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原定計劃,紅杏與孫媽媽接連吐露出來的真相可以叫姚姨娘喝一壺了。但是她二人還未說完,陸哲便叫她們都散了,擺明是不想此事鬧得眾人皆知。可難道陸雲英的生死便不重要了麽?還是說,姚姨娘有什麽法子,能叫她父親改變主意?

陸雲嵐心頭亂得很,頭一次覺得自己的設計不夠周全,若是紅杏早些衝進來便好了,把一切都說得七七八八,饒是姚姨娘再有回天之力也難以周全自己。

……

“這兒沒有旁人,你接著說。”

陸哲疲憊地合了眼,淡淡道,“紅杏,我雖然不管後院之事,但見你在你姨娘身邊出入侍奉也有好幾年了,你冷不丁地跑來說出這些,我實在吃驚。”

堂內就隻剩下陸哲,姚姨娘和陸雲夢,以及地上跪著的沈媽媽、孫媽媽、紅杏三人。紅杏被點到姓名,身子顫的越發厲害,可她知道到了今時今日這等地步,是一點兒退路也沒了。

“奴婢說了,奴婢隻是不想成為第二個雪蘭。”

陸哲“唔”了一聲,“方才說到哪兒了?”

“說到二小姐買通了雪蘭,想要……陷害五小姐。”

“……你口口聲聲說夢娘買通雪蘭那丫頭,可有證據?”姚姨娘聲泣如訴,哀婉至極,話裏話外不斷指責,“你本是茶水上的三等丫頭,因為家計艱難才賣入府中為奴,我瞧你辦事兒還算利落便將你提到身邊做事,可沒想到你卻是個吃裏扒外的,沒憑沒據的事兒也敢瞎說……”

紅杏頓了一頓,苦笑道,“姨娘不必這般說話,當日雪蘭來求您,滿院子的丫鬟都看見了,奴婢想著姐妹一場,總也要替她說幾句好話,可您是如何打算的呢?”

姚姨娘心頭一跳,想到了當時自己的打算。

“……您說,二小姐不能背這個鍋,便要雪蘭自己去頂了這樁罪,雪蘭好說歹說求您給條生路,您想著還用得著廚房的趙婆子,便又轉圜了口氣說另有安排。”紅杏沉痛道,“可不過第二日,二小姐便矢口否認,假作什麽都不知道,任由五小姐和夫人發落了雪蘭!”

“那麽雪蘭那丫頭盜竊,確有此事?”陸哲問道。

紅杏哽了一哽,旋即道,“有,但追根究底,雪蘭不過和奴婢一樣,是個跑腿傳話的罷了。”

陸哲沉默片刻才道,“這事兒先緩緩,你繼續說沈媽媽的事。你先前說,沈媽媽是昔日姚家夫人的陪嫁丫鬟?”

“是,老爺若不信,隻派人去查便是,奴婢斷不敢撒謊。”

“那她既然不想讓人知道,必定隱瞞的極好,你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這也是陸雲嵐早就安排好的後手。紅杏道,“奴婢日日侍奉姨娘,雖然不如紅萼得用,但好歹也為姨娘辦過幾件差事。沈媽媽幾次在入夜後悄無聲息地進了芙蓉院,奴婢就算想當聽不見、不知道,也難。”

事已至此,似乎一切都圓了起來。陸雲夢嚇得不敢言語,她自小養在深閨,雖然嫉恨長姐嫡出,幼妹討喜,卻也沒真動過害人性命的念頭。姚姨娘怔怔地聽了這許多,似乎根本想不到自己還會有陰溝裏翻船的這一天。

她對上陸哲的眼,那雙從她少女時代就落在姐姐身上的眼睛,是多麽深情柔和啊……

良久,她忽然跪倒在地上,俯身拜倒。

——“此事,與二小姐無關,哪怕是真的,也是妾身一人所做,與二小姐無關。”

急中生智,大多也是釜底抽薪。

今日這一遭,不知道是誰安排的後手——許氏還是陸雲英?她無法得知——但她可以從陸哲看過來的失望眼神,知道自己躲不開這一遭了。那麽,就盡量把事情做的幹脆些,讓女兒別牽扯進來。

她一身緋色衣裙跪倒在地,薄施粉黛的俏臉上還有剛哭過的痕跡,她情真意切地看向陸哲,一雙嬌媚的大眼睛裏盛著淚光。

“是妾身做的,妾身被豬油糊了心,想叫大小姐病得起不了身,好讓二小姐能替大小姐出嫁。”

晚風本在外伺候著,她是最知曉來龍去脈的了,可眼前這一幕並不在她們的計劃之中。她吃了一驚,連忙細細聽著屋內傳來的話。

“蓮兒。”陸哲震驚之餘直接叫出了姚姨娘的閨名,“你可知你在說什麽!”

