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雲夢一直以為自己的後半輩子就這樣定了。嫁給門當戶對的庶子為妻，好的話舉案齊眉，差的話相敬如賓，娘家是再也不能指望的了，更不用說在過去的姐妹之間抬起頭來——她已然認命了，可老天卻偏偏給她更多的波折，讓她又驚又喜。
如果能嫁給皇子，哪怕是側妃也是皇室親眷，若是將來夫婿能登大寶，她至少也能像小姑姑那樣撈個淑妃當當。屆時家中姐妹，又有誰能尊貴過她去麽？不但親娘不用在莊子上受苦，嫡母不敢小覷，姐妹們更是要處處敬著她，求著她……這樣一想，陸雲夢簡直覺得自己走路都帶飛。
雖然在出門前嫡母將她叫去好生隱晦地說了幾句，無外乎是她與安國侯府的事情已經定下萬不可出半點差錯，但陸雲夢不以為然。如果她得了哪位殿下的青眼，那就不必再看娘家人臉色了……她就可以……就可以……
“慶國公陸哲之女，陸雲夢，年十五。”
內監尖利的嗓音打斷了她的思緒，陸雲夢忙收斂心神，出列行禮，聲音柔媚和婉，一雙嫵媚明亮的大眼睛更是微微垂下，我見猶憐。
“臣女陸雲夢，見過三殿下，四殿下，皇後娘娘，貴妃娘娘，淑妃娘娘，婕妤娘娘。”
先前已經選過幾輪，宇文睿最終還是挑了吳氏本家的表妹吳芝玉為皇子正妃，尹太傅家的嫡孫女尹心蕊為側妃，而宇文獻亦選了京衛指揮使餘家的餘小冉為側妃。
周皇後聽到“慶國公”三個字時“嗯”了一聲，仔細打量了一番麵前的少女，旋即轉頭向陸淑妃玩笑。
“妹妹娘家的女孩兒果然長得可心，我瞧著也喜歡。”
“誰說不是呢？”徐婕妤亦是打趣，“先前賜婚給鄭淼大人的就是淑妃姐姐娘家的大小姐。”
陸淑妃謙虛道，“還都是小孩子罷了。”
吳貴妃冷眼旁觀，心裏卻冷笑“好你個陸氏今日我便要出其不意讓你們好看”。她輕慢地招過侍女奉茶，然後才狀似無意地問，“陸小姐可曾讀過什麽書？平日裏有何消遣？”
陸雲夢恭敬答，“臣女略識得幾個字，平日裏隻愛繡些玩意兒打發時間罷了。”
“精通女紅，很是不錯。”皇後亦點頭，隨即看向淑妃與貴妃。
三皇子坐在貴妃身側，他生得高大英武，與貴妃眉目間隻隱隱有兩分相似，更多的是像他父親武德帝。相比之下四皇子便有陸家人一貫的秀美，他嘴角噙著笑意，淡淡的一抹，眼神卻並未落在自家表妹身上。早在來長秋殿前，他們母子便已經通過氣了，陸雲夢是絕對不在選擇範圍之內的。
可宇文睿卻不這麽認為。
雖然這一列還有一位陸家小姐——他興致闌珊地朝後看了一眼——那姑娘多大，十三還是十四？容貌不夠出彩，又低著頭小心謹慎，這樣的女子收在身邊也沒什麽趣兒。原本他是想隨意挑個陸家小姐，可他沒料到陸雲夢長得如此柔美多情。
其實是因為許氏的要求下陸雲夢近半年十分低調，連內院的門都極少出。
陸雲夢隱隱覺得有人在看她，那眼神過於熾熱，絕對不是哪位宮裏娘娘——那麽便隻能是皇子殿下了。是三皇子還是四皇子……說起來，四皇子宇文獻還是她表兄呢。想到這兒，少女臉上便微微一紅，更添了幾分嬌美。
宇文睿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貴妃，點了點頭。母子倆很快達成了一致。
“陸小姐秀毓名門，溫慧秉心，我見了很是喜歡……”吳貴妃笑著看向皇後。
皇後知曉貴妃心意，便溫和地看向陸雲夢。
“那……”
陸淑妃見這三言兩語就要定下了，心中有些發急——她是知道陸雲夢已經定了安國侯的親事的，若是這回弄巧成拙，慶國公府與安國侯府該怎麽相處——她下意識道，“貴妃姐姐與皇後娘娘也太心急了些，這一列可還有好些女孩兒呢。”她眼神向下，輕易找到了後麵另一名淺色衣裳的少女，微微鬆了口氣。
皇後順著淑妃的視線看去，略微凝神想了想。旁邊的內監眼尖，忙翻著名冊叫道，“慶國公陸哲之女，陸雲嵐，年十四——”
陸雲嵐內心叫苦不迭，她明白她小姑姑為何會開口阻攔，但她沒想到這麽快就喊到自己——別無他法，少女隻能出列，躬身行禮。
“臣女陸雲嵐見過兩位殿下，見過諸位娘娘。”
皇後這下記起來了，她道，“原來是慶國公的小女兒，與方才的陸小姐是親姐妹呢。”
“正是，”陸淑妃道，“夢娘行二，嵐娘行五，都是我大哥的女兒。”
