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媽媽近來日子過得美滋滋。

不但不用做什麽重活累活苦活,連住處都有灑掃的小幺兒服侍,加之姚姨娘又待她客氣,比在老家泉州不知好上多少倍!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姚姨娘並不叫她做什麽大事,今天**院子裏的小丫鬟,明日和紅萼上街去采買,清閑是清閑了,卻總少了一份踏實。

“也不知道在提防老娘什麽……”章媽媽喝著一盅小酒,暗自嘀咕,“嗐……管她這麽多幹什麽,等幹完這票,老娘就帶著銀子回泉州享福去!”

泉州老家雖然辛苦,但到底有一雙兒女在,咬咬牙也不是過不去。可財富當前,那人給了她一筆銀兩,又暗示她姚家二小姐如今過得不錯……若是她手中有把柄,敲一筆厚厚的銀子來不是難事。

她便動心了。

“章媽媽,章媽媽……媽媽在裏頭了嗎?”紅萼一連叫了好幾聲,聲音從門外傳進來,章媽媽忙不迭地往嘴裏塞了塊燒肉,用桌上的空碗蓋住肉菜,順手一推塞進櫃子裏,隨後手背胡亂擦過吃得滿嘴流油的嘴唇,這才起身向外,迎麵撞上要進門的紅萼。她見到紅萼眼前一亮,“紅萼姑娘,今日咱們可還要出門?”

章媽媽最近已然掌握了規律,慶國公五日來一次玳瑁胡同,屆時姚姨娘都會支開她。不過嘛……反正出門有油水撈,她倒也不是很趕著上前去湊熱鬧。

紅萼看見章媽媽一副剛偷吃過什麽的模樣就心中鄙夷,但臉上卻笑盈盈的,她進門先行了禮,然後才道,“媽媽近來也累了,姨娘讓我給您置辦一桌好酒菜,歇一歇,咱們明日再出門。”

乍一聽見不出門,章媽媽臉上的笑容立馬垮了;但緊接著她又聽到說有好酒好菜,換成明日再出門,她就又喜笑顏開。

“那……什麽時候……”

“瞧把您給急的,我這酒讓銀花去吩咐廚房,您在屋子裏等著就是!”

“好,哎喲……這姨娘待我可真好,事事都惦記著我……”

章媽媽笑眯眯地說了幾句好話,一直牽著紅萼的手,言語裏一派關切……紅萼也不知道那手拿過什麽東西了,油膩膩的很,想掙脫又不敢掙脫,隻能忍耐著,走到了門外,這才好不容易抽出手來,背在身後用帕子狠狠地擦了幾把,才匆匆去了。

章媽媽見她走的匆忙,哼笑著啐了一口,扭著腰又回自己屋子去了。

……

姚姨娘計劃很簡單,反正今夜陸哲不來,她也厭煩章氏這個蠢女人很久了,正好一桌酒菜灌昏她,等到晚上再神不知鬼不覺地把她嘴巴一堵手腳一捆,趁著夜色送出院子解決了。她的如意算盤打得不錯,章氏的確是個蠢貨,半點防備都沒就吃光了銀花送過去的菜。

等到酉時三刻,紅萼悄悄來報,說章氏已然睡死了。

“把她給我捆死了,別出什麽岔子。”姚姨娘淡淡道。

“姨娘放心,銀花說章媽媽貪吃的很,送去的酒菜大多吃了。”紅萼忙道。

姚姨娘微微頷首,心裏安定了不少。隻是她剛用完晚膳,不知是否多吃了兩口酥酪,總覺得胃裏不大舒服,“紅萼,你隨我去院子裏走走。”

“是,姨娘。”

玳瑁胡同這間兩進半的院子並不大,連花園都在觸目可及的範圍內,主仆倆不過是從主屋挪到了花園子裏的石桌旁坐下。天色漸黑,月牙兒從另一邊爬上,清風拂過一方小小的池塘,倒著半明半暗的天色越發混沌。

“紅萼,上回我交代你去給側妃娘娘的方子,你可交到娘娘手上了?”

“姨娘安心,我那日在三皇子府的門房等了老久,親手交給了娘娘身邊的紅玉,”紅萼聲音放柔,“姨娘是知道的,紅玉對側妃娘娘向來忠心耿耿,斷不會出錯。”

姚姨娘點頭,“紅玉和你是我一手**出來的,我當然放心……”

——“姨娘、姨娘!”

主仆倆正說這話,外頭卻慌慌張張傳來桃花的聲音。隨後一個粉色身影顛三倒四地衝進小花園,上氣不接下氣道,“姨娘,老、老爺來了……!”

“什麽?”姚姨娘大吃一驚,登時站了起來,一手按在石桌上,“老爺來了?”

桃花點點頭,仍在喘氣,結結巴巴道,“李三兒已到門外,老爺的馬車想必登時就到了……姨娘可要準備一下?”

沉吟隻在一瞬間。姚姨娘便道,“桃花去門口迎老爺,紅萼隨我……”眼見著桃花去了,姚姨娘才迅速附耳紅萼,“——叫銀花去守著章氏,絕對不許她出門。”

“是!”

