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一出,未央宮內的貴婦人們均是又驚又怕。有幾個膽子小的,差點當場就跳起來了,好在是人多不顯眼,那幾家膽小的縮手縮腳躲到了人群後頭。一片嘈雜聲中,唯有成王妃依舊鎮定,她站起來,越眾而出,眼睛一掃前頭那名武官模樣的年輕男子,神色冷肅至極。

“你是何人?膽敢傳此話?此處乃是皇後娘娘正殿未央宮,豈是你一男子可擅闖的?”

宣華郡主出身貴戚,母親是先帝胞妹安平公主,父親則是當年隨老慶國公東征西戰的勇毅將軍,後封為一品太師,是以她打小進宮就跟回家似的熟門熟路,等閑後妃都不如她對皇宮熟悉。不但先皇後與先帝疼愛非常,連當今聖上都對她十分客氣。想她當年嫁於成王爺,一來兩人是中表之親,自小青梅竹馬過一段日子;二來則是因為她說一不二的剛強性子。

成王爺病弱,尋常高門世家的嫡女隻知琴棋書畫,調理內院嗎,如何能撐得起門楣?也唯有宣華郡主這般將門虎女,才能裏外一把抓,風風火火地這麽些年。

不過話又說回來,宣華郡主事事順遂至今,也不是沒個短處,那就是她的嫡子自小被老太妃給嬌養壞了,十三四歲還喜歡賴在內院,身上沒有遺傳到母親的半分英氣,反倒是像極了傳聞中病弱無為的成王爺——這讓成王妃好不氣惱。

進門的那年輕男子也不懼怕成王妃氣勢,隻是客客氣氣一笑,恭敬道。

“王妃娘娘,小的不過是一無名小卒,怎敢說出名字來汙了您的耳?”他略一停頓,從袖子裏掏出了皇後中宮裏的行走公牌,“不過小的的確是為皇後娘娘辦事,這牌子,您可瞧仔細了。”離得最近的貴婦人瞧了一眼,確實是未央宮的無疑。

成王妃凝眉,追問道,“那皇後娘娘現在何處,為何不親自現身接見咱們?”

年輕男子像是在腹內打了十數回草稿一般張口就來,“皇後娘娘憂心陛下身體,衣不解帶地正照顧著呢,怕是不得空見各位……不過各位也莫要擔心,待欽天監查證是誰後,其餘人等便可各自歸家。”

許氏性子溫和,但乍聽此話也是疑惑非常。幾家相熟的女眷都用眼神暗示她開口詢問——畢竟慶國公爵位超前,慶國公夫人發話也是理所當然。許氏猶豫了一下,也上前了半步,柔和地問,“那敢問這位將士,若是欽天監查證之人,又當如何?”

那年輕男子微笑不語,神情中則自有一份肅殺。

成王妃卻是早就看穿了,她冷笑一聲,“慶國公夫人,您也別問了,依這位的說法,一待查證,隻怕頃刻就要脫出去就地正法,哪還有什麽‘又當如何’呢?”

人群中傳來幾聲驚呼,許氏亦是心驚肉跳地看過去,可那年輕男子仿佛是默認了成王妃的話一般,竟再不多說一詞,隻是讓士兵們守住未央宮各出口,便轉身離去了。

“成王妃,咱們這可怎麽辦呀!”

“是啊王妃娘娘,您可得想想辦法啊……妾身……妾身從沒有……”

“慶國公夫人,安國侯夫人,您二位也幫著說幾句呀?”

“……”

那年輕男子連身份也沒交代一句就走了,剩下未央宮中的女眷們如油鍋炸開了一般,先前的竊竊私語頓時大聲起來,幾位位份尤其尊貴的女眷們更是被大家一致的拉著說話。可像許氏自己這樣的,本就夠焦頭爛額了,哪裏還能應付的了別人呢?倒是大孟氏,心裏卻突然不安起來,她想到了去望春宮求見淑妃娘娘的陸雲嵐,不知道她那邊到底如何了,是否也和自己一樣,坐困愁城呢……

……

此刻玉壽宮內,吳貴妃不在,可殿內卻滿打滿算坐了三位華服麗人,且各自帶著各自的丫鬟,吃茶的吃茶,吃點心的吃點心,看門外的看門外。

這三人毫無疑問是三皇子宇文睿的妻妾們。坐在左下方首位的自然是吳貴妃的內侄女吳芝玉,她一身菖蒲紅色的打扮,又豔麗又大氣,端的是正妻風采,可饒是如此,她年紀輕輕卻已然眉心有一道深深的痕跡,明眼人一看便知她是思慮過甚的緣故;緊接著右下方各坐著尹心蕊和陸雲夢,二人打扮上皆不出挑,隻著玫瑰色與海棠紅。尹心蕊生皇長孫的時候一切順遂,可產後卻因為無法將孩子帶在身邊而留下心病,臉上縱然打了胭脂也有些泛白,氣色不佳,再加上她頻頻看向屋外,神色慌張得讓吳芝玉微有不快。

“尹妹妹,”吳芝玉撥弄著新做的指甲,鳳仙花紅如寶石般美豔,她輕慢道,“你若是放不下心來,不如親自出去看看?也好省的我在這兒看你這般不自在。”

尹心蕊聞言擰了擰帕子,低下頭去,聲音極輕,“妾身隻是想起璟兒,心下頗有不安罷了。”

她們這次進宮前已知道茲事體大,所以兩個孩子都交給乳母和宇文睿的心腹帶走,可尹心蕊那是母子連心,怎麽都無法說服自己安定下來。

吳芝玉聽了輕笑,“怎麽,妹妹是擔心我的人照顧不好璟兒?也罷,若是這樣,我就轉告殿下,請妹妹身邊的人親自來照顧,妹妹看如何?”她尾音上翹,已帶威脅之意。

尹心蕊如何不知!