“妾身知道。”

姚木蓮慘笑著一拜再拜,聲音柔婉如霧。

“是妾身鬼迷心竅,見阮姨娘入府,怕自己失了老爺的寵愛,怕二小姐失了夫人的歡心,便私底下賣了個好給趙婆子,又買通了雪蘭叫她辦事兒。可誰曾想,二小姐並不知道此事,竟然誤打誤撞將雪蘭發去了莊子裏。還有,大小姐的事兒,也是妾身一人做的,妾身隻是想叫二小姐有比自己個兒更好的前程,想讓二小姐做那正頭太太,才讓沈媽媽在大小姐的吃食裏動了手腳!隻是……老爺若是細查,便能知道妾身並不打算要大小姐的性命,妾身隻是……不想要咱們姚家的女兒,再為人側室罷了……”

側室這兩個字,毫無疑問挑動了慶國公陸哲的心髒。

想當年,陸家與姚家是有婚約的,慶國公世子與閩南姚家的嫡長小姐定親那可是一樁人人稱羨的美事,若非新帝登基查處弊案,姚家不幸撞在那刀口之上,如今的慶國公夫人應當是姚霜兒才對。

雖說是兩家人交換了信物的訂婚,但實際上陸哲與姚霜兒也算半個青梅竹馬。姚霜兒的伯父當年在京中任戶部侍郎一職,那年姚家人入京省親,在一次宴會上二人便算是熟識了。姚霜兒長相甜美,言語又親近,陸哲當年也不過十歲出頭的男童,二人端的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後來姚伯父高升戶部尚書,陸哲亦到了說親的年紀,便親自求到老國公夫婦麵前,說要娶姚家嫡出的大小姐為妻。

姚伯父是正二品京官,姚家又是閩南出了名的名門望族,老國公夫婦也見過姚霜兒幾次,彼此都覺得這樁親事不壞——既然兒子喜歡,二品京官的侄女兒也無不可。於是老國公親自上門,兩家都對這樁親事心照不宣了。

原本隻等著姚霜兒滿十七出閣,可誰知後來事態卻急轉直下,不但姚伯父丟了官職,整個姚家都被牽扯進一樁貪汙舞弊的大案子裏。陸哲心裏雖急,也上了幾回帖子,可他心裏清楚,姚家這是撞在要命的當口上了!

於是還未成為慶國公的陸哲便求到了父母麵前,懇請他們允準自己成婚,將姚氏女娶過門,這樣一來,姚霜兒便不必在外受苦——隻是老國公夫人慈母心腸,想著自家男兒何等優秀,沒了姚家的親事自會有更好的,便直接背著人寄去書信一封,懇求姚小姐“放過”自家兒子。

後來的事,陸哲並不大清楚,隻是等他得到消息時,已經是姚霜兒的死訊。

他的未婚妻,還未過門,便輕易地死於一場病症。

派去傳信的人回來支支吾吾,言語之間卻是姚小姐絕望致死的傳聞。

陸哲大悲大痛,可斯人已逝,再追究也追不回佳人。他隻能推拒了父母的一應親事,專心在朝為官,不到一年時間,便做出了許多政績。後來第二年,老國公夫人因為受不住兒子的冷淡相對,竟不幸得病去了,在老國公的哀歎之下,陸哲才不得不重新選了一位正妻,便是許氏。

其實許氏與陸哲也算是自幼相識,隻是他二人交情不錯,一直以來都當對方是朋友罷了,打小兒就沒想過有一日會成為夫妻。直到後來許家沒落,許氏也因為種種原因蹉跎至十九歲,而陸哲本就無心娶妻,二人猛一見麵,竟萌生出一種“如此也好,如此也罷”的心思。

於是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一切都順理成章。

他們並不夠深愛對方,但卻也做了一對合格的俗世夫妻。

……

攬翠院裏,阮氏正陪著許氏並陸雲英說話。

“……大過年的出了這樣的事情,真是叫我又驚又怕……”許氏愁眉不展道,“姚姨娘平日裏瞧著這麽溫柔的一個人,我竟不知她是何時存了要害英娘的心思……!”

“母親莫怕,”陸雲英安慰道,“女兒這不是沒事麽?想來父親查明後也會給咱們一個交代的。您且寬心些。”

許氏氣道,“這怎麽能叫沒事!若非孫媽媽發現的早,換了你的吃食,你可就……”她意識到自己的失言,重重地歎了口氣,“這回還得多謝你五妹妹才是。”

阮氏不明就裏,“這事兒與嵐娘有何幹係?”陸雲英聞言也奇道,“母親說什麽呢?”

“這孫媽媽原是懂藥理的,嵐娘那日無意中和她三哥提了一句,人家便選了這麽個人進來。你們瞧,若不是嵐娘有心,咱們連被人害了都不知道。”許氏握住陸雲嵐的手,感激道,“好姑娘,你同英娘是極要好的,這回……我可真的是要謝謝你呀!”

陸雲嵐忙道,“母親言重了!嵐娘不過是想找個廚子替您調理身體,也不曾想會發生這等事。”

正說話間,晚風急匆匆地在外頭求見。

“你沒把晚風那丫鬟帶在身邊?”阮氏輕聲問了一句,陸雲嵐搖了搖頭,看向許氏,亦低聲道,“女兒留了她在前院聽動靜。”

本來這事兒也是不允許的,可此事不同尋常,陸雲嵐的作法竟也沒被批評。許氏示意守門的丫鬟將晚風放進來,隻見一個容色嬌美的丫鬟到她們麵前福了一福,臉上似帶有遲疑之色。

“父親可說什麽了?”

“老爺說……”晚風猶豫著看了一眼神情焦急的許氏母女,為難地低下頭去,“奴婢在外頭聽得不真切,隻是老爺說了,打今日起送姚姨娘去莊子上養病。”

許氏一怔,脫口而出。

“那夢娘呢?”

晚風搖了搖頭,低聲道,“老爺沒說要處置二小姐。”

到底是無關陸雲夢還是有人法外開恩……在座諸人麵麵相覷,阮氏頗為不解,許氏心頭大恨,陸雲英頭痛難擋,陸雲嵐卻是驚愕萬分。

姚姨娘究竟說了什麽?竟然……是這樣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