紅萼隨即應聲而去。

……

陸哲今日本來已經打消了去玳瑁胡同的念頭。他陪著小女兒賞玩了兩幅前朝字畫,陸雲嵐笑嘻嘻地在一張嶄新的白絹上寫下“墨出青鬆煙,筆出狡兔翰”——陸哲搖頭,“拿曹子建的詩來評這幅字畫,是否過譽?”

陸雲嵐莞爾,“女兒不過才讀過曹子建的詩,便想也不想的用了這一句。若是父親,會用哪一句呢?”

陸哲稍一沉思,便大筆揮就,朗聲笑道。

“非‘鐵畫銀鉤’四字莫屬。”

“父親果然見多識廣。”陸雲嵐一點兒也不臉紅地誇讚道,隨後命杜鵑將畫卷起收好,準備帶回風荷院慢慢品鑒。陸哲笑盈盈地看她天真模樣,亦覺得心情好了不少——好吧,他心情不好的主要緣故,還是他那個不成器的二弟和不聽話的二女兒。

前陣子陸仁好不容易打消了讓二房的女孩兒去選皇子妃(實際上是失敗了),近來又興衝衝地想叫他兩個侄女兒去攀令國公府的親事——他陸仁也不動動腦子!令國公府有什麽好的?輪前程尚不如安國侯府紀家和武定伯蘇家……這也就罷了,反正前日他二弟赴宴歸來,一副見了鬼的模樣,看來是打消了與令國公府交好的念頭。

再就是他和姚氏所生的女兒陸雲夢。

陸雲夢生得嬌媚動人,並不十分像他,反倒更像姚木蓮——或者說是姚霜兒。也正因為她與自己不像,陸哲才從二女兒的身上看到了曾經姚家大小姐的身影。一直以來,他都覺得自己愧對姚家,對姚霜兒未能實行婚約之責,對姚木蓮又不能照顧周全……哪怕是陸雲夢,他都潛意識地怪自己沒有教好女兒。當年若不是自己母親一意孤行,他肯定能娶姚霜兒,再為姚木蓮擇一門好親事……那麽,她就不會介懷嫡庶身份,做出那麽多糊塗事來……

“父親,”陸雲嵐忽然輕輕地叫住了陸哲,十四歲的少女已然開始拔高、纖細,漸漸有了阮氏當年的秀美模樣,“父親今晚還會在府中嗎?”

陸哲一怔,旋即笑道,“嵐娘怎麽會這樣問?為父不在府中還能去哪裏?”

陸雲嵐咬一咬嘴唇,輕言細語道,“父親最近一月總有幾日不在府裏……聽下麵的人說,父親常去玳瑁胡同的一處院子。”她躊躇幾秒,像是在緊張,但最後她還是說了出來,“父親可是把姚姨娘接出了莊子?想來二姐姐業已出嫁,父親顧著姐姐的名聲,也不會薄待姨娘……”

陸哲沉默片刻,“這事兒府裏議論的厲害嗎?”

“不過是些下人們嚼舌罷了,女兒也是偶然聽丫鬟們說起,做了些猜測……”

“嵐娘,這事兒我沒有知會你母親……”

“女兒知道,”陸雲嵐笑得和婉,神色清淡,她懇切道,“父親不想母親為此憂心,但又放不下姨娘和二姐姐,這才左右為難。”

陸哲歎氣不語,陸雲嵐便繼續勸道。

“父親還是去吧,姨娘肯定還在等著父親呢。我今日絆著您吃了晚膳,姨娘定是等急了……我若再纏著不讓父親去,豈不是刻意與姨娘過不去?”她盡力表現出自己深明大義的一麵,“母親與父親心意相通,雖然記恨姚姨娘對大姐姐一時做了……糊塗事,可到底不是心狠的人;她也可憐姚家女兒命途多舛……您想,母親從未為難過二姐姐,不就是最好的證據麽?”

陸哲凝神半晌,終於是摸了摸女兒的腦袋,欣慰道。

“嵐娘,你能不記前嫌說出這番話來,為父既是吃驚,又是欣慰啊……”

陸雲嵐微笑,“我與二姐姐都是父親的女兒,血濃於水,自然是不計前事的。”

她說的溫柔無比,“血濃於水、不記前事”這八個字說出來卻字字清晰。陸雲嵐知道,也隻有她自己心裏知道,她是多麽期待能在父親麵前揭穿姚家女的畫皮——她們並非看上去這般柔弱。

送走了陸哲,陸雲嵐才淡淡的吩咐隨她前來的晚風。

少女站在一株開得正盛的桂花樹下,芬芳撲鼻的香氣讓她欲醉,似乎一切都在按計劃向前——那麽作為一手推動這件事發生的主人,她也該趕緊進行下一步了。

“叫紅杏去把銀花接出來安頓好……我可不想讓為我做事的人受到牽連了,另外——”

晚風輕輕一笑,隨即迅速消失在了主子身旁。

“小姐的吩咐,晚風必然做到。”