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木蓮和女兒分別後,便心情順暢地回了玳瑁胡同。
她當然是該高興的,女兒嫁得豪門,又得夫君寵愛,雖然暫時是個妾侍,可到底是皇子側妃,將來三皇子要是登基的話,陸雲夢至少也能如陸宛白當年一般撈個淑妃做做,屆時她雖然是個姨娘,陸哲與許氏也得給她幾分薄麵。
唯一的不穩定因素,便是陸宛白所生的四皇子宇文獻——想到這兒,姚姨娘便忍不住沉吟。
這事兒有些難辦。陸宛白與兄長們關係不錯,她所出的宇文獻更是與慶國公府交情斐然,陸家兄弟沒有不喜歡他的。所以若無意外,以陸哲為首的大房和三房皆會力保宇文獻做太子,而她的女兒,嫁得卻是宇文睿。
姚姨娘不禁想如果陸雲夢嫁到宇文獻府裏便沒這麽多事兒了,可轉念一想,陸宛白與兄嫂關係和睦,她縱然借著女兒的事情翻了身,勢必也得被壓一頭——心念電轉間,她竟忍不住大了膽子,想到幹脆一邊倒靠向宇文睿算了!
以她在內院的這點本事,教女兒勾住三殿下估計不難,若是能搶在正妃之前生下兒子,那便是長子——將來指不定,還能繼續做太子,做皇帝……
姚木蓮的心撲通撲通跳起來。她把剛才的想法在腦袋裏來回過了兩遍,居然越想越通順,覺得辦起來並不為難!
“真真是老天助我……”馬車顛簸間,華服婦人靠在軟墊上喃喃自語,貝齒輕咬著紅潤的嘴唇,嫵媚的大眼睛裏流光溢彩,“……我得好好思量思量……”
當務之急,是搶在正妃吳芝玉和側妃尹心蕊之前生下兒子。
馬車走了一個時辰才駛到玳瑁胡同,駕車的小廝停靠在兩進半的院子門前,姚姨娘這才扶著紅萼的手娉婷嫋娜的下了車。
今日伺候她的桃花並未跟去,姚姨娘一進裏屋就見桃花端來了熱茶鮮果,她心情極好地賞了丫鬟們些即將下市的西瓜,便隻留紅萼一人在邊上服侍,將其餘人都遠遠兒的打發下去了。
“去幫我把那邊妝台下的兩張方子拿來。”
紅萼應聲去了,在首飾盒底下翻了翻,果然找到兩張泛黃的舊紙。她不識字,也不清楚寫的是什麽,隻是照例拿回來給姚姨娘。
姚木蓮仔細對著看了一遍,然後又小心翼翼地疊好,收進貼身的一枚錦囊裏。錦囊中有她最喜歡的芙蓉花瓣烘幹存放,陸雲夢一看便能認出來,她把東西放到桌上,靜靜地看了會兒,隨後忽然笑起來。
“紅萼,你猜這裏頭是什麽?”
紅萼不明就裏,老實道,“奴婢愚笨,也不識字,不知道姨娘寫的是什麽。”
“這兒可有兩劑上好的良藥呢,”紅衣婦人巧手握著錦囊把玩,目光含笑,帶著難以言喻的惡意,“……一能助我的夢娘早早有孕,誕下三殿下的孩兒,為當今陛下生出頭一個鳳子龍孫;二嘛……”她頓了一頓,輕笑起來,“可叫那些不識相的,為我的夢娘讓出道兒來。”
紅萼隱隱有些明白,她低聲道。
“姨娘想要側妃娘娘在三殿下府中過得好些,奴婢明白,可咱們老爺……”她一停頓,換了種更直白的說法,“咱們慶國公府……向來是四殿下的支持者啊。”
姚木蓮嫵媚地橫她一眼,譏笑起來。
“咱們慶國公府?誰跟我們‘咱’啊‘咱’的……我早就看透了,老爺是老爺,夫人再大度也不可能向著我們,夢娘出嫁了,我們不另尋靠山……光靠老爺有什麽用?”似是想到了陸哲往日對她的種種疼惜,姚姨娘目光迷離地盯著麵前跳躍的火燭,喃喃自語,“這世間哪有靠得住一輩子的男人?從姐姐那會兒起我就知道了,男人嘛,隻能靠的一時,借著他們的力氣爬那麽一小段……待到他們不行了,就得換一個更好的向上爬……”
紅萼跟姚姨娘最久,知道她是想起了已故的親姐姚霜兒,便一聲不吭地低了頭站在邊上。
姚姨娘大約是高興地過了頭,還在自顧自往下說。
“姐姐啊姐姐,當年你就是不肯聽我的勸……你看看,如今看來,還是叫我頂了你的親事的好……若換成你,此刻肯定是哭得不行了吧……父親常說你秀外慧中,可要我說,這世道什麽秀啊慧啊都是假的……得了真實惠才是真的……”
“行了……替我將這錦囊親手送到夢娘手中。”
姚姨娘說累了,便鄭重地將東西交給紅萼。屋外,誰也沒發現一道瘦小卻靈活的身影悄悄兒地從窗戶旁溜走了……
……
陸哲偶爾去玳瑁胡同見姚姨娘的事情並不能瞞過府裏其它人。許氏雖然不喜,但夫君不對她說,她也隻能權做不知情;而陸雲嵐,當日她將紅杏打發到了外頭的店鋪裏幹活,空閑之餘,紅杏也成為了她接觸外界消息的一種方式。
“小姐可想好了如何做這件事?”某日蓮蓉忐忑問道,“前幾日您並未給紀家少爺一個準確答複啊。”
彼時陸雲嵐正親手剝著一枚蜜桔,她十指纖纖,在日光下瑩白如玉,聽了蓮蓉的問題也不急著回答,隻是微笑。這問題恰好也是晚風所好奇的,她亦問道,“小姐莫非已經有了主意?”
