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百裏肇

眾人聽了這話,口中雖自應著,麵上卻仍恭謹如故。睿親王百裏肇不比百裏聿,百裏聿乃蕭皇後所出,與蕭家那是打斷骨頭連著肉,總斷不了那份關係,此為其一。

其二便是百裏肇其人。這一位,可是曾經的大周太子,手握重權,即便如今他已主動辭卻太子之位,更數年如一日的深居簡出,不問世事,但從前留下的影響卻仍未完全消除。至少三年過去了,朝中至今仍無一位重臣敢於上書諫議另立太子之事。

百裏肇目光微移,卻是首先落在了蕭呈嫻的身上,嘴角似乎揚了一下,麵上卻無一絲笑意:“這是蕭家的嫻小姐吧?三年多不見,倒是長成了!”

蕭呈嫻聽他提到自己,也隻有淺施一禮,道:“數年不見王爺,王爺竟是風采依舊呢!”

百裏肇似乎輕笑了一下,卻並沒答她的話,隻轉向蕭呈燁道:“呈燁看著也比三年前沉穩多了!”蕭呈燁卻不似蕭呈嫻,聞言之後,隻一拱手道了聲王爺過獎,便不再言語。

而很顯然的,百裏肇也並無與他多說的意思,眸光很快便轉移到了淩遠清的身上:“你是安肅侯府六子淩遠清吧?你父親如今可還好嗎?”因與淩遠清算不上熟悉,他的問話裏頭便也帶了幾分征詢的意思,最後提到的卻是如今的安肅侯淩昭。

對著百裏肇,淩遠清也是不敢有絲毫怠慢之處,忙回禮應道:“回王爺的話,我父親很好!前些日子。我還聽他提起王爺,更對七年前追隨王爺的趕赴北疆那段經曆甚為懷念!”

方今中原天下二分,卻是南越、北周二國。南越有西南戎為患,而北周又有北方狄族時常進侵。因此二國之間雖也時有衝突,但卻始終以鄰邦相待,平日也一直依禮往來。不敢因故碰觸對方的底線而導致兩國相爭。

而七年前,北狄草原大旱,狄人大舉進犯北周,邊境吃緊之際,正是年方及冠的百裏肇親率大軍趕赴北境,一麵堅壁清野,嚴防死守。一麵更以奇兵突入北狄,縱橫草原,直搗黃龍,又以說客遊說北狄諸部,挑動北狄部落內亂。方才平定了這一場戰事。

而那次北境之戰,安肅侯淩昭也正是隨軍出征的諸位侯爺之一。

忽然聽得北疆二字,百裏肇似乎怔了一下,麵上神色也似有些恍惚,但很快的,他便又恢複了那副淡漠厭倦的模樣:“從前的事兒,我都已忘得差不多了,卻虧他還記得!”

淩遠清還欲再說什麽,一邊的蕭呈燁卻是聽得心中大急。朝他連使眼色。

而那邊百裏肇顯然也無意再說下去,隻是顧自的移開視線,看向遠黛:“這兩位,便是你淩家的小姐吧?”他目光淡漠,看著遠黛時更仿佛二人從來不曾見過麵。

淩遠清與他本不熟悉,見他岔開話題。自也不好繼續再說,隻得應了一聲,便指著遠黛道:“這是小妹遠黛,姊妹之中行九!”又指淩遠萱道:“那是三房遠萱,行十!”

遠黛姊妹自是默默行禮。

百裏肇的目光滑過遠黛的麵容,卻忽然在她身後的某個點上一頓,眸中閃過一絲古怪之色。半晌之後,他卻忽而問了一句:“九小姐身後那名著藕色衣裳的丫鬟又是誰呢?”

不用回頭,遠黛也知道他所指的是誰。今兒同她一道出來的眾丫鬟中,隻有一人穿著藕色的衣衫——杜若。淡淡揚眉,遠黛語聲平和的道:“回王爺的話,那是小婢杜若!”

一霎時間,除卻遠黛,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無詫異的落在了杜若的身上。而杜若,也在這一刻變得僵直而手足無措起來,全沒有了從前在蕭老太君身邊時的玲瓏與俏皮。

怔愣了好一會子,她才意識到自己是該見禮的,勉強的扯動了一下麵皮,杜若怯怯道:“小婢杜若,拜見王爺!”卻連聲音都是顫的。

靜靜望著杜若,卻是過了許久許久,百裏肇才緩緩問道:“你……在淩府幾年了?”

杜若估不到他會忽然問起這個,一怔之後畢竟如實答道:“回王爺的話,小婢五歲那年便入了淩府,一直都在老太太跟前伺候!直到前陣子,才被老太太指了來服侍九小姐!”

