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西皇後(下)

裴懷貞舒展開了宣紙,手中的筆卻遲遲未曾落下。舒殢殩獍她的麵前擺放著棲霞親手所繪的梅花圖,一陣春風吹過,搖落一樹梅紅,到處是一片落花景象。畫上隻有一句話,世上無限丹青手,一片傷心畫不成。

世間不能描繪的何其多,豈止是傷心呢?世上有太多不如意的事,太多不開心的人,如果任由別人操縱一切,怎麽開心得起來……

棲霞公主說得那樣灑脫,不過是個癡人而已。而她裴懷貞呢?作為皇後,身為一個女人已經到達了巔峰,有才,有貌,有權,談笑間可以操控世人的生死,可她依舊有不能得到的東西。元錦豐希望她甘心做一個空頭皇後,但皇後也是個女人,當然希望自己的丈夫隻看到她一個人。麵對皇帝的冷漠,她要麽拚命隱忍,對他的行為視而不見,如此無奈的活著,變成一具戴著鳳冠的行屍走肉。要麽,她就要拚命去搶、去奪,讓他一輩子隻守著自己一個人,穩固這個後位。

她淡淡地一笑,以紙鎮壓住畫紙,正預備落筆,然而此時一陣人仰馬翻的喧嘩驚動了她,她抬起頭,門口身穿龍袍的元錦豐已大步跨了進來,上一回他來是為了棲霞公主的婚禮,那麽這一回又是為什麽——

他的眼圈微微有些發黑,臉頰比起上次見麵微微瘦削了些,那種暴怒的神情使得他失去往日裏的鎮定與從容,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陛下,這裏是我的寢宮,你這樣闖進來,是否對我這個皇後缺乏起碼的尊重?”裴懷貞輕輕蹙起眉頭。

“不要裝腔作勢,崔景竟然將她囚禁內室,不給吃飯喝水,這就是你們給她選出來的好駙馬!”他的臉色極端難看,顯然處於爆發的邊緣。

一瞬間,裴懷貞平靜的心情頓時劇烈地翻湧起來,他還愛著對方,即便那人已經出嫁,即便那人等同於背棄了他們彼此之間的愛情,他還是隻惦記著她!她冷笑著,冰冷的目光直瞄到他臉上:“陛下,駙馬文武雙全、溫文爾雅,對棲霞公主一片癡情,公主出嫁後本該夫妻和睦,陛下卻一而再再而三地不顧身份強迫她見麵,甚至時時刻刻監視駙馬的一舉一動,你這樣的行為,是在幫助公主,還是要挑撥他們夫妻之間的關係?”

元錦豐的心像被人刺了一樣,臉色驟變:“那是因為這個狗膽包天的東西一直寵愛小妾,冷落了公主!”

公主新婚不久,駙馬身邊就多了一個美貌溫柔的桃葉。她是被多事的禦史中丞當作禮物送給駙馬的。桃葉容貌美麗,能歌善舞,幾乎是在一刹那間就擄獲了駙馬的心,當晚就留在了身邊。於是,駙馬不再堅持陪在公主身邊過夜。兩個月後,桃葉傳出懷孕的喜訊,再過一個月,就抬了妾。這件事情在整個京都傳得沸沸揚揚,甚至有人挖出了不少崔家的辛秘,鬧得崔家人都無顏麵見人,崔駙馬的老父不得不親自向公主道歉。

“桃葉的容貌與公主十分酷似,禦史中丞秘密將她尋找來是討好陛下的,可陛下為什麽將她賜給了駙馬?”裴懷貞笑了一下,隻有她自己知道這笑容是多麽諷刺,她的丈夫處心積慮,隻是為了隔閡公主和駙馬之間的關係,他明知道棲霞已經下定決心與他一刀兩斷,明知道駙馬從很久前就愛戀著公主,他偏偏送了一個美貌的桃葉去,居心何在?!

“朕把最心愛的妹妹嫁給他,是他的幸運,是他崔家的榮耀,哪怕是給他一座木頭,他也必須當菩薩供著!你說的不錯,朕是送去了桃葉,這是讓他停止騷擾公主的清靜,可朕從來沒想到他竟然敢背著人虐待公主!”