“你們跟了我這麽久,不若也猜猜看?”陸雲嵐笑道。
蓮蓉捧著果盤遲疑道,“莫非小姐要去找夫人?”
陸雲嵐搖頭,笑而不語。
晚風想得更深一些,直截了當道,“姚姨娘買通了咱們的人,小姐莫非是要以彼之道還之彼身?”
要不然怎麽說晚風是紀淩麾下精心**出來的人,思維方式就是敏感過一般丫鬟。陸雲嵐笑著點一點頭,將剝好的蜜桔放在另一邊幹淨如新的果盤裏,吩咐杜鵑去拿給阮氏嚐嚐。
“綠柳……”她喃喃念出這個名字,隨後才短促一笑,“姚木蓮費盡心思才收買了我身邊的丫頭,探聽咱們風荷院的消息,我自然是要回敬一番,從她信任的人入手了。”
蓮蓉還想問一句“小姐說的是誰”,便猛地聽見外頭院子裏傳來嘈雜聲,仿佛誰進了院子——“五小姐在麽?三小姐說想請五小姐過去一起說說話。”
是陸雲韶身邊的丁香。
“三姐姐?”她和陸雲韶的關係爾爾,這麽忽然還挺意外的。這麽一想,丁香便由外院服侍的翡翠掀了簾子進來,她未語先笑,行了一禮。
“奴婢丁香見過五小姐,請五小姐安。”
陸雲嵐讓她起來,然後才問道,“三姐姐可是有什麽事尋我?”
丁香忙道,“我們小姐從外祖家回來帶了些禮物,可是不方便都拿來叫五小姐選,這才請五小姐過去挑幾樣可心的。”
“三姐姐如此客氣。這種好事兒我是肯定會去的。”陸雲嵐使了個眼色,晚風趕緊從裏屋抓了一把平日裏專門用來賞人的銅錢塞給丁香,丁香隻是稍微推辭了一下便收了,旋即道,“那奴婢先去回話了。”
丁香走後,蓮蓉另拿了一件外出所穿的蓮花紋蝶翅藍褙子給自家小姐換上,陸雲嵐微微側首道,“用得著這樣麻煩麽?”她隻是去姐姐的院子,又不是出門。
蓮蓉擺出一副被錢嬤嬤耳提麵命後的模樣,一臉正色道。
“小姐從這兒去三小姐的院子,中間要經過許多地方呢,若是下人們看見也就罷了,若是哪位少爺、老爺路過,瞧見了可成何體統?那件淺丁香紅的雖然咱們見得慣了,可到底隻有五六成新,哪能穿出去見人呢?”
陸雲嵐扶額,“哪裏就有這麽誇張了……”
晚風在一旁拍手笑道,“小姐還是多體諒下蓮蓉吧,也不知道這段時間被錢嬤嬤說了多少回。錢嬤嬤是不敢對著您說教,平日裏可沒少提點咱們呢。”語罷,二人就見蓮蓉一臉苦色,忍不住一齊笑起來。
這樣換好了衣衫,主仆三人才前往二房陸雲韶的院子。
半道上遇著下朝回來的陸哲,父女倆又是寒暄了一會兒才分開。不過也就是這一會兒,陸雲嵐便想起了日前紅杏托人傳進來的消息——那些小丫鬟偷聽到的、姚姨娘所說的話。
什麽叫“如今看來還是叫我頂了你的親事的好”……當年分明是姚霜兒先去世,父親不忍姚家女兒在外流落無人照顧,才接入府中納為妾室。可聽姚姨娘的說法,怎麽好像是她有意算計來的?
穿過垂花門時,她一眼便看到了手邊開得正豔的黃菊,猛地想起了那日紀淩語焉不詳的話語。
——“那丫鬟說,姚霜兒起先看了這封信很是生氣,又大哭了一場,隨後便在二小姐的勸說下重拾精神回了信過去……”
——“丫鬟沒見過書信內容……隻是姚大小姐的確是在接到第二封信後才鬱鬱寡歡,生了場大病,撒手去了的。”
——“姚大小姐文采平平,卻精於女紅;姚二小姐則寫得一手好字。”
所以,問題是出在那封信上。
如果找到那封信的話,是否姚姨娘話裏的謎團就能迎刃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