾樣你素日愛吃的點心、小菜,你醒了,便過來湖心亭與我們一道用飯吧!”

她雖這麽說了,雲裳麵上仍不免流露出些許的失望之情,瞥一眼百裏肇,她終是沒有言語,答應了一聲後,作別而去。確定她已去得遠了,遠黛這才抬眸看向百裏肇,一雙似水明眸毫不掩飾的流瀉出不滿:“我與雲裳已有多年不曾見麵了!”

她道,語氣裏沒有怒氣,有的隻是平實的敘述。很顯然的,對於百裏肇才剛的言辭,她心中其實是頗為不快的,隻是不願在雲裳麵前落了百裏肇的麵子,這才忍了下來。

百裏肇也不言語,隻靜靜看她,眸光似溫淡,又似灼熱,似平靜,又若壓抑,他就那麽看著遠黛,目光自水色潤澤的紅唇一路而下,滑過纖秀柔膩、光潔如玉的脖頸,一寸一寸、極緩慢的徐徐下移,眸底深處。卻似燃燒著一團暗暗的火。

隻是被他這麽看著,遠黛便不由的紅了臉,匆匆別開眼去。二人成親已有一段時日。自來姑蘇,其恩愛纏綿之處更遠勝一般燕爾新婚的夫妻。然而即使如此,遠黛也還是有些受不住百裏肇那熾熱到近乎實質的目光。有些慌亂的急急舉步,遠黛不辨方向的信步走避。

卻是才剛走了幾步,已被百裏肇一把捉住了手臂,低低的笑聲旋即響起在一片蛙鼓蟬鳴的初秋夜晚:“你這是……打算回房去?”說著這話的同時,他卻已欺身過來。“回房”二字,幾乎便是貼在遠黛耳邊說的,更有意無意的以唇輕蹭了一下那原本晶瑩如玉。此刻卻已嫣紅一片的的玲瓏耳垂。眼見那一抹暈紅以肉眼可察的速度迅速蔓延至衣領以下,體內的那股燥熱也旋之燒得更旺,手臂也仿若有了自己意願一般的攬上了那堪可盈握的纖腰。

被他這麽一撩,遠黛隻覺腿軟的幾乎站不住腳。被他一攬。便也順勢的靠在了他的臂彎上。不敢去看他的雙眼,遠黛迅速別過頭去,深吸一口氣,壓下滿心的羞赧,再睜開雙眸時,卻已揚起唇瓣,勾出一抹柔婉的弧度,素日明澈如水的雙眸似乎也因沾染了月色而變得朦朦朧朧。如煙似霧一般:“你……可想回房去?”她低低問著,麵如夭桃。聲如蚊蚋。

百裏肇本已有些情不自禁,聽得這話,原就黯沉的雙眸頓然又更深暗了幾分。抬眸掃了一眼離著此處並不甚遠的綠楊苑,他微微彎腰,正要一把抄起遠黛輕盈的身子,大步返回綠楊苑時,遠黛卻已出人意料的一個閃身,卻從他雙臂間的空隙處閃了出去。

月光如水,灑落在她輕盈柔美的身軀上,她的麵色依舊酡紅一片,明眸也自水光漾漾,偏偏口中說出的話卻足可讓百裏肇吐血:“可我這會兒卻隻想去滄浪亭呢!”

立在原地,僵了好一陣子,百裏肇才苦笑的道:“你倒是促狹的好!”

見他如此,饒是遠黛慣來極能沉得住氣,也自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月色朦淡,愈顯得她笑靨深深,恰似奇花乍綻,異蕾倏放,明豔照人得令百裏肇一時也都移不開眼去。

不由伸手撫上遠黛清豔絕俗的麵容,百裏肇低聲的道:“你真該常笑的!”遠黛絕非是那種不苟言笑的女子,隻是她平日裏笑的雖多,但卻幾乎不曾有過這般開懷恣意的笑。

事實上,這還是百裏肇第一次見她這麽笑。

偏頭看一眼百裏肇,遠黛若無其事的問道:“王爺是打算回屋還是陪我過去滄浪亭?”

聽她這麽一問,百裏肇竟不由的有片刻的猶豫,目光不由的掃向綠楊苑,然而到了最後,他卻還是歎氣道:“眉兒做主就是了!”

笑睨百裏肇一眼,遠黛也並不言語,舉步徑往滄浪亭方向行去。百裏肇早知她會如此,心中倒也說不上失望與否,隻緊走幾步,牽了遠黛的手,一路並肩緩緩而行。

“若是我選擇回屋,你想必會讓我獨自回去吧?”將將步下九曲橋上,百裏肇忽然問道。

足下微微一滯,遠黛也不作答,隻笑吟吟的歪頭瞅向百裏肇。見她如此,百裏肇如何不知,自己這話已是一語中的,無奈的搖了搖頭,他手中微微用力,卻是更緊的握住了遠黛微涼而柔若無骨的玉手。

一路無話,惟見明月高懸,花影浮動,人影雙雙。

直到在滄浪亭畔的玉階之上坐下,百裏肇才沉吟的道:“你從前……就是這樣的嗎?”