“那是因為陛下徹底激怒了駙馬!明明娶了妻子陛下卻從不許他進入新房,明明有了美貌的小妾卻隻是一個替身,陛下還每天都會派人警告他一次,命令他光著背赤著腳跪在書房裏懺悔自己迎娶公主的錯誤行為!如今這樣的駙馬是陛下一手塑造出來的,害公主變得不幸的人就是你!”裴懷貞一字字地將心底的話全都抖了出來,形同利箭一般刺穿了元錦豐的心。

元錦豐盯著裴懷貞:“你一直在監視朕的舉動?”

裴懷貞不躲不避,直麵他的眼睛:“是,我一直在看著陛下,因為我是皇後,是一國之母,不能任由陛下做出糊塗透頂的事情來!”

對方咄咄逼人,元錦豐卻突然陷入了沉默,良久,他盯著皇後,語氣如刀,堅定冷漠:“我會將公主接回來。”一陣熱血湧到頭頂,

棲霞永遠是公主,不會成為他的妃子。一旦給了棲霞封號,等於是告訴眾人他和棲霞有染,這個在宮廷中隱瞞了這麽多年的秘密就會一下子暴露在眾人麵前。

“你威脅朕?!”

“如果陛下要這樣覺得,那就這樣認為吧。”

元錦豐握緊的拳頭咯咯作響,額頭上也浮起了一根青筋:“好,朕的皇後實在是太好了,為朕設想的這樣周到!你怎麽不說是因為你嫉妒棲霞,因為朕從來不曾愛過你,因為你一進宮就獨守空房,所以你要朕痛苦,要棲霞痛苦!”

他的聲音是壓抑的,帶著難以形容的痛苦。

“真正陷入嫉妒的人是陛下,因為你永遠沒辦法讓你心愛的女人站在陽光下!”裴懷貞突然微笑起來,那笑容這樣冰冷這樣殘酷,簡直像個直指人心的魔鬼。

元錦豐氣得一句話都不想和她多說,轉身便拂袖而去。

裴懷貞慢慢地坐了下去,在強烈的爆發之後,她的身體變得軟綿綿的,像是一下子被憤怒的情緒掏空了,但與此同時,她心頭的怒火前所未有的高漲。她已經在學習了,學習如何贏得他的心,學習做一個賢良溫婉的皇後,她甚至從心底希望這件事到此為止,不管是元錦豐和棲霞,她都已經盡到力了,可對方還不滿足,一個勁兒地逼迫著她,將她逼到了牆角,還要狠狠的羞辱她!

她心頭如同紮上了一根毒刺,瞬間疼得無以複加。眼睛落在那張梅花圖上,她突然一把搶來撕了個粉碎,豁地灑向空中。風從打開的窗外吹過來,嘩啦一下子,將梅花圖的碎片吹得片片飛舞,盤旋不止。最後,一張碎片落在了馨女官的腳下,她一眼望去隻見到一個心字,然後裴皇後走過她的身側,從心字上直直踩了過去。

裴懷貞如同什麽都沒有發生過,對一切視而不見。皇帝又將棲霞公主帶回了宮中,甚至把崔駙馬給流放了。聽說流放的途中,駙馬悲憤難平,在一間驛站投井而死。皇帝並未就此罷手,他做了一件很奇怪的事,從未選妃的他一下子填滿了四妃之位,宮中多了周淑妃、陳貴妃、郭惠妃、胡順妃幾人,瞬間變得熱鬧起來。裴懷貞聽說之後隻是冷笑,她很清楚皇帝這樣做的目的,不過是為了遮掩棲霞公主的事情,堵住朝臣們的嘴巴而已。隻要有女兒入宮,就有誕出皇子的可能,那些世家自然會知道該如何選擇。這些妃子們對棲霞公主很感興趣,她們派出宮女們私下打探這位公主的一切,可惜棲霞閉門不出,皇帝刻意保護,得到的隻有少許曖昧不明的信息。

皇帝開始流連後宮,四妃之後是皇後,裴懷貞沒有想過自己會遇到這樣的難堪,跟一個極端厭惡自己的男人同床共枕。當所有的宮女退下去後,他才按照常規程序靠近她:“……我以前從來不知道有一個女人能夠讓人厭惡到想吐的地步,你真是讓我大開眼界。”