百裏肇淡淡點一下頭,便不再看她,卻又轉向遠黛道:“素聞小姐精擅養花,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他語聲淡淡,卻聽不出褒貶之意來。

遠黛淺淺一笑:“王爺謬讚!”卻是除這四字外再無它語。眼前這人,她猜不透他的心思,更無法揣度他下一步將會做些什麽。在此情況下,她也隻能是盡量少說少錯。

好在百裏肇也無與她為難之意,便又轉向淩遠萱,淡淡的問了幾句。淩遠萱便也戰戰兢兢的答了幾句。一一問過眾人後,百裏肇便重新移目看向蕭呈燁:“若得了空時,可帶她們來我別院走走!”蕭呈燁一怔,也不敢說別的什麽,忙點頭應了,又謝了百裏肇。

百裏肇擺一擺手,也不再同眾人說話,隻揚聲喚道:“嶽堯!”這一聲才剛傳了出去,遠遠的便已傳來了應答之聲,下一刻,一道人影已閃電掠來。遠黛在旁看著,不覺目光一凝。隻因她認出,眼前這人正是那日觀音山上為自己引路的那個容貌平平的男子。

那嶽堯在百裏肇身邊站定,目光自然而然的掃了眼前眾人一眼,在遠黛麵上稍稍停留一刻,卻又很快的轉了開去,仿佛從前也不曾見過遠黛一般。

見他過來,百裏肇便自向百裏聿道:“嶽堯推我回去便可,你便與她們一道賞梅吧!”

百裏聿便點了頭道:“是!”

百裏肇朝嶽堯一點頭,嶽堯便忙上前,走到他身後,推了那輪椅,緩緩行出林去。

林中眾人都未言語,卻是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照水林內,眾人才仿佛異口同聲一般的吐了一口氣出來。百裏聿見眾人如此,卻是不由一笑,道:“我已很久不曾見二哥與外人說過這許多話了!”言下意甚欣欣,竟似頗為百裏肇歡喜。他原就生了一張俊美秀雅的娃娃臉,這一笑了起來,卻是眉眼彎彎,嘴角笑渦深深,其俊俏討喜處竟遠勝尋常女子。

遠黛與他相識以來,一直覺他不苟言笑,此刻見他一笑,卻忽然便明白了百裏聿為何少有笑顏的緣故。忍住將要噴薄而出的笑意,遠黛若無其事的挪開了視線。

隻是她雖不言,身側眾人卻也人人皆有眼睛,人人皆能看見。

這些人裏,旁人礙於百裏聿的顏麵與親王尊嚴,須不敢言語,獨蕭呈嫻卻是全不懼他,見了這一笑,當即如發現新大陸一般的叫了出來:“呀!百裏,原來你笑起來這麽好看!”一言未了,早已掩了口笑起來,顯然先前那句話根本就是打趣之辭。

百裏聿本來倒不覺如何,這會兒被她這般一笑,一張俊臉早赤紅一片,怒目瞪視著蕭呈嫻,心中真是恨極,卻又拿她全無辦法。好在在場之人雖眾,但如蕭呈嫻這等身份的卻隻有一個,因此眾人雖則忍笑不已,但倒也無人幫腔。

輕哼一聲之後,百裏聿一拂袖,徑自掉頭走了。

蕭呈燁忍笑白了蕭呈嫻一眼,低叱了一聲:“你呀……”畢竟沒在多留,快步的追著百裏聿去了。淩遠清在旁,也不言語,便跟了他去了。

三人一去,林中便隻剩了遠黛三個,蕭呈嫻悠然一笑,道:“總算是都走了!”敢情她剛才之所以說出那一句話來,竟隻是要支走百裏聿等三人。

遠黛了然一笑,適才蕭呈燁說出這話時,她心中多少還有些奇怪。畢竟蕭氏兄妹與百裏聿關係非比尋常,若說蕭呈嫻不知百裏聿笑起來的模樣,她是不信的。

淩遠萱吐舌道:“原來姐姐是要支走他們三人啊!”她說著,忍不住“噗哧”一笑,道:“不過說實話,安親王笑起來的模樣,還真是……”她還待再說,一邊的遠黛已重重咳了一聲,打斷了她的話。有些事兒,知道也就是了,若說了出來,其實便失了分寸。而這話尤其不該出自一個閨閣千金之口,且所談論的又是皇室親王。

淩遠萱本非全不知分寸之人,隻是小孩心性,忘形時偶有失言。此刻聽得遠黛咳嗽,下麵的話頓時便咽了回去,一雙黑溜溜的大眼更有些怯怯的掃了一眼百裏聿等人去的方向。

蕭呈嫻卻仿佛不曾聽出什麽一般,隻笑道:“說來也忒怪,對著百裏時候,我可以肆無忌憚,但一瞧見他那二皇兄,我就從心底裏覺得顫顫的,竟是多一個字都不敢說!”她說這話時,雖則麵上帶笑,但遠黛卻從她的語氣之中聽出了她的認真。

淩遠萱在旁便也點頭道:“我見著他時,也覺心中甚是害怕呢!”她說著,便又轉向遠黛道:“九姐姐覺得呢?”

她二人既都說了這話,遠黛自也不願顯得自己太特殊,因一笑之後道:“可不正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