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環的身體狀態不是什麽秘密,陸雲韶聽了這話,也十足十猶豫了一會兒,她是二房的女兒,的確不太清楚大房的糾葛。
陸雲嵐閑閑地聽了一會兒,終於開口解了圍。
“三姐姐,我有些話想單獨和二姐姐談一談,方便的話,還請你……”陸雲嵐將話說得點到為止,陸雲韶細想了一會兒,還是很給麵子地點了點頭,領著丁香到一旁的廂房去坐著。這會兒院中就隻剩下大房庶出的兩位姐妹了。
陸雲嵐和陸雲夢都不是許茹親生的女兒,按理說她們不應該是這種對立狀態,可偏偏姐妹倆性格迥異:陸雲夢與姚姨娘母女連心,總愛爭強好勝,陷害嫡姐,挑撥離間,那都是信手拈來的本事;而陸雲嵐本性純善,不願與人為惡,重生一回才有了睚眥必報的性格。
“你特地支開了人,想要和我說什麽?”
陸雲夢看陸雲嵐一副恣意淡定的模樣沒忍住,終於是先開了口,她眼中毫不掩飾著自己的嫉妒和怨念,冷冰冰道,“我可不認為咱們姐妹倆還有什麽好說的。”
陸雲嵐聽了她這樣說,也不驚訝,隻是微微好笑地勾起嘴角。
“你說得對,都到了這個地步,我也不必和你虛與委蛇。”
她們早就在第一次碰麵時就交手過了,陸雲夢在陸雲嵐麵前從不是溫柔多情的,陸雲嵐在陸雲夢麵前也從不是淡然溫和的。
陸雲嵐輕描淡寫道,“宇文睿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作為他的妻妾,你們注定了一生都會被囚禁於此——但,宇文環依舊是陛下的孫兒,且身子骨又這般孱弱,要是有人求情的話,接出去交由陸家養著,也可保他一輩子富貴平安。”
“……你想要我的孩子……!”
陸雲夢震驚地抬頭,看向陸雲嵐,顫聲道。
“你怎麽這樣狠心!你妄想!環兒是我此生唯一的孩兒,我是絕對不可能將他交出去……三殿下、三殿下他……”
“別叫你的三殿下了,”陸雲嵐眉頭都不皺一下,直接打斷她的話,“陛下雖未下明旨,也給了你們明麵上的體麵,可私底下早就已經將宇文睿視作平民、罪人。翻身?我勸你還是把招子放亮些罷!”
陸雲夢被這一番話懟得接不上茬,她怔怔地看向陸雲嵐冰霜般的眉眼,忽然譏笑起來。
“我的好五妹,你如今這話說得倒有幾分侯夫人的味道了……真真是發達了還不忘提攜姐妹啊。”
陸雲嵐不欲與她在這個話題上多爭執,隻是淡淡道,“論身份,若宇文睿當初不動歪腦筋的話,你這位側妃娘娘還比我高出不少……這話就不必再說了吧。”頓了一頓,陸雲嵐問了最後一句,“宇文環的事我可以為之奔走,你給個準話吧。”
陸雲夢沉默了一會兒,幹脆道。
“我不信你。”
陸雲嵐也不再勸,隻是抬頭衝她笑了笑,更加幹脆地戳穿了對方那層謊言。
“我再恨你,也不至於對孩子下手。與其說是你不願信我,不如說是你由己及人,看穿了自己到底是副什麽樣的黑心肚腸。”
“你!”
“其實今日我來,不過是為著血緣親情走一場,你不領情也沒人會怪我。”陸雲嵐垂下眼,神色漠然如冰,“姚姨娘與你做下那麽多惡事,父親是早就不願再多看你們姚家女一眼的了;是母親……母親不忍稚子無辜,我才來這一趟。不過現在看來,你也是不需要的。”
“……她會有這麽好心……她怎麽可能會有這麽好心!”
陸雲夢在聽到許氏的時候終是按捺不住叫了出來,她上半身微微前傾,蒼白的臉色上一對青黑眼圈格外顯眼,讓她看上去如鬼魅一般。她恨不得越過石桌來抓著陸雲嵐的手臂爭辯一番,但晚風在旁邊虎視眈眈,叫她想起宮變那日心有餘悸的場景……她隻好抓著冰冷的桌沿,恨聲道。
“她若真心待我好,就應該將我和陸雲英一視同仁!什麽嫡出庶出,老祖宗留下的規矩,通通都是廢話……”陸雲夢生平最恨的莫過於嫡庶規矩,她長得不差,出身又好,家道中落的許家和滿門流放的姚家,根本說不出誰比誰高貴——她憑什麽不能與陸雲英有一樣的待遇?
