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沅真
重陽那日所發生的一切,似乎都與遠黛無關,她依舊悠悠閑閑的過著她的日子,每日裏細心嗬護、調養著她所種的花花草草。一切,似乎都全沒有改變。
朝陽漸升,遠黛這才挽了竹籃,踏著朝露,不急不緩的徑回自己所居的小院。文屏見她過來,忙快步的迎了上前,笑道:“小姐,小姐,你快去看看,咱們院子西頭的那棵曇花竟打苞了!”言語之中,滿是驚喜之意。
遠黛聞言,亦是好一陣欣然:“是嗎?快領我去看看!”普通曇花其實算不得如何嬌貴難養,但遠黛的這株曇花乃是異種,因此較之其他品種更要難侍弄百倍。
文屏應著,便自然的接過遠黛手中的竹籃,同她一道往西頭走去。
二人所說的那株曇花約摸三尺高,種在一隻造型甚為古雅質樸的紫砂花盆內,瞧著形態挺拔優雅,枝青葉茂,甚是賞心悅目。此刻更於那青碧色的莖片邊緣垂落下五條帶著小小花苞的長莖。這顯然便是文屏先前曾說過的曇花的花苞了。因是才剛打苞不久,那花苞才不過指頭大小,卻呈現出一種剔透如玉的深藍色,有種奇異而魅惑的高貴冷豔之美。
遠黛注目凝睇,一貫沉靜安閑的麵容上有著難得的快慰之色,許久,才輕輕歎了口氣,歎息聲中滿是惆悵與緬懷。文屏猜不透她的意思,也不敢貿然的胡亂猜疑,隻是輕聲問道:“小姐,這花若是開了,會是什麽色的呢?”
她跟在遠黛身邊已非一日,遠黛雖無意仔細**她,但在調弄花草時,卻也並未讓她回避過,因此這一兩年裏,文屏倒也頗學了些養花種草的手段。這會兒問起這個,卻是奇怪於這花的顏色。世上之花,本多紅黃白紫,似這等奇異之色,她還真是聞所未聞。
輕抬玉手,無比憐惜的撫了一撫那株曇花,遠黛和聲道:“此花色呈冰藍,再過數月,你便能見到了!屆時,你就會知道,何謂傾國傾城、舉世無雙!”
她的聲音並不大,卻充滿了喟歎與追憶之情,隻是寥寥幾句,卻讓人無由心醉。
文屏聽得也不由的歎了口氣,道:“我雖從未見過這花,但聽小姐這麽一說,便也知道此花定然不是凡品了!”
遠黛微微一笑,道:“你隻等著看便是了!”話裏卻滿是自信。一麵說著,她便伸手從文屏臂上挽著的竹籃內取了銀剪來,修剪了一回那曇花上的枝葉。
主仆二人正說著話,那邊惠兒卻又匆匆過來:“小姐,沅真姐姐來看您了!”
遠黛忽然聽了“沅真”二字,不由的蛾眉一挑,笑道:“原來她倒還知道過來呀!”一麵說著,一麵隨手將手中銀剪丟給文屏,人卻已快步折了回去。
她才剛走了幾步,對麵卻已來了一名年輕少婦。那少婦身材中等,白綾小襖,青緞掐牙比甲,下頭卻著了一條白紗挑線長裙,更襯得身段穠纖合宜,為本就出色的容顏更添了幾分風采。瞧見遠黛,她便笑著上前,端端正正的行了一禮:“小姐,沅真來了!”
遠黛忙伸手扶住她,且笑道:“你如今已是自立了門戶了,其實不必這麽多禮的!”口中說著,便自牽了沅真的手,一麵往屋裏走,一麵吩咐文屏沏茶。
才至門前,卻見采蓮也正過來。見二人過來,采蓮忙行禮,先喚了一聲小姐,便又朝那沅真道:“沅真姐姐可來了,這些日子,小姐總念叨著您,卻讓我與文屏好生惶恐!隻是日夜反省著,一心要向沅真姐姐學呢!”采蓮其實也是個聰明的,重陽那日自作主張之後,遠黛雖隻淡淡的說了她幾句,她心中卻總覺得有些忐忐忑忑的,這會兒忍不住便試探了一句。
沅真聽得一笑,道:“你這妮子,一張嘴隻是會哄人!隻是這一句,卻說的我好生舒坦!”
遠黛則是唇角微揚,似不經意的道了一句:“你這丫頭又胡說!來日你若離了我身邊,我自然也會時時念著你的!卻哪裏來的那般多的心眼!”
這話一出,采蓮心中頓然便安定了許多。而那邊沅真卻是眸光微動,若有所思的看向遠黛,卻並沒言語,隻是微笑的道了一句:“小姐素來最是念舊,我卻是知道的!”
說話間,幾人便已進了內屋,遠黛喚沅真在炕上坐了,侯文屏送了茶來,便打發了幾個丫鬟出去,這才端起茶來喝了一口,卻是神態懶懶的,未曾開口說話。
淺啜了一口茶後,沅真笑道:“小姐親製的茶仍是那麽好!”
遠黛擺一擺手,笑道:“想問你便問吧!在我麵前,卻還兜這圈子做什麽!”
沅真聽得噗哧一笑,也便直截了當的問道:“可是采蓮做錯了什麽事兒?”她原是遠黛身邊的貼身丫鬟,卻是自遠黛幼時便一直在她身邊伏侍的,論情分,文屏與采蓮二人真是拍馬也不及。遠黛認祖歸宗之後,不願將她帶入淩府,便給還了賣身契,放了她離去。其後她雖嫁了人,早年情分卻一直沒有擱下,如今隔三差五,時不時便來探望遠黛。先前在門口,遠黛淡淡一語,文屏等人都未曾聽出內裏的玄機,她卻已覺出不對,因此才會問了出來。
遠黛輕搖臻首,便將重陽那日的事兒說了。沅真聽得眉頭直蹙,畢竟道:“若是如此,那這丫頭可真是不能留了,早晚找個因頭打發了才好!”
略一頷首之後,遠黛道:“這事我早想過了!不過一來她在我身邊數年,多少也有些情分,二來,這些年有些事兒,我也並未刻意避著她,故而便是要打發,也得尋個穩妥之人,你且幫我物色著!若有合適的,再來稟我!”
沅真忙點頭應了。
說罷閑話,沅真便將自己隨身帶著的青布包袱取了出來,一麵打開,一麵笑道:“這是上個月的賬簿,我已清點好了,請小姐看看!”
遠黛抬手按住她手,搖頭道:“這賬簿今兒就不看了!西郊那座院子如今可收拾停當了?”
沅真紅唇微抿,道:“早收拾停當了!隻不知小姐打算何時搬去?”
鳳目輕眯一下,遠黛道:“這事還需好好謀劃!我這裏要去,倒是不難,難得是如何將我那位娘親安置好了!”說到這裏,竟是忍不住的歎了口氣。
沅真默然點頭,半晌也不由的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