陸雲夢與陸雲嵐並肩站在一起，其實她們兩個都不是很像陸哲，但卻不約而同地繼承了陸氏一族秀美的麵容。隻是陸雲夢嫵媚多情，陸雲嵐清麗如霜，相比之下差異還是很明顯的。
“淑妃妹妹可真是大方，”貴妃輕笑，“連拉出兩位娘家女孩兒來讓咱們選。”
“貴妃姐姐這話便是說笑了。”陸淑妃不甘示弱，美眸輕揚，“選與不選還不是皇後娘娘說了算，況且這一列十個女孩兒，莫非貴妃姐姐就偏挑中了我們陸家的姑娘？恕妹妹我直言，姐姐這可是……”
“可是什麽？莫非沒沒覺得我的睿兒還配不上你們陸家女？”
“若論親戚遠近，姐姐已為三殿下選了吳家女，何必又要再挑我陸家女兒？”陸淑妃哼笑一聲，轉眼已猜到了真相。
貴妃冷笑連連，“淑妃，你這話可是在指責我擅自插手皇子親事？”
“姐姐瞧準了，我可沒說過這種大逆不道的話！”
“你！”
——“好了。”
皇後見她二人說著說著又動起起來，頭疼地出言阻止。她是武德帝少年夫妻，雖然寵愛平平，但得諸多敬重，一時間貴妃與淑妃都不敢再說。還是徐婕妤見狀溫言相勸了幾句。
“貴妃姐姐與淑妃姐姐都是急性子，我瞧啊，陸二小姐與陸五小姐都不錯，姐姐們心疼殿下婚事也是有的，不過千萬別傷了和氣。”她稍一停頓，委婉道，“咱們還是請皇後娘娘拿主意吧。”
一時間殿內又靜了下來，諸人都看向皇後。陸宛白心中焦急，她是不願任何一位娘家女孩兒嫁到吳家去的，且不論他們兩家本就不和，吳貴妃擺明了是要一個擺設擋箭罷了——更重要的是陸雲夢已然定親，陸雲嵐又是他大哥愛妾所生，大嫂也喜歡的緊，若是這樣貿貿然的……
皇後沉吟片刻，視線不住地在兩個女孩兒和兩名宮妃中猶豫。
宇文睿見狀，忙上前一步跪下，誠懇道。
“請母後為兒子做主。”
宇文獻吃了一驚，但他不敢上前半步。他和淑妃想的有些區別，他一早知道紀淩喜歡陸雲嵐，若是自己或者宇文睿把陸雲嵐給納了的話，定會讓好兄弟失望透頂。比起壞了安國侯這樁還沒登上台麵的婚事，打掉牙齒往肚子裏吞，總比失去紀淩這個兄弟要強。
況且紀家老二不娶陸雲夢，紀淩也可以多一分希望娶陸雲嵐嘛。
隻是這短暫的一瞬，皇後便下定了決心。
“陸二小姐秀毓名門，蕙質蘭心，與三殿下很是相襯，便賜為三皇子側妃。”周皇後簡短做出結論，頗有不忍地看向滿臉失望的淑妃，勉強道，“淑妃，這是樁好親事，你該高興才是——”
吳貴妃長舒一口氣，誌得意滿地坐回位子上，閑閑的撥弄指甲笑起來。
“是呀，淑妃妹妹，咱們這回可是親上加親了。”
……
出了長秋殿，陸雲嵐還沒從方才的劍拔弩張裏回過神來。
陸雲夢居然搭上了三皇子這條船，這是為什麽？前生明明沒發生過這檔子事啊。她仔細回憶，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麽——對了，那時她已許了紀家的親事，陸雲夢仿佛是許了哪個侍郎家的庶子，隻是還未等成親，對方居然已經傳來了和丫鬟生下庶長子的消息！於是陸雲夢在家中又哭又鬧，陸哲便親自派人去解除了這樁婚事。後來她出嫁，許氏撒手人寰，這才拖得無人操持的了陸雲夢的婚事，將她拖至二十歲上還雲英未嫁。
這一世那位侍郎夫人還未上門提親，安國侯夫人便先來了，這才有了和紀明河的口頭婚約——然而還未等實現，她們姐妹倆便又碰上皇子選妃的事。
誰曾想這樣一拖二拖，竟然叫三皇子宇文睿選中了陸雲夢為側妃！
陸雲嵐苦笑著想，今晚正院怕是又要大鬧一番了——許氏必定氣得不行，而父親……也不知是何反應。上回托紀淩去查的事兒至今還沒個消息。
隻是木已成舟，皇後發了話，想來再無轉圜的餘地。
陸雲嵐跟著宮人一路出了長樂宮，身後的紅磚碧瓦很快便越來越遠。她到了宮門外，晚風與蓮蓉一早便在馬車便候著了，她們見到自家小姐出來，忙不迭地上前。隻是陸雲嵐麵色不佳，她們都看了出來。
“小姐怎麽臉色這樣差。”蓮蓉憂心道。
還是晚風機靈，她先一步扶著陸雲嵐上馬車，隨後才和蓮蓉鑽了進去。
陸雲嵐也不瞞她們——反正不出兩個時辰全慶國公府上下都會知道這個消息——她疲憊地合著眼，靠在馬車裏柔軟的墊子上平靜道，“二姐姐被選中做了三殿下側妃。”
晚風與蓮蓉皆是大吃一驚，麵麵相覷。
“老爺……夫人……”蓮蓉猶豫著不知道該說什麽。
晚風無奈搖頭，“這下隻怕是更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