可尹家與吳家的交易從不是她一人說了算的,尹心蕊再想念孩子,再痛恨吳芝玉,都不敢表露於形。她隻能僵硬著脖子慢慢搖了搖頭,不敢再說半句話,也不敢再看向屋外。

解決完了一個寵妾,還有另一個——吳芝玉慢條斯理地轉過頭來,看向淡然吃著點心的陸雲夢,心中微微嫉妒。

說來這兩個女子先後有孕,可她們的容貌身材卻並未因此而走樣,尤其是陸雲夢,雖然在生產時那孩子吃了苦頭,也害得母體吃足了苦頭,可也因為孩子病弱,她沒有找到理由帶走宇文環,陸雲夢的心態比尹心蕊好得多,調理得也不錯。如今那小賤人是更添了幾分我見猶憐,讓宇文睿好不喜歡——

“陸妹妹,貴妃娘娘宮裏的點心好吃麽?”吳芝玉吹了一口熱茶,笑道,“如今外頭什麽樣都不知道,你卻仿佛一點兒都不擔心,可真叫人意外。”

陸雲夢不是尹心蕊,麵對挑釁隻有低頭的份兒——她有宇文睿的寵愛,有親生子在手,底氣足多了——聽了這話,陸雲夢不急不緩的一笑,溫柔道。

“殿下部署,自然周密萬分,妾身隻要好生等著就是了,難道娘娘是怕殿下失敗麽?”

吳芝玉被她一句話給噎了回來,杏眼圓睜就想罵人,可她剛準備開口,就想到這不是在三皇子府裏自己的正院,玉壽宮內外都是她姑姑的眼線,今日若是說話有失分寸,搞不好晚些就要被劈頭蓋臉一頓訓斥——她隻好生生按下怒意,強自笑道。

“倒是我理解錯妹妹了。”

陸雲夢垂眼時一派溫順,睫毛輕輕纏著如小鹿一般,語氣更是清甜如蜜。

“姐姐不過是憂心殿下罷了,這一點上,咱們姐妹都是同樣的。”

吳芝玉皮笑肉不笑,“妹妹如此會說話,也難怪殿下喜歡了。”

陸雲夢不置可否地一笑。

尹心蕊將一切都看在眼底,心中卻暗自後悔自己當初一步退步步退,這才有了今天的局麵。

……

西六宮姑侄倆話還未說完,外頭便吵吵嚷嚷起來,仔細聽著竟然是有人打起來了!

陸雲嵐示意陸宛白和明月噤聲,隨後她身旁那個叫晚漁的便輕手輕腳靠近窗戶,往外頭看了一眼,“夫人,是打起來了。瞧著打扮,仿佛都是禁軍的人!”

陸宛白聞言吃驚,“禁軍內訌了?”

“不可能,”陸雲嵐搖頭,這時候內訌也沒個由頭啊,又不是武德帝苛捐雜稅官逼民反了。她提醒道,“姑姑細想,如今禁軍都在誰手中?”

“……陛下手中原有大半,後來分了一部分給三殿下,又分了一部分給獻兒;隻是獻兒人不在京中,陛下便暫時叫二殿下代管——”她略一停頓,訝然道,“莫非是二殿下和三殿下撕破了臉?”

陸雲嵐輕聲道,“姑姑再想,這事兒是否太巧合了些——陛下忽的病重,禁軍守衛加強,皇後娘娘與貴妃娘娘不知所蹤……若是此時有人發動宮變,那可真是大好時機!”

她完全沒在乎過自己剛才說的話是否大逆不道——反正更大逆不道的事情,也有人做了。

陸宛白愕然,“三殿下……沒這麽大膽子罷!”

“若是三殿下一人,自然是做不了這麽細目周全的計劃,”陸雲嵐聽著外頭聲音漸小,便打發晚漁晚風去守住殿門,“可若是吳家、尹家,再加上三殿下這些年來刻意培植的黨羽下屬呢?隻消他說服了貴妃娘娘裏應外合,也不是做不出這事!”

話未落下,殿外便有一男子敲門,沉聲道。

“陳平奉四殿下之命護衛娘娘,來遲一步,還望娘娘恕罪!”

陸雲嵐聽見這個名字,心頭猛地一鬆。

——世間無巧不成書,這陳平不就是當日她出手替紀淩和宇文獻救下的兄弟麽?果真是一報還一報,善有善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