“大姐姐的親事從來都是最好的。她年紀大,父親母親先為她考慮也沒錯……可她既然已錯失了忠勇侯楊家的親事,按長幼齒續,就該輪到我了。”陸雲夢冷笑一聲,聲音悵然而惱火,“可他們偏不。”
兩三年前的那一幕幕回憶忽然如潮水般湧來,讓陸雲夢幾近窒息。
她和嫡姐陸雲英差了三歲,可陸雲英定親時已經十七,她也已十四,還有一年就到及笄之年。可彼時,許氏與陸哲一心撲在守了望門寡的長女身上,絲毫不顧及她這個庶出的二女兒。於是陰霾如青苔一般滋生,很快就困住了她眼前的路。
“……父親也好,嫡母也好,都隻顧著陸雲英一個人……當時我還想,算了,大姐姐也是可憐,守了望門寡的女子,這一輩子也就這樣了,我不必與她爭一時長短,可誰知道……”
說到這兒,陸雲夢頓住了,陸雲嵐心念如電轉,很快便想到了關鍵。
妃色長裙的女子波瀾不驚地接上了話。
“可誰知道,陛下為大姐姐賜婚了探花郎。”
“……是。”
陸雲夢平靜地對上了陸雲嵐的視線,幹澀道。
“她容貌不如我,才能不如我,卻偏偏因為有一個嫡出的身份,事事高我一頭。從那時起,我便知道,什麽嫡母為親母,什麽嫡庶姐妹是親姐妹,都是假的。”
“所以你記恨母親和大姐姐。”
“不錯。”
陸雲嵐聽後不知道為何一笑,自然而然地接過了話去,“那麽照你的說法,等到父親親口命人將姚姨娘送去京郊的庵堂時,你也恨上了父親?”
陸雲夢盯著她幾秒,譏誚一笑。
“你大可以這麽說。姨娘生我養我,父親卻渾然不顧姨娘對我的生養之恩,硬生生將姨娘送去那裏受苦,還不允許我去時時探望……”
陸雲嵐默不作聲地聽了一會兒,也不打斷,直到陸雲夢長篇大論的控訴完,才又問了另一個問題。
“那麽我呢?”妃色衣衫的女子神情微凝,不似作假,“我從未問過你為何與我作對,從前是沒機會,如今問了,卻是怕以後再也沒機會。”
陸雲夢古怪地看了看她。
“你?”
陸雲嵐麵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陸雲夢仿佛聽到了笑話一般,大笑著搖了搖頭。
“不怕實話告訴你,我原先根本沒把你當回事,你和你姨娘回府跟我有什麽關係?我姨娘是父親多年內寵,連許氏那個女人都難以抗衡分毫,我幾乎不必將你放在心上。我隻是將你視作一塊踏板,想叫你一進門就丟臉罷了。”
——真相竟這樣簡單!
陸雲嵐聽了這話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一直以來她都想要個答案,為什麽陸雲夢總和她過不去,上輩子搶了她的夫婿,攪了她的婚姻,壞了她的人生——這輩子也是處處給她下絆子,好在她重生為人,早就有了準備,才能步步為營,反客為主。
她以為是自己和娘親阮氏有什麽阻礙到了姚姨娘母女的地方,才會被不斷陷害,卻不想罪魁禍首的回答竟這麽讓她無言以對。
竟然隻是這樣!
居然隻是這樣!
“……其實母親當初為你物色的親事也算不錯,”陸雲嵐不知為何說了出來,“紀家二少爺,性子溫和,與你年歲相當,安國侯夫人也一早對你另眼相待,你若嫁過去,想必是穩當富貴的一生,總好過現在跟了宇文睿,淪為階下囚。”
陸雲夢輕笑一聲,素來嫵媚的大眼睛在蒼白的臉上猶如妖魅。
“你知道麽,當初安國侯夫人來相看,我一直以為她是為她的長子,也就是你的夫婿紀淩。所以我才那樣百般討好,在她麵前賣了個乖巧……我是受夠了嫡庶尊卑的,怎麽可能會叫自己再嫁一個沒權沒勢的庶子?人人都說紀明河性子溫和,聽話懂事,可這和毫無主見、任人揉捏有何區別?”她緩了口氣,又譏諷地挑起嘴角,“更何況我嫁了三殿下,也沒少見明河表哥,他對殿下那般言聽計從,真叫我慶幸自己當初去參加了皇子選妃!”
陸雲嵐默然良久,已是無話可說。
剩下的話她估計是想問也問不出來了,畢竟重生的人隻有她,沒有陸雲夢。她無法知道當年究竟發生過什麽,也再也沒可能去知道了。
紀明河已死,陸雲夢被囚,姚姨娘困於庵堂孤老一生。所有為難陷害過她的人都受到了應有的報應,她該知足。
“你知道為何陛下沒叫吳芝玉繼續養著尹心蕊的孩子麽?”
臨走前,陸雲嵐回頭看了一眼神情倔強的陸雲夢,口吻淡淡道。
“因為陛下知道了,吳芝玉曾經在你和尹心蕊的吃食裏動過手腳,隻是她比你運氣好些,所以宇文璟安然無恙的出生了,而宇文環……”
她未將話說盡,隻是轉身離去。
背後,陸雲夢忽然傳出一聲淒厲的尖叫——
妃衣女子邁出小院,望向天邊燦爛的金光與白雲,深深呼吸。
——不是不報,時候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