這一次,他沒有用朕,他用我。

他自始自終,要的隻是棲霞的平安,要的隻是裴家的妥協,而不是裴懷貞本人。

她任由男人的手解開自己的衣襟,抹胸映著雪肌玉膚,透出珍珠般的柔澤。她眉眼平靜,輕聲說,“陛下,世事不會盡如人意,我們每個人都要學會妥協。”

他的聲音帶了點咬牙切齒的味道:“妥協?!是你的父親威脅我,他要裴氏血統的太子,嗬,多麽可笑的人。”

“最可笑的是陛下明知道他是在威脅,還是得照著他說的做。”裴懷貞輕輕笑了。

彼此之間充滿仇恨和敵意,卻還躺在一張**,陛下兩個字從那張嬌豔欲滴的紅唇中說出來,顯得無比輕視,他帶著惡意,慢慢靠近了她的唇。

她的手指抵住他的:“不可以。”

他挑高了眉頭,眼眸若星,眉若刀裁,英俊的麵上滿是疑問。

在這樣的目光下,她指尖開始覺得發冷,麵上卻是一片渾不在意:“我嫌髒。”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按在枕上:“裴懷貞,你!”

“懷貞是我的閨名,”她的眼睛盯著對方,望進那不見底的深淵,“請陛下叫我皇後。”

她是裴懷貞,可以為了家族利益爬上龍床,卻絕對不會跪下來搖尾乞憐,像是其他女人一樣哭哭啼啼,那樣太難看,太卑劣,她不屑。

他看著她,眼神裏慢慢出現了一絲諷刺的情緒。

她同樣望著對方,到了這等地步,她竟然還會被他的表情所刺痛。

他的眼底深處灼起火焰,那跟**無關,完全是一種隱隱帶著痛恨的征服欲。

緊緊相貼的軀體,表明了他此時的決心。抹胸被一下子扯開,雪膚完全暴露在空氣中。他的動作帶著孤注一擲的憤怒和充滿羞辱的絕望,他沿著她肩頭的曲線啃吻不已,她隻能任由他對著自己為所欲為,偏偏又掙脫不得,軀體交纏,磨蹭著火般的狂炙烈焰……

與其說是寵幸,更像是無休止的淩虐。到底,這是怎樣的緣分。

整個人被強行翻轉過去,他像是極端厭惡見到她的麵孔,身體被迫壓在錦被和男人之間。

她的身體被突如其來的痛楚拉成一張緊繃的弓,咬著牙似要掙脫,卻終究用不出半分力氣。隨著呼吸的困難,視線開始變得模糊起來,她的身上布滿了冷汗,整個人疼得無以複加,指尖顫抖不已。

朱漆泥金的妝台上,銅鏡映著紅燭,台上燭淚滾滾而下,她始終麵無表情。

他和棲霞的愛本身就是一種罪過,如果不能相愛,為何要相遇。

他和她的恨同樣無法解脫,如果此生注定為恨而來,為何要結發。

愛,無從選擇;恨,無法逃脫。

痛楚以令人恐怖的速度無限擴大,她被重重卷入黑暗。

清晨,她從寬大的**起身,踩著散亂一地的輕軟錦繡,皇帝早已離去。裴懷貞透過銅鏡看向自己,鏡中人青絲如瀑布般垂下,精致的眉眼,珊瑚色的唇,雪色肌膚毫無生氣,肩頸隻存了慘烈的淤青、殷紫的齒痕,像是經受了一場可怕的侵襲。

這就是她身為皇後,與皇帝度過的第一個夜晚,而從今天開始這樣的夜晚會不斷重複。他在懲罰她,懲罰裴家。作為男人,他將不能跟心愛人相守的痛苦全部發泄在她的身上,哈,這就是元錦豐。

鏡中麵容冰冷的女子沉默良久,終於彎起了唇,一雙眼睛大睜著,如同一汪噬人的死水。

她寧願在孤獨裏為王,也不願在繁華裏為奴。

元錦豐,這一場仗,我必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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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會將大結局留給大家的疑問解答清楚,比如元烈小盆友的媽媽到底是誰……

庶女講述的是大曆和越西的故事,新文娼門女侯是講述與他們同期的大周的故事,一個地圖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