雙手抱膝,靜靜坐在玉階上,遠黛仰起頭來,去看空中那一輪彎彎的月牙:“王爺……從前又是什麽樣子的呢?”她問,神色寧淡,仿佛是在閑敘家常一般。

當年的自己,是什麽樣子的呢?他默默想著,一時竟有些出神。

目光不期然的落在自己的雙腿上,沉默片刻後,百裏肇淡淡道:“更傲一些吧!”因著出身的緣故,很多時候,他都習慣了高傲,哪怕心中再脆弱,也都不願更不能表露出來,隻因周圍實在有太多時時都在睜大眼盯著他、等著他露出弱點的人了。

好在……他的身邊,還有嶽堯四人。如今,又有了她。目光不期然的落在了遠黛身上,心中也因之升起了一縷溫柔的繾綣之意。若是沒有她,自己日後又會如何?

是會不顧一切的壓下所有的聲音,孤注一擲的以殘疾之身登上那個注定孤家寡人的位置;還是在深思熟慮之後,扶助一向與己親善的百裏聿登位,之後暗中操縱政局,將他視之為傀儡,最終兄弟決裂,手足相殘。也或許,僥幸勝利的他,還會一再的重複這樣的事……

直到落敗身死,青史遺臭!

初秋的夜晚,仍無多少涼意,然而身處池畔,卻時不時便有一陣馨香、微濕卻又帶著絲絲涼意的晚風,令人倍覺舒爽。這一日,遠黛都在盼著雲裳,午睡也隻是稍稍小憩了片刻,這會兒安靜下來,卻陡覺睡意湧上心頭,嬌軀也不自覺的歪向了百裏肇。

覺察到她的異狀,百裏肇不覺微微一笑,順勢攬住了遠黛柔軟而穠纖合宜的嬌軀。雖然精擅蒔花弄草,手中更有天下無雙的調香妙法,然而遠黛更為鍾情的,卻仍是自然之香,清淡之香,在她的身上,從來嗅不到任何濃鬱的氣味,有的隻是離著略遠便幾乎感覺不到的幽幽清香,淡遠而清幽,一如這滿池粉荷,香遠愈清,不可輕褻之。

這般一想,百裏肇竟忍不住抬手輕巧的抽去遠黛發上那根綰發的沉香木簪,一頭烏黑油亮的長發瞬間披散開來,瀉得百裏肇滿膝、滿身都是,發香幽幽盈溢,令人愈覺心醉。

正自斜靠在百裏肇身上打盹的遠黛覺出他的這一動作,也不由的蹙眉看了過來,眸色卻因殘存的睡意而顯得朦朦朧朧的,愈發撩人情思。不由的低低笑了一聲,百裏肇傾身下去,也不待遠黛開口言語,便已自封住了那張似噏非噏的嫣紅小嘴。

唇舌交纏的瞬間,才剛被撩撥而起,卻又強自壓下的欲焰便已狂熾而起,焚毀了所有的理智與思慮。這一刻,天地靜寂,惟餘彼此。便連空中明月,也似受不住這般熱切得仿佛可以燃盡一切的情思而悄悄的將自己藏在了一片浮雲之後。

微喘的匆匆拉好散亂的衣襟,嗔怒的瞪視一眼半靠在玉階上的百裏肇,遠黛有心想要說些什麽,然而話到嘴邊,卻終於還是說不出口,靨上紅暈則更深了半分。

斜靠在玉階上,百裏肇不無興味的欣賞著遠黛那欲言又止羞窘神色,半晌卻忽然一笑:“我如今可算是知道,為何有些人酷好幕天席地的來做這檔子事兒了!”

遠黛為之一梗,纖手下意識的在身側抓了一把。她毫不懷疑,若是這會兒身邊有什麽可供她砸過去的東西,她定會毫不猶豫的一把抄起,沒頭沒腦的對百裏肇砸過去。

輕哼了一聲,她沒好氣道:“王爺果真好雅興!”

百裏肇大笑,雙眸卻一瞬不瞬的看著她:“若無王妃助興,本王一人,又豈能如此!”

遠黛氣恨無語,半日終於還是忍不住,撲了過去,捏起拳頭,毫不客氣的捶了上去。百裏肇也不氣惱,隻是張臂緊緊的摟住了她,笑聲猶自不絕於耳。

遠黛本非撒潑打滾的女子,又見他皮厚若此,心中卻也無奈,捶了兩下,便也罷了手,隻沒好氣道:“我如今隻是奇怪,王爺從前那幾年,也不知是怎麽過來的!”

她所說的從前幾年,卻是百裏肇雙腿殘廢的那幾年。雖然一直無人同她說起,但她卻隱約知道,在那幾年裏頭,百裏肇從不曾沾染